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体育让·柯克多的足球流浪日记
3484900000002

第2章 让·柯克多的足球流浪日记(1)

§§§第一部分

已经——十几年没有回来过了。冬天的塞泰姆,让·柯克多穿了一身厚厚的棉袄,不停往手上呵气,白色烟团很快散到空气中。1.85的小伙子脸上带着巨大的错讹。

他爬到了床底下,在里头倒腾出不小的声响,不一会儿翻出了一个小盒子。没有沾上太多的灰尘,他赶紧取出来放到书桌上。那双眼睛,是久别重逢,还是其他意味?他盯着这个盒子半晌,双手握拳捶在桌子上,喘着粗气,就是不急于打开它。

“父亲……”嘴里喃喃。柯克多右手已经在盒子上来回抚摸了几次,一个金属的小盒子。回到这里就是为了拿到它。稀稀落落的雨滴声,从窗户望出去,他看到的都是那个金发的小男孩坐在这里用心记日记的画面。让·柯克多终于将盒子打开,那是两个厚厚的日记本。

“亲爱的简,我已经找到了它们。但请再给我一些时间,我想自己看一看。”简就在柯克多窗下,一个长发的年轻女孩,两手放在黄色连衣帽的衣袋里。她陪着柯克多一起回来这里。柯克多给她去了电话,让她先到别处去等。在屋外呆着显冷。

他打开了上面一本的第一页。这个感性的大男孩,这曾是他最珍贵的东西之一,而现在已经28岁,十几年了。他戴着一顶鸭舌帽,两眼炯炯放光,高挺的鼻梁已显出成熟,他抿着嘴唇翻开它们——他不愿意再想这十几年来他所经历的一切:

1985年3月25日 塞泰姆 晴

距离墨西哥世界杯赛就只剩下一年的时间,爸爸已经同意带我去现场了!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这是我的第一篇日记,我决定再得到这个重大的消息后写出它。亲爱的父亲、母亲,还有我的老师让·瓦罗先生。下午踢完了比赛回来的时候,我走到了斯特拉内区。我和那些已经进入少年队的大我几岁的哥哥一样,向往能有机会为国征战。父亲告诉我,我们国家是崇尚足球运动的大国,每一个在法国长大的孩子都梦想过有一天能披上国家队的战袍,他自己曾经也梦想过。而我为自己能拥有这样的父亲感到自豪。

但是我的成绩还是受了影响,或许是我的读书天分不够吧。同学们都说体育天分好的人,学习成绩一般都不行。但我仍然希望自己能成为他们之中最优秀的一个。至少在睡觉前,除了足球放在枕边,我还在看《父与子》。我很喜欢它。

今天是放晴了,这边的天气总是变得很快。我真想天天是太阳,在泥土里踢球滋味真难受。

让·柯克多已经坐下来了,一如十几年前的那一天天晚上。足球、法国、斯特拉内,这些字眼冲击着他的眼球。无数次,他都梦想自己与足球的明天,都在憧憬能通过不断练习进入塞泰姆的青年队,都用日记记录自己的训练、得分和胜利,都......都总有过往和现在,让·柯克多不知是时间早已为他安排了今天的人生,还是他别无选择。

“让,我到了卡布林奇,你明天早上过来吧。”让·柯克多根本没有翻到日记的第二页。年轻人的目光显得呆滞、凝重,已经将后背瘫倒在了椅背上。让·柯克多的手机信息灯亮了起来,是简发来的短消息,卡布林奇是蒙马特高地下面的一个咖啡屋。已近而立之年的柯克多,自从10岁离开了祖国,18年的时间他从来没有机会回到这里了。这栋别墅在他的印象里已经太过模糊,而且——好像不再有什么人认识他了。让·柯克多打算要在这里待一个晚上了,来的时候他已经告诉了珍妮·简和另一个重要人物塞斯克先生。这三个日记本,不止是关于一件重大的事,对于他自己,那更是一段弥足珍贵的记忆。

让·柯克多的卧室不算太大,简易而干净的陈设,即使有十几年没有回来过。因为这里属于法国贵族的居住区,空气质量同环境都极好,卧室在别墅的2层,也没有太多灰尘。十几年前,喔,柯克多分明记得自己撕掉了所有球星的海报,母亲在世时总是让他不要过多沉迷足球,但父亲却坚持要让自己的儿子在将来成为国家队的成员。让·柯克多回头来看刚才翻进去的床铺,而他到1987年前都一直是躺在1984年欧洲杯冠军的大幅海报做成的床单上进入梦乡的。

