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陀乐噗通跪在目思琴面前道:“好姐姐,我真不知道后面的事,音姐姐当日再三警告我们,我怕说出来,便活不成了。”
花粉道:“你只要老老实实说出来,我们三人都会为你保密,再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你说过这些话。”
目思琴也道:“乐儿,你放心吧,花粉妹妹自幼与我一起长大,我知她最是善良,不会害你的,你只管说吧。”
曼陀乐又看了看光波翼,光波翼道:“此事我已知大半,你若不说,反而黑白莫辨。我保证不会出卖你便是。”
目思琴拉起曼陀乐,对她微微点点头,曼陀乐这才说道:“前年夏天,大姐曼陀音、三妹曼陀美、四妹曼陀妙,还有我和瞿云,我们五人一起去了绵州。不过我当真不知道此行目的,都是听音姐姐吩咐行事。刚到绵州我们便遇上了强盗,音姐姐用幻术套出了这伙儿强盗的底细,便说正好可以用得上他们。我们在绵州逗留了几日,音姐姐每日都带着小美与瞿云出去,我与小妙留下看守那几名强盗。后来我们便带着那几名强盗去了雅州,音姐姐与小美押着强盗去了他们的老窝,我们在城外接应。不久音姐姐与小美又押着那几名强盗出城来,我们便去了阆州东面的树林里。我才知道林中原来有一个姓罗的老汉与他女儿也是从绵州赶来的,不过那罗老汉似乎并不知晓我们也在林中。我同小妙仍只负责看管那几名强盗,直到过了个把月,音姐姐与瞿云带着那几名强盗出去,却只有她们两人回来,回来后音姐姐就让我们赶回曼陀谷去,她自己则带着小美要进秦山觐见长老,并一再叮嘱我们,日后不许透露此次出行之事。至于光波公子说她们去了通州,又杀了人,我当真一概不知。”
光波翼问道:“你们同曼陀音与曼陀美分手是在什么时候?”
曼陀乐回道:“应该是七月初。”
花粉也问道:“你说的可都是真话么?”
曼陀乐道:“不敢有半句假话。”
光波翼点头道:“我相信你。”
曼陀乐又道:“音姐姐她们也一定不会陷害长老与花粉姑娘的!她们只是奉命行事。”
光波翼微笑道:“你倒是个单纯的姑娘,不过你如何知道她们做了些什么。”
“她们究竟做了什么?”曼陀乐与目思琴异口同声问道。
花粉抢道:“她们让罗老汉骗哥哥,说当年是师父害了哥哥的父亲,然后又用幻术假冒我杀了罗老汉。”
“怎么可能?”目思琴大为不信,说道:“她们怎会有如此胆子陷害义父与妹妹?莫非她们被三道收买了不成?”说罢看看光波翼,忽觉出言唐突,毕竟还不知光波翼到底是怎样一种身份,遂问道:“光波大哥,请恕我冒昧,你究竟是罗刹谷的人,还是幽兰谷的人?”
光波翼微微一笑道:“有何不同?当年先父在时,罗刹谷与幽兰谷不过是一南一北两个家而已。”
“可如今……”目思琴眉头微蹙。
光波翼笑道:“放心吧,曼陀族并未背叛目长老。此事日后再慢慢告诉你们。咱们先进去吧,我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
花粉道:“那快走吧,兰姨应该将早饭准备妥了,正等着咱们呢。”
曼陀乐叫了声“公子”,光波翼回头微笑道:“你放心吧。”
进了海棠山庄,琴馨兰看见目思琴又惊又喜,与光波翼见礼之后便一直拉着目思琴的手问长问短,直到大家开饭,犹尚拉着目思琴的双手不放。花粉在旁笑道:“兰姨,你这样拉住姐姐,只怕要将她饿死了。等吃过饭,你再好好看她吧。”
琴馨兰这才笑着放开目思琴,又亲自夹了满满一碗菜给她。
花粉故意努嘴道:“姐姐自幼便被兰姨当亲生女儿一般宠爱,真是让人嫉妒。”
目思琴夹了一口菜放到花粉碗里笑道:“你说这话也不害臊,兰姨何尝不宠爱你了?我不过是离开日子久了,兰姨才多看我两眼,你就吃起兀峰醋来了。”
光波翼问道:“何谓兀峰醋?我还头次听到。”
花粉道:“上次我带哥哥去的试情崖,对面那座山峰便唤作兀兀峰,小时候我跟姐姐跑出去玩,望着那兀兀峰甚觉好奇,但从来也不敢过去,因那山峰望着颇近,实则甚远,我们怕赶不回来被师父责骂。后来我们姐儿俩便将不着边际之事戏称为兀兀峰,吃兀峰醋也即是没来由地吃醋之意。”
“原来如此。”光波翼微笑点头。
目思琴却笑道:“原来妹妹带光波大哥去过试情崖,你们去那里做什么?总不会也是偷偷跑出去玩吧?”
