书城小说裸体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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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等待戈多(1)

这是一堵残墙。先前的一排巨大仓库拆除了,不知为什么刺下了这堵墙。它兀立在研究生院主楼前的院子的边沿,同主楼的大门正相对,仿佛是、面照壁。实际上,它应该说是一座历史的丰碑。从这堵满是斑驳的裂纹、青苦、象一张风烛残年的老人的脸的墙,可以辨认出已经逝去的许多岁月的痕迹。在石灰剥落的地方,时隐时现出总路线……的轮廓石灰上面,则清楚地留有战无不胜……的字样。在这一切上面,则是贴得歪七斜八的各种广告宫廷秘方专治阳萎,袓传绝技痔瘘福音之类。红杉园贴着这类广告实在不雅观。似乎阳萎、痔瘘是红杉园的流行病。于是不断有奋起维护红杉园声誉的人去撕,但接着又不断地有满怀人道主义诚心的人去贴。又撕。又贴。撕的人和贴的人在暗中不屈不挠地对抗,终于撕的人失去毅力和恒心,先罢了手,贴的人获得胜利。

海报就贴在那上面一两张均极鲜亮的有关阳萎和痔疮的广告之间:

今晚七时半,我社在研究生会小会议室举行研讨会。欢迎所有有兴趣考光临。论题《中国知识分子的反思与展望》

红杉社

所谓的红杉社,如今实际上只有程志一个人。他一个人独立而顽强地女撑着红杉社这顶华盖。张黎黎之后,他再没有动过爱仆么人的念头。现在他唯一的希望只是不要再失去这个他?经苦心孤诣参与缔造的松散联盟。

阐方预测咨询开发公司在;上业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几家鲛先给予支持的企业纷纷由于预测之外的原因濒临破产。曾经是公司最大支柱的将拖拉机厂,一个拥有数千工人的国营企业,由于产品滞销枳爪,原材料价格火幅度上涨,又无力更换设备和改装生产线(按照南方预测咨询开发公司的高见,这是唯一的生路厂方只能派出一部分最优秀的上人去修建该市的公共励所,以缓解该市存在已久的如厕难的问题(这项业务是市政府照顾的洁果,该厂的前任厂长中存一位目前正担任该市主管市政建设的副市长、另有相当一部分工人衍厂腌制各类成菜,以多少安慰一下正为菜篮子而怨声载道的市民。更多的工人则领取厂方依靠贷款支忖的生活费回家各行其事。

南方预测咨询开发公司在巨大的、遮天蔽目的、同时又变幻莫测的经济风云面前充其量是一个美好的童话。他们成卷成摞的预测、调迕报吿,到头来最大的作用是给企业的科室人员拿去作了手纸。市场伸出那只看不见的却诡谲无情的手,一下就把它捏成了齑粉。

然而使程志最为伤心的则是公司内部迅速的瓦解和颓唐。除程志之外,其他人一旦发现自己的理论同现实发生镨位之后,几乎是立印就变得消沉起来,从半空一下掉进深渊,简直堪一击。南方预测咨询开发公司诞生时轰轰烈烈,消失时却象一股轻烟一样无户无息。这位程志为问代人的脆弱扼腕不止。由此推及盘个中国知识分子群体的类本质。深感有彻底反思的必要。

然而(又是然而)使程志不能不加倍伤心的是,海报贴出整敕一个白天,竟无一人有所反应。海报预定的七时半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研究生会小会议室侬然空空如也,外面也听不见有向这里走来的脚步声。中间些经出现过两个人的脚步声,使程志心里一阵振奋,但脚步声在窗外却停住了,接着是一长串你死我活的接吻声。

晚上八点钟之后,终子有一个人走进小会议室,却只是在历史上曾经属于过红杉社的戴执中。他是拨冗到红杉园来访旧的。

见到海报就寻来了。是啊、还是往日的时光值得留恋。戴执中感叹者,忽然发现程志的脸有些苦,并且马上就意识到了个中原因广如今真是不比往日了,这帮家伙!走吧,在这里空等没用,去找找他们。

戴执中确实想尽快见到许多的人,他本来以为达个海报为他提供了一个极好的讲演机会,一没有想到今日之红杉园已非昨日之红杉园。

屋外是一片巨大的黑暗。整幢宿食楼停电了。显然是有人用了电炉的缘故。校方有关部门恝过无数的法子禁绝电炉,终于无效,只好使用了自动跳闸。电流一超过负荷,整条线路即自动断电。黑魆魆的红杉林遮挡若迷茫的月光,沙沙地低声哼费,把那幢黑暗的宿舍楼搂在怀抱中,仿佛要窒息它。看来,今日的红杉园的确是有些沉闷的了。校长董敦颐曾经亲。到红杉园来主持过舞会,号召大家更积极更热情更高昂地推进改革,而不要沉默。他情绪激动地引用了鲁迅的话: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但这次鼓动没有发生什么明显的效应。因为差不多全校都知道,许多有声望的老教授联名上书反映了他的倩况,他的不成熟,他的缺乏管理能力等等。最后考察的结果于他也是不刺的。他的任期即将届满,也许可能调任,但不苒受聘是肯定的。

