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听见御书房中传出一声惨叫,徐长生的身子便不自觉地颤抖一下,而他的脸色也会随之苍白一分。
曾今,徐长生还只是个街头混混时,对于皇宫里的穿着明丽铠甲,在大街上跟随着皇上的车架趾高气昂地行走,每月拿着丰厚的饷银的羽林军是那般羡慕。
曾今,徐长生为自己羽林军的身份而骄傲自豪,他可以穿着华丽的铠甲,腰里揣着沉甸甸的钱银,向旧时的狐朋狗友炫耀,为他们看向自己那艳羡的目光而沾沾自喜。
但此时,两股颤颤,矗立在御书房门口的徐长生再也没有了那种身份高贵的骄傲自豪感,一种后悔的情绪充斥了他的心间。
御书房内的惨叫声持续了多久,一刻钟,或者是半小时,徐长生第一次有了度日如年的感觉。每一声惨叫也许伴随的就是一个生命的消亡,徐长生已经不知道听见了多少声惨呼,他只知道自己的后背已经完全被汗水浸湿,心脏跳动的速度也达到了平时的三倍以上。
“啊——”一声似是解脱,又似是无奈的,长长的惨呼声落下,御书房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气氛陷入了一种诡异的静谧。
“啪,啪,啪,啪”
缓慢却极有节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从御书房中传来,在御书房外徐长生等一干羽林军听来不异于惊天的炸雷,让他们浑身毛骨悚然,胸腔里那颗本在急速跳动的心脏几乎在刹那间静止下来。他们瞪大了眼睛,屏息凝神,全神贯注地盯着那敞开着的大门。
近了,近了。
所有守在御书房外的羽林军心中如实念叨着,攥紧的双拳中汗津津的,在这一刻,他们只是单纯的等待着,也许是新生,也许是死神的召唤,他们自己也不知晓。
高纬的身形终于出现在了那宽大的门口,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所有人顿时感觉呼吸一滞,胃中一阵翻涌,但他们却只能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呆愣愣地看着高纬,等待着他的宣判。
如果徐长生不是清楚地知道从御书房内走出来的是皇上的话,他一定会认为那是来自地域的厉鬼。
高纬那一身白色的内衫如今已被鲜血染成了殷红色,凌乱的发丝也因为沾满了鲜血而湿漉漉地黏在脸上,将他那白皙的脸庞遮住大半,只露出一双杀气肆意,猩红如血的眼睛,还有那带着残忍与冷酷笑容的嘴。高纬手右手中的钢刀斜指着地面,刀身上的鲜血慢慢顺着刀尖坠落,在地上留下一道清晰的血线。血线的旁边是一溜鲜红的脚印,在阳光的照射下,看上去是那样的触目惊心。
看着高纬呵呵冷笑着再次举起了手中的钢刀,徐长生不自禁地吞咽了一口唾沫,额头上突然沁出豆大的汗珠来。他有一种掉头就逃的冲动,但他不敢,一种发自内心面对皇帝的恐惧,还有逃跑后那种悲惨的后果让他那两条粗壮的腿犹如生根一般长在地上,无法挪动分毫。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无论是高纬还是一众喘不过气来的羽林军们都不由将目光投向声音的来源。
“陛下,您怎么了?”一把有些阴柔,充满了焦急的声音远远传来。
听见这个声音,高纬的身子轻轻颤了颤,眼中的杀戮之意稍微消散了些,举起的钢刀也缓缓放下。
“是长鸾啊!”高纬的声音异常嘶哑。
来人正是北齐三贵之一的韩长鸾。
“是我,陛下,您这是怎么了?”韩长鸾几步抢到高纬面前,双膝跪倒在地,双手轻轻板着高纬的双腿,丝毫不顾高纬身上那浓重的血气,口中关切地问着,声音竟有些哽咽,眼角还闪烁着泪花。
“当啷!”
高纬手中的钢刀坠落在地面上,清脆的响声在众羽林军听来却是如同仙音一般悦耳,所有人心中都不禁松了口气。
“长鸾啊,朕的宝贝丢了,丢了啊!”高纬抓着韩长鸾的双肩,低着头悲戚地说道。
“宝贝?陛下,难道是来自盱眙城的宝贝?”韩长鸾先是一愣,接着脸色骤变,有些不确信地看着高纬。
高纬没有说话,之时沉痛地点点头,双手用力的抓着韩长鸾的肩膀,脸上的肌肉剧烈地颤动着。
韩长鸾却似是没有感觉到双肩上的疼痛,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高纬,脑海中一片空白。
来自盱眙城的宝贝,除了《长生诀》这能让人长生不死的宝典还能是什么?曾几何时,韩长鸾本是奉命赐死盱眙侯郑长恭,但却机缘巧合在盱眙城得到宝典《长生诀》献给高纬。虽然郑长恭因此暂时保全了性命,但韩长鸾却也从中得到了数之不尽的好处,但从如今三贵之首非他莫属便知一二。
但如今,那在韩长鸾梦中都想据为己有的宝典居然丢失了,在防备森严的皇宫丢失了,这不仅让高纬异常气愤,也让韩长鸾心中那小小的念想几乎瞬间胎死腹中。
“陛下,是谁如此大胆,竟敢来皇宫重地行窃?”不过三息时间,韩长鸾便从失神中回过神来,连忙询问道。
高纬怒哼一声,愤怒地扫视着呆立着的羽林军们,喝骂道:“这群没用的畜生,宫中前日便来了贼人,他们竟然没有丝毫察觉,更有甚者,竟让贼人趁着宫中走水之时窃去了朕的宝贝。既然你们这般不中用,朕养你们作甚,不若统统砍了拉去喂狗!”
