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三槐,北齐淮州人士,今年四十岁。他相貌普通,看上去十分敦厚老实,身子微微有些发福,脸上总是笑得一团和气。看他的模样实在不像个商人,但薛三槐却是在淮州的盱眙城中开了一家不大不小的酒馆,而且生意非常兴隆。
此时还未到晌午的饭点,薛三槐的酒馆中只有三两个客人,薛三槐这个掌柜也暂时无事可做,便端坐在柜台后面,一边惬意地品着茶水,一边将目光投向屋外车水马龙的大街上。看着来往百姓脸上那发自内心的笑容,薛三槐突然叹了口气,眼底不禁闪过一丝忧色。
薛三槐本是淮州淮阴郡人士,来到这盱眙城也才三个月,但他却深深地爱上了这片土地,爱上了这里的生活。
比起淮阴郡来,盱眙郡的生活简直就是天堂一般。在这里,你不用担心贵族老财们无休止的盘剥,更不用时刻为自己的性命担忧,因为这里有爱民如子,宽厚仁和的兰陵王高长恭。虽然他如今已经被贬谪为盱眙侯,更是被剥夺了高姓,但盱眙城的百姓私下里依旧愿意称呼他为兰陵王高长恭。
薛三槐的名字虽然看上去土里土气,但他却是读过圣贤书的人。只可惜他对圣人所说的治国之道不怎么感兴趣,只是学了些术数。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能有一颗非常敏锐的头脑,在去岁八月果断地逃出淮阴郡来到了盱眙城这片沃土发展。
盱眙郡内,经过这大半年的发展,人口已经从原先的数万人急速扩充到了六十万,这个数字听上去相当可怕,但在这个时代却很正常。但不说江淮之地,因为陈齐两国战祸而流离失所的百姓投靠盱眙的就有数十万,就连黄河流域那靠近京都的富庶之地,也不断有忍受不了贵族压榨盘剥的人携家带口落户盱眙郡。
人口的剧烈增长给盱眙城造成了巨大的压力,迫使高长恭不得不扩建盱眙城。从去岁九月开始,十五万民工耗时三个月才终于将新的城墙修建完毕,但城内的许多设施却因为天气寒冷而不得不等待来年春暖花开之际再行修建。
如今的盱眙城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那横纵各十二里的巨大面积就让人惊叹不已,更不必说城内到处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城中到处都是新兴的手工作坊,出产的各种档次的木质家具如今已经遍销整个大齐,就连周国与陈国的不少商人也为了这些家具不远千里而来。而那些以女人为主要劳动力的纺织作坊,每日产出布匹的数量与质量更是直接让其他地方,以此为生的商人嫉恨得暴跳如雷。
商人的鼻子与眼光总是非常敏锐,盱眙城也因此吸引了四方商客云集,如此一来盱眙城便更加繁荣昌盛,更是给盱眙城带来了巨大的财富,这也是高长恭能有钱修建巨大的城池,而城中百姓欢欣鼓舞的缘故。
但这一切也许不久就会消失不见了!
一想到这里,薛三槐便忧心忡忡,心底更是忍不住生出一股愤怒而又无奈的情绪。
就在十数日前,西边周国的唐国公李昞来到了齐国的邺城,他们名为聘问,实则是问罪。质问高纬派遣高兴求亲的真实企图,同时强烈要求高纬交出高兴。
如今全天下都在盛传,齐国营州刺史,淮阳郡公,曾兰陵王高长恭之子高兴是个淫邪无耻之辈,他色胆包天,掳掠了周国太子妃,并将之奸污后杀害。
陈国和周国人对高长恭议论纷纷,认为他教子无方。就连不少北齐人也对高长恭父子展开了声讨,但这些北齐人却都不是江淮流域之人。
但在盱眙城却没有传出任何一句关于高兴父子不利的言传,所有人对此都表示缄默,而且那些外来的,敢于诋毁高兴父子的人还受到本地百姓的无情地驱逐。
高兴是淫贼吗?就算全天下的人都如此认为,但盱眙城的百姓却绝不会相信高兴是个淫贼。虽然高兴在盱眙城的时间不长,但无论见过还是没见过他的人对他都是坚决地信任。
对于那个白衣翩翩,始终笑意吟吟的高兴高公子,盱眙城的百姓不仅感激万分,更是对他有着极其崇高的评价。
正是因为他的提议,城中才兴起了无数的作坊,容纳无数流民,让他们居有定所;正是因为他的命令,城中即便再奸诈的商人也不敢压榨给他们做活的贫民,让他们的每一滴血汗都得到了应有的报酬,生活不再凄苦。
尤其对于盱眙城广大女性来说,高兴不止是为她们指引道路的使者,让她们可以用自己的双手来赚取生活的钱财,提高了他们在家庭中的地位,英俊潇洒,谦恭和善的高兴更是许多待字闺中少女的梦中情人。但可惜的是,高兴的笑容从来不分男女,对于城中少女向他抛来的媚眼视若不见,他依旧潇洒地穿梭在街头向外,让无数怀春的少女扼腕叹息,顿足不已。
就这么一个视全城少女青睐如浮云的人物,难道会是那个为了美色而做出那等卑劣之事的人吗?这是赤裸裸的诬陷,这是盱眙城所有女性同胞一致的观点。
但无论盱眙城的百姓如何维护高兴父子,邺城那些早已眼红盱眙财富,嫉妒高长恭才能的权贵们却非常希望此事是真的。他们已经摩拳擦掌,准备着将盱眙这块美味的糕点吞入腹中。
据说这两日邺城皇帝陛下的使者就要莅临盱眙城了,不用想薛三槐也知道那不是什么好消息。自从无愁天子坐上那九五之尊的宝座后,薛三槐就没有从他那里收到什么好消息。
兰陵王大人一向忠君爱国,此次他也许又要向无愁天子屈服了,没有高长恭的盱眙城还是盱眙城吗?没有高兴父子的庇护,这盱眙城还是安全的吗?人们的生活还会如此安逸富足吗?难道这最后一片乐土也即将消失了吗?