然而,事实上,在红杉园宿舍楼那一大团黑暗中,生命之流却依然是活泼而热烈的。

戴执中陪同程志首先去找了研究生会的宣传部长。他是红杉社的实际负责人。门敲了好久才开。里边亮着微弱的烛光。宣传部长端着一大碗香喷喷的面条站在门口,一大口滚烫的面条还来不及完全吞下去,在喉咙里喳着,使他翻着限白,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呃、呃的声音。程志只好立刻转身。今晚的研讨会显然不能指望他了。轿樯宿舍楼停电无疑是他造成的。宣传部长却终于吞下那口面条,追到走廊上,在程志他们身后大声声明:他昨晚为掌握桥牌要领熬了一个通宵,上午又开会,下午才睡觉,半小时前才爬起来,对不起,很对不起,实在没有办法,云云。

在长长的黑暗的走廊上摸索实非易事。走廊差不多被悬挂着的衣裤和祺七竖八的自行车壅塞,就象原始森林一样杂乱。每挪动一步,不是被自行车的脚踏划者就是腰搲在自行车的抉手上。而从头上的那一大片密集的衣裤中间不时落进脖子里的水滴,使人不由得一个冷战按一个冷战,满身泛起厚实的鸡皮疙瘩。戴执中忽然感到双脚一阵冰凉。完了他心里格登一下,立刻从身上摸出打火机(他不抽烟,却带着打火机,一方面是因为这只进口的打火机十分精美,令人乐于把玩,另一方面也是洽谈业务的需要一可以用来为人点烟、擦亮,发现自己站在一汪水里,两只崭新的皮鞋已被完全淹没。在他身边的墙上,贴着不知是由哪位天使颁布的《耶和华告谕》:

罪人们,难道要我再一次通知不幸与你们同在的义人再造一只方舟吗?

而《告谕》旁边的卫生间里,没有拧紧的自来水笼头依然在发出悦耳的漉漉之卢。

戴执中只好自认晦气。好在前面就是楼梯口,他一步迈了上去。

整个笫一层楼住的多是数学系男生。曾经被称作科学皇后的数学系的博士、硕士的分配,今年据说有些麻烦,许多省的大学已经打算在今后的若干年里不设数学系,而改设气功专业、烹饪专业或别的什么功利效应更快更明确的专业,原因是该专业的本科毕业生分配极其麻烦,面对直接的亳不客气的社会需求,同其他专业比较起来,数学的实用性显然要低得多。不过博士硕士们好象并不怎么担心自己的前途。他们聚在正对楼梯口的一间寝室里,紧围着一张正槎着麻将的桌子。从楼梯上看下去,是半圈凝然不动的后脑,半阇被烛光照亮的狂热而专注的睑。

满贯

忽然有一个人从圈子深处一下轰起,头顶扎扎实实地揸在原来正俯身在他背后的一个人的下巴上,那个人悲惨地尖叫了一声,似乎是舌头被伤害了。

第二层楼上一股浓郁的酒香扑而而来。这里的人们似乎正在给一个什么人过生日。

也许是所谓现代节奏使然吧,大学生们的生活兴趣日益高涨而广泛多变。起先是结社团,办刊物,开诗会,而后有讲演赛,迪斯科赛、吉他赛、围棋赛、桥牌赛、麻将赛,而后又有旅游,以及每次都闹得热火朝天的过生日。活得十分潇洒,恨不得一天享尽一生的福分。

五魁手哇,六六顺哪,……博士硕士们猜拳行令,地道得同世俗社会的方式毫无二致。

第三层楼许多人因为停电而走出房间,在走廊上百无聊赖地靠着栏杆,打呵欠,诅咒什么。有好几个人在凭记忆历数本世纪世界科技史上的十大悲剧:

魁北克大桥惨案。

泰坦尼克号海难。

兴登堡号飞艇事件。

已经数到第八个了,却也许是因为对最近发生的事件反而容易忘记的缘故,第九和第十大悲剧怎么也数不出来戴执中在黑腌中忍不住插嘴喊道:

我来告诉你们,第九是‘挑战者’号航天飞机失事,第十是切尔诺贝利核电站泄漏。

说完他颇为自得地看一眼身边的程志,却遗憾的是看不清程志的表倩。而且最糟糕的是,那些人并没有被他惊动,他们似乎什么也没有听见,依旧在艰难地搜寻着自己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