“我等知错,陛下饶命啊!”
众人闻言一惊,尽皆跪伏于地磕头求饶,也不只是因为是心中恐惧或是内心悔过心诚,竟有许多人落下泪来。
“陛下暂息雷霆之怒,与这些贱民犯不着置气!”韩长鸾仰视着高纬劝阻道。
“长鸾起来说话吧!”高纬哼了一声,然后说道。
高纬道谢,然后才缓缓地站起来,恭敬地站在高纬身侧,微微伛偻着腰。
“陛下,为今之际不是处罚这些玩忽职守的兵将,而是寻找宝贝要紧啊!这些人杀了也于事无补,反而会有损陛下的清誉。不若就让他们戴罪立功找回宝贝,如若不然,陛下您再处置他们,相信天下黎民也会拍手称赞的!”韩长鸾进言说道。
“如此也好!”高纬沉吟半晌后方才狠狠地说道:“长鸾,这件事就由你负责吧,一定要将那大胆包天的狂徒缉拿归案,朕定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高纬那杀气十足的话让跪伏在地上的羽林军们浑身一个激灵,不由将头紧紧贴在地面上,大气也不敢出。
“长鸾,你来找朕有什么事情?”高纬看着韩长鸾问道。
韩长鸾看了高纬一眼,然后说道:“其实也无大事,就是突厥使节想要觐见陛下。”
“突厥使节?朕不是还没召见他们吗,他们急什么?”高纬皱了皱眉。
韩长鸾连忙说道:“陛下说的是,微臣这就让他们回去静心等候。”
“嗯,你去问问他们有什么事情,若无大事长鸾你代朕接见他们便是。”高纬轻轻点点头,摆摆手说道。
高纬生性有些懦弱,不喜欢接见外人,应该不是羞涩和自卑,但具体什么原因却是让人不好推敲。所以接见朝臣和使节时,高纬总是避让推脱,如此皇帝,北齐能有什么发展?也正是因为高纬这种性格,与他亲近的三贵便成为了他的代言人,也才有机会胡作非为,将北齐朝政祸害得一塌糊涂。
“微臣遵旨!”韩长鸾一揖到地,恭敬地答道。
“还不快过来护送陛下回宫?”韩长鸾直起身来,冲着躲在一边的几个宫女太监呵斥一声。
那些太监宫女一部分是跟随高纬自隆基堂而来,因为高纬杀性大发所以便瑟缩不前,还有一部分则是引着韩长鸾前来御书房之人。此时一听韩长鸾呵斥,顿时心中一抖,忙不迭地踏着小碎步奔到高纬面前。
“陛下且慢!”高纬正准备抬腿离开,韩长鸾却是出言相阻道。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韩长鸾迅速脱下脚上的靴子,恭敬地对高纬说:“陛下,您贵为九五至尊,身系国家社稷,万不能因为地下堆积的冰雪而伤了身体。臣斗胆请求陛下为了天下黎民苍生,暂且穿上臣之靴。”
韩长鸾说完便再次跪倒在地,双手将那双做工甚为精美的鹿皮靴子举在捧在双手上呈递给高纬。
“你有心了啊,长鸾!”高纬眼中闪过一抹感动之色,轻轻拍了拍韩长鸾的肩膀,然后看了身边的小太监们一眼。这宫中当值的太监宫女,哪个不是心思灵敏之辈。高纬一看他们,他们便连忙接过韩长鸾的鞋子,小心翼翼地为高纬穿上。同时,也有太监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披在高纬的身上。
所有人的成功都绝不是偶然,细节方能决定成败。徐长生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但这个道理却是他在高纬败亡之后方才明白。
当高纬回到寝宫在冯小怜的伺候下洗漱完毕,换上一身干爽的衣衫重新躺在那张宽大舒适的龙床上时,他脸上的那丝愤怒和心痛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微微眯着,望着装饰奢华的穹顶的双眼中闪烁着一抹奇异,还有深深的得意。
一夜未眠,再加上杀了不少人消耗了很多体力,高纬躺在床上不久便沉沉睡去,脸上露出恬淡的笑容。在透过窗户的阳光的照射下高纬是那样的祥和,脸上浑没有平日里的残暴麻木,让侍立在一边的宫女太监们心头也慢慢放松下来。
相比于高纬伴着明媚的阳光睡得正酣,王衍却是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焦躁的情绪让他整整两日未眠,一双眼睛中不满了血丝,一脸的颓唐与疲惫,心中的哀愁在他眉宇间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这一切都是因为两天过去,赵晶依然杳无音讯,似乎是凭空消失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