就在薛三槐心中忧虑无奈地呐喊时,酒馆门口突然一黑,他只觉浑身一寒,一个人影便闪进店来。
这是一个身形异常削瘦的少年,但眉宇间却颇有沧桑之感。他脸色苍白,没有多少血色,相貌非常普通,普通到你只要转过身去就会忘记他的存在。他的嘴唇很薄,紧紧抿着,双目狭长,眼神麻木而死寂。他浑身都笼罩在一件已经有些很有些年岁的黑色袍子中,整个人看上去是那样的孤僻,让人有些不敢接近。
“二斤牛肉,一斤肉!”店小二迎上去刚要说话,那黑衣少年便开口说道,声音十分低沉而且没有一丝感情色彩,让店小二生生地闭上了嘴巴,只是答应一声便匆匆向后堂走去。
黑衣少年径自走向窗边的一个座位,他移动的速度不快,但踏出每一步却都是同等距离,如同丈量好的一般,分毫不差。从他行走间,双臂摆动着的那宽大的袖子下,薛三槐隐隐看见一柄如同秋水般的短小弯刀,即便是相隔了七八米远,薛三槐似乎也能感觉到其上的冷意。
似乎是察觉到了薛三槐的注视,那黑衣少年突然回头看来。
薛三槐陡然一惊,慌乱地低下头去,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冰冷,死寂,他看向自己就如同看着一个死人一般。薛三槐呼吸凝滞,心脏剧烈地怦怦跳动着,藏在柜台后的双手更是不住地颤抖着。
“呼——”当那黑衣少年收回目光时,薛三槐只觉浑身一轻,慌忙用衣袖将额头上的汗水擦去。刚才那一瞬间,薛三槐却犹如数十年一般长久,恐惧与绝望压抑在胸腔之内,让他窒息。
这一定不是个普通人,还是少惹为妙,我必须得嘱咐小二千万不能得罪这个煞神!
很快,小二便将黑衣少年所要的食物送上,得到掌柜嘱咐的他也不敢多话,拿着托盘就要悄无声息地退下,但那黑衣少年却是拦住了他。
“回答我几个问题,这个就是你的!”黑衣少年从怀中拿出一锭金子放在桌子上,语气依旧那般冰冷。
“您请问!”小二有些局促,这黑衣少年身上那丝冷意让他浑身不自在,总有种想要掉头就跑的冲动。
“你知道高兴如今在哪吗?”黑衣少年问道。
“您找高公子?”小二诧异地说了一句,见那黑衣少年死寂的眼神看来,心下猛然一慌,连忙说道:“对不起,小的,小的不知!”
“除了高兴的家人,在盱眙城谁与他最为相熟,关系最为密切?”黑衣少年收回目光,继续问道。
“很、很多,城外军营中的将、将士们,还有城中、中的叶瑾叶老板。”小二有些战战兢兢,说话都有些结巴,双手掌心满是汗意。
“拿去!”黑衣少年淡淡地说了一句,便低下头开始用食。
小二顿时如蒙大赦,立即转身就走,似乎身后有猛兽追赶一般。
“等等!”就在小二心中感叹终于离开那恐怖的怪人时,那冰冷的声音却突然在他耳边响起,顿时将小二惊得魂飞魄散跌倒在地上。
“你忘了自己的东西!”就在小二浑身颤抖着,心中艰难地做着是否要转身回去的决定时,那冰冷的声音响起,接着,一道轻微的破空声响起,下一刻,小二脚边便出现了一锭金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