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业坦然说道:“安抚使乃是临时授予的职务,朝廷当然也要明确安抚使的职权,让他代表朝廷,专门管理某些朝廷希望管辖的事情,而在这些具体的事情上,安抚使代表朝廷当然权力要比刺史大。但是在其他事情上,刺史乃是一州的最高长官,如果事情和安抚使被授权的范围无涉,当然以刺史为尊。”
段业这话,说的是冠冕堂皇,可是他自己也好,卫彬也好,其实都知道一个词,叫做巧立名目。
没有错,朝廷当然可以规定你去做什么事情,可是等到权力下放了,名目也有了,这么大的权力,还能指望人家到了地方严格遵守?这件事儿,和授权的事情有没有关系,不还是安抚使说了算?
见卫彬沉默不语,段业干脆接着说道:“至于位阶,安抚使不宜过高,但是也不能太低,否则地方一定轻视,而且,对于紧要事,需要有临机专断之权,否则的话,则是徒具虚名,没有意义增设。”
段业如此赤裸裸的暴露自己的野心,其实倒还让卫彬稍微放心了些,因为在卫彬的认知里,野心越大的人,反而越会装作没有野心,比如王莽那样的,过去谦恭谨慎,不贪财不好色不爱权不结党,几乎是人臣的楷模,可是结果,人家却是窃国的,玩得是最大的买卖。
段业本来就帮了苻宏和自己的大忙,索要报酬,那是正常的,不要才是不对,而且现在,段业开价这么高,其实也不会让卫彬意外,反正漫天要价有了,才会有坐地还钱,这个没什么的。
只是像卫彬这样经验丰富的人,却往往思维上都有一个盲点,那就是以己度人,他们却忽略了,“示之以城”,其实永远是最好的欺骗办法。
但是段业的要求,其实也真的让卫彬为难了,因为按照段业的条件,满足他的话,等于说就把段业拔到了和吕光平起平坐的地位,这样好处是可以让他们互相制衡,他们内斗起来,长安方面,其实也就安全了。
但是坏处在于,这样其实就等于变相承认和拔高段业的地位,一年前,天下根本没人知道段业,半年前,天下关心时局的人,基本都知道了段业,但是那是因为他的战功和最年轻的太守。可是如果把这个因他而设的安抚使给了他,他可就是名副其实的一线诸侯了。
卫彬陷入了两难,情感上他认为不能给,理智上却觉得,在这个危难的时刻,必须要冒险求存。但是问题在于,这个决定带来的后果实在是太过于严重,关系国运,他没有权利代替苻宏做出决策。
因此,卫彬坦然说道:“你的这个提议,关系重大,我不能给出你答复,你需要等几天。”
段业知道,他是需要去请示上面,请示苻宏,而且方式估计还是飞鸽传书之类的法子,反正既然已经提出了,自己就坐等他们反映就是,因此也不着急。
等到卫彬离开的时候,正是勇士堡内,展开大屠杀的时候。
钱家,庄家,封家三个家族的一千多号人,整齐的列成一排,跪在勇士堡内那条最大的街道上,往来的人们都站在街道两侧围观,虽然由于还在军管,大家都不敢公开议论什么,可是都在窃窃私语,当然为了安全起见,他们好多人,说的都是鲜卑语。
“这三家都是怎么了。”
“看起来是要杀人了吧。”
“一下子杀一千多人?”
“这有什么,战败者就一定会被惩罚。”
其实不管是汉人,匈奴人,还是鲜卑人,民族性有再多的不同,有一点却基本都是相通的,那就是好热闹,而且还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他们并不知道,政客们杀人的目的,绝对不是因为嗜血,多半也不是因为和被杀的人有仇,而是有着政治目的的。
突然,一阵急促的号角声想起,顿时一千多个兵大步流星的走了出来,他们一个个脸上,都杀气腾腾的,同时手上还都提着大刀。
很明显,这些人,都是刽子手,而这些人的出场,也就标志着行刑的时候,就要到了!
这时候,围观的百姓们才注意到,原来,占领勇士堡,威胁要杀人的段业,并不是玩假的,他是真的想要给这些人一点颜色看看。
“得得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跪在地上,衣衫散乱的三大家族的人纷纷仰起头来,他们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炽热,难道那位段大人真的决定改变想法,收回成命?