花粉蓦地脸色绯红,回道:“就是跑去玩,又怎样?我带哥哥去那里讲姐姐的故事。”
目思琴反问道:“我有什么故事?”
花粉笑嘻嘻道:“小时候姐姐曾对我说,将来若有人喜欢姐姐,姐姐便带他去试情崖,试试他是否真心。难道姐姐都忘了?”
目思琴也脸红道:“你尽胡说。”
花粉回嘴道:“我才没有,分明是姐姐抵赖。”
光波翼道:“其实别人喜不喜欢自己,自己心里都清清楚楚的,只是很多时候我们故意让自己糊涂罢了。”
听了这话,大家都沉默起来,琴馨兰忽然起身道:“你们慢慢吃,我再去弄个小菜来。”说罢匆匆出了门。
花粉低声道:“兰姨怎么了?她好像哭了。”
目思琴道:“快吃饭吧。”说罢为曼陀乐夹了一口菜。
吃过饭,目思琴提醒花粉先为光波翼安排住所,花粉道:“兰姨早安排好了,还让哥哥住在西院。”
目思琴闻言讶问道:“你说住在哪里?”她一向知道目焱从不许外人踏足西院,自己同花粉也很少进去,平日只有兰姨进出照顾目焱起居,是以听到花粉说琴馨兰安排光波翼住在西院,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花粉笑道:“姐姐没听错,上次哥哥来这里便是同师父一起住在西院,师父吩咐过,日后西院的西厢房便只留给哥哥住。”
目思琴心道:“看来光波翼同义父的关系的确非同一般,只是从前并未听义父说起过,况且光波翼既为坚地长老的义子,为南道中极重要人物,又为僖宗皇帝所倚重,怎会同义父如此亲密?难道当真是因为花粉的关系?又似乎不大可能。不过今日在林中见他二人倒的确甚为亲昵,稍后详细问问花粉便知了。”
目思琴见花粉的目光始终不离光波翼,深能理会她对光波翼的相思之情,自己对黑绳三又何尝不是如此,只可惜自己没有花粉这般幸福,能与心爱之人重聚依偎。当下便要带着曼陀乐回自己住处去,以便让花粉与光波翼独处。
花粉自然求之不得,却又不想冷落了将近三年未见的姐姐,目思琴见状微笑道:“你不必急着来寻我,咱们姐妹说话的时候还多着呢,这几****先好好陪着光波大哥吧。”
花粉这才高兴地答应,待目思琴刚刚走出房门,忽又追出来叫道:“姐姐,我还有件事想求你。”
目思琴停住脚步,回身问道:“什么事?”
花粉道:“明日漆族的漆无亮迎娶御鹤族的鹤彩云,他们一个月前便已递来帖子,师父闭关前吩咐让我去吃他们一杯喜酒,也算给他们两家个面子。如今既然姐姐回来了,我想请姐姐代我去。”
目思琴心知花粉是想趁目焱未出关前多与光波翼相处些时光,遂点点头道:“好吧,我答应你便是。”
送走目思琴与曼陀乐,花粉便要拉着光波翼四处去游逛,也好避开人踪,得便与他说说心里话。光波翼也正想察看察看三道来作人质的族长被禁在何处,他在海棠山庄中已暗自施展天目术,却并未发现方圆五里之内有何踪迹,如今有花粉陪同自己四处去察看,正好可免去许多麻烦,当下便随花粉出了海棠山庄。
二人走在山中,花粉不住询问光波翼这两年来都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可曾想念自己等等。光波翼有一句没一句地应付她,不断想岔开话题,遂说道:“没想到漆无亮终究要迎娶鹤彩云为妻,难道鹤家兄妹不记恨漆北斗害死了鹤祥云么?”
花粉道:“或许他们并不确知此事。御鹤与漆族两家原本是极要好的,御鹤族是因为漆族的引荐才加入北道的,这个想必哥哥也知道。而且御鹤族在帮助黄王攻打杭州、建州时,漆族兄妹为了帮御鹤族建功,能让鹤家在北道立稳脚跟,还主动请求师父允许他们前去助阵呢。”
光波翼道:“难怪当年黄巢夜袭杭、建二州时,如此迅速破城,原来不止是御鹤族一族之功。”心中却道,前年自己被鹤彩云毒针所伤后曾明白告诉过她,鹤祥云乃是死于漆北斗之手,那鹤彩云也是一个有仇必报之人,不知为何还要嫁到仇家去。
来到一处山坡,花粉说道:“哥哥,我学会了一样新忍术,你一定喜欢。”
光波翼问道:“什么忍术?”
花粉笑道:“你看着。”说罢双手结印,然后从腰间小袋子中抓出一小把黄色的花粉,洒向四周,一边默诵咒语。不多时,只见她周围的枯草竟倏然变绿,其间还开出了两小丛紫色的野花,在干冷的冬日中迎风摇曳,显得格外扎眼。
光波翼诧道:“你这是光阴自在术?”