这种事情并非没有前例,相反,实在是太多了。对于那些不听话的,先威胁要杀,这是立威,让你知道我不是好热的,再在最后关头,大刀都架到脖子上的时候再放掉,饶你一命,这是恩典浩荡,一般的人,来这么两手,也就老老实实的服帖了。
这些大家族,其实最看重的,既不是什么民族道义,也不是什么个人感情,而是利益。他们固然过去效忠于乞伏部的人,可是那时因为,那时候乞伏家族势力大,而且统治着这里。如果那时候是拓跋,是慕容,对于他们没有区别,他们一样还是效忠。
如今是段业占领了这里,他们对于效忠段业,其实也没啥心理压力。但是当时,他们做了一个错误的判断,他们认为,段业之所以能获胜,侥幸因素很大,而段业的实际实力,其实有限。再说了,他毕竟是敦煌太守,根基在敦煌,不在这里,他如果想控制这里,岂能千里遥控?归根到底,不还是得靠着自己这些大家族?
一向挑头的钱家,甚至还想过趁机三家一起,把过去一直骑在头上的焦家拱掉。
应该说,这种想法,倒是没什么错,但是问题在于,他们选择了一个最错误的办法。他们为了像段业证明自己的实力,居然在敦煌军队刚刚进城的时候,选择了抵抗。
当然,他们不是真的抵抗,而是为了向段业传达一个信号,那就是三大家族的力量还很强,他们认为,段业为了息事宁人,快速稳定局面,一定会来谈,而到了那个时候,主动权就在他们手上了,他们在顺势归附,于是乎就你好我好大家好了。
他们完全看错了段业,所以现在,全家老少都在刑场上了。
那个骑士越来越近,而那些待死的人的心,也都提到了嗓子眼上,他们的生死,就在这一刻了。
那个骑士跑到监斩的胡凯面前,大声道:“胡大人!段帅有令,按照原定计划,杀!”
胡凯重重点头,身后的一个亲兵熟练的把一个信号弹放出,一道绿光,一声鸣笛,一千多柄刀整齐划一的挥下,一千多颗人头飞上天空,一千多道血箭同时升起。
这一切,不过一呼一吸之间,但是发生的那么顺理成章,毫无悬念。
旁边围观的百姓们,大部分全都傻眼了,是真的傻眼了。
过去,乞伏部统治这里的时候,不是没杀过人,相反,几乎天天要杀人,而且不单单是砍头,腰斩的,当众绞死的,包括乱刀分尸,五马分尸,他们都见过,他们早就是见多识广的人了,对于杀人也没什么别的感受了。
可是今天,他们是真的吓到了。
好大的手笔啊!一千多人,说杀,就真的这样当众杀了,而且如此的整齐划一,如此的流畅,甚至给人一种杀他们就是理所当然的感觉。
三大家族,过去在民间,虽然名声并不好,汉人认为那些人是汉奸,当鲜卑人的狗腿子来迫害汉人,而鲜卑人其实也不满,因为乞伏部为了方便统治,给这些家族很大的便利,让鲜卑人觉得你乞伏部身为鲜卑人,却不照顾自己的民族,而是照顾人家,所以当消息传出,新占领这里的段业要拿三大家族开刀,民间除了和三大家族关系密切的人之外,并没有太大的反弹。
大家就算有担心,也主要是觉得三大家族势力不小,段业新来的人,难不成还真的把他们杀了?
结果段业告诉他们。他们的想法,是对的,段业的办法,就是杀了他们。
有些时候,问题复杂的不能解决的时候,往往最直接的办法,就是不解决,而是让这个问题不存在。
人都杀了,还有什么问题?杀个把,那可能有问题,全杀了,那就不是问题。
突然,一股腥臭味传来,原来有人被浓烈的血腥味和肃杀的气氛吓得绷不住了,居然失禁了。
而很快,臭味迅速弥漫开来,因为这是有传染效果的,既然人家都吓得尿了裤子拉了裆,我自己再这样,也就不算丢人了吧,反正大家都这样。
这个时候,那个传令的亲兵也闻到了这股气味,心里对段业可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因为这一幕,段业完全料到了,因此,按照段业之前的指示,他朗声道:“各位乡亲!各位父老,段帅说了,三大家族,罪孽深重,因此已经明正典刑,各位乡亲,也都深受其害,如今行刑完毕,各位请回吧。”
这话刚一出口,随着一声“妈呀”,人群如同鸟兽散一般,一盏茶功夫不到,居然跑的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