花粉点头微笑道:“这正是六尘光阴术中的香光术,藉由香气转换光阴。”
光波翼道:“我听说六尘光阴自在术可分别藉由色、声、香、味、触、法六尘转换时光,而且可令时光停止,乃是极高明之忍术,没想到你竟然能练成此术!”
花粉又笑道:“我还差得远呢!我不过是刚刚能用花粉的香气变化些小把戏而已,若想练到真正转换时光,乃至停止时光,还不知要多少年后呢,说不定这辈子也练不成。”
光波翼道:“如今你已能令冬日开花,只要坚持修炼,应当不难练成这香光术。”
花粉道:“哥哥有所不知,凭借芳香浓郁的花粉施术,只能用于此术的初步,也只能达到变变花草的水平。若要转换时光,停止光阴,便不能借助外在这些香料,而只能……”说到这里,花粉忽然脸上一红。
“如何?”光波翼颇觉奇怪。
花粉害羞低声说道:“只能藉由身体散发的体香。”
光波翼道:“每个人都有体香,那又有何难?”
花粉闻言咯咯笑道:“那怎能一样?很多人身上的味道恐怕只能叫体臭,一点都不香。施展香光术,须身体散发出一种特殊香气,有点像檀香与花香混合的味道,是要经过艰苦修炼才能发出的。据我所知,我的师父也仅仅能发出一点香气而已,尚不能自如,故而也并未修成这香光术呢。”
光波翼道:“我知道,目长老只是传授你寻常的忍术,却不知传授你这些木族忍术的尊师是哪一位?”
花粉道:“她老人家名叫绿蕊,可是她不让我叫她作师父,她也不认我作徒弟,据说她一辈子也没正式收过弟子。平时她都是隐居不出,我最后一次见她,还是在我十二岁那年。后来我听师父说,她老人家曾说过,只要她的师父在世,她便不收弟子。”
光波翼怪道:“她老人家多大年纪了?她的师父又是哪位?”
花粉道:“我也不知道她老人家多大年纪,看上去似乎只有二十几岁,不过至少应该比我师父年纪要大许多。她的师父据说就是木凝水。”
“木凝水?”光波翼讶道:“她可是非空大师的弟子,莫非她至今仍在人世么?”
花粉点点头道:“而且我还听说她因练成了香光术,容颜仍好似少女一般。”
光波翼问道:“难道练成了光阴自在术便永远不老不死了么?”
花粉道:“小时候我听绿蕊师父说过,人没有不死的,纵然练成了此术,也只能驻颜长寿而已,终有一日还是要死。人若想不死,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往生到极乐世界去。”说罢咯咯大笑。
光波翼又问道:“自古练成光阴自在术者,莫非只有木老前辈一人么?”
花粉道:“当然不是,木老前辈只练成了香光术,还有另外一位老前辈,却是练成了六尘光阴自在术。”
光波翼“哦”了一声道:“我怎么把他老人家给忘了,阿尊者自然是通达了所有忍术。”
花粉笑道:“不错,正是阿尊者。可是哥哥是否知晓,阿尊者与木老前辈之间还有一段轰轰烈烈的故事呢。”
光波翼道:“这我却不知,是怎样的故事?”
花粉痴痴笑道:“哥哥,你过来我说给你听。”说罢拉着光波翼坐在一块白石上。
花粉坐在光波翼身边,说道:“听说他们两个原本是一对恋人,安史之乱结束后,木老前辈一心修炼香光术,希望能够永远不老,因此便常常躲避阿尊者不见,因为欲练就此术,首先要做到忘情,或者说绝情才可以。阿尊者因为一再遭拒,以为木老前辈已变心不再爱自己了,故而改名作木讷,以此铭记伤心之事,从此更是少言寡语,世人便多以为他是因为不善言辞才名木讷的。谁知木老前辈并未因不见阿尊者而忘情,反而不曾有一刹那能够忘记阿尊者,数年过去,忍术修为竟毫无进展。阿尊者却因心灰意冷,一次无意中悟道,竟通达了许多忍术,后来于佛法中悟境大进,忍术也不断跟进,最终成为通达百部忍法的大师。之后阿尊者又去点拨木老前辈,终于令木老前辈也修成了香光术。”
花粉忽然抱住光波翼的胳膊,将头轻轻靠在光波翼肩头,又说道:“其实,我倒觉得木老前辈真的很傻,能够永远不老又如何呢?哪里比得上同心爱之人一起携手老去更幸福?换做是我,宁愿不练这光阴自在术也罢。”说罢抬头望着光波翼,深情款款地说道:“哥哥,我这辈子是练不成香光术的。”
光波翼窘得脸上发烧,心想还是尽快向她表明心意为妙,否则只怕这小姑娘越陷越深,情根难断。可是上次试情崖花粉那一跳又令自己心有余悸,万一处置不当,又怕惹怒花粉,令她再次做出过激之举,害了她的性命。当真两难!
光波翼伸手入怀,摸到花粉那只翡翠蝴蝶,正自犹豫,忽觉脸上一热,原来花粉竟趁自己不备,留下一吻,随即便远远跑开去了。唯有脸颊上的唇痕余香隐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