“对了,那棵樱桃树!”已经过了零点,寂静一片,让·柯克多这时已经从椅背上挪步到了床边,勾下腰就那样坐着,除了别墅区内的路灯还是亮着,一团漆黑。脑袋完全空白。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什么,该想什么,一如那个少年让·柯克多梦想过20年后的自己能像米歇尔·普拉蒂尼那样为自己的祖国举起奖杯,梦想过举起奖杯后的他受到整个法国英雄般的欢呼而目不暇接受到各种邀请——然,那个‘他’现在在哪里呢?让·柯克多正坐在他从小的床沿上,死寂地看着28岁的自己走过了理想人生道路的边缘。

他突然抬起头来,抹了抹头发,那顶鸭舌帽早就丢在了一边。有一个念头告诉他,‘那棵樱桃树’兴许还在。是啊,十几年了,多少故去的事物需要重新回忆起来呢?就在这栋别墅的后院里,他想到了就赶紧起身走出房门,侥幸想去后院看一看。放着日记本的盒子乖乖躺在书桌上,没有封盖。

后院一样的宽敞。不只是在楼道里,不只是在自己的小房间里,自然也有自家的后院了。每次在楼道里练习颠球下楼的时候总能得到父亲让·斯密德先生的一阵阵掌声,‘这孩子,先天有一种能把皮球黏在脚下的本领’;但每次在房间里颠球的时候,母亲看到了总要严厉斥责:“我的上帝!你这孩子,是要天生给我做一个破坏王吗?已经打烂了两盏吊灯了!”可能在这个家里踢坏两盏吊灯不算什么大事,但贵妇人的西格蒙特·史密斯太太仍然大骂小让·柯克多。屋里练小技术,在后院里总是好一些吧。法国是出定位球高手的国家,老斯密德先生从来这么告诉他的儿子,“我们国家走出过非常多顶尖的定位球好手,能够踢出那种球的人通常被我们称作‘足球场上的大师’”,后院便成了一大一小经常操练定位球的地方。但受伤的却总是无辜走过的车辆和行人,招来一顿‘和善的笑意,客气的批评’不说,“柯克多的脚法越来越准了”,碍于斯密德先生的面子,这个法国体育圈名头响亮的人物,背后的非议总是不少的了。让·斯密德却很高兴地看到儿子又一次‘精准’将球送到了后远行人的怀里。

此时,28岁的让·柯克多已经站到这里了。别墅拉门离后院的草坪有一段约7步的台阶要下,那是老让·斯密德先生经常带着他坐滑梯的地方。两旁的扶手上却生出了青苔。或许,他不该再用手触碰到那上面了。又或许......

他根本就不该来这里。一双眼睛在通黑的空气里嗅到了酸腐的气味,直直进入了他的心里,一时间接不上气了。让·柯克多每十几秒往下走一步,双手放进上衣袋里,只有风的声音,一点点吹过来,从上往下。

后院已经被一分为二。柯克多的左手边成了一个废弃的库房,门关得死死的,上了一把大铁锁,他不敢看库房背后还有什么了。而围墙已经拆掉了,这栋别墅在外人看来已经成了一门死穴。离开法国的十几年里,让·柯克多更是得不到关于这栋别墅的一丁点消息了。

但是他清楚记得那棵樱桃树是在右手边,他必须掉转头过来,还给自己留下一点希望。

他真的不愿意看到……

一片空当的右手边,草坪变成了道路,只有远处的一个邮筒立在路灯下,连接到了大马路的出口。让·柯克多——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往前迈哪怕一步,多走一步是多一步的回忆,多一步的切齿的痛苦,他所想要再摸一摸的樱桃树干现在身在何处?他靠在刚刚走下的台阶旁。

“拉吉,亚齐……”还是在一片黑色的亮光中,两三百米远有一两盏路灯能照到柯克多的脚边。半仰着头,让·柯克多的嘴里又喃喃念出了两个名字。

“孩子……”什么?不知道隔了多久,像是一把被人抓住了肩膀,柯克多这个疼啊!他转过头来,那是一张那么清晰的脸,那是一个那么熟悉的人!他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父亲,您还活着?怎么可能?!”是老让·斯密德先生?他竟然只穿着一件蓝白相间的毛大衣,就那样捏着让·柯克多的右肩,站在他的侧面!怎么可能?

“我的孩子,我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再见到你了!自从墨西哥回来之后……”

“父亲,您一直都活着吗?直到今天我才重新再见到您。您……”让·斯密德一点不见衰老的样子,十几年了,黑发丝还是很浓密,让·柯克多一直处在惊诧的神经下,他有太多的不解:父亲是从哪里突然出来的?这么多年了,经历了那么大的风波,为何神情依然矍铄,而且不见衰老?如果他当时没有死,那么他是一直藏在别墅附近吗?抛开这一大堆又一大堆的问题,让·柯克多猛地扑向了父亲老让·斯密德先生的怀里,他能明显感觉到,那是非常真实的肉体啊!还是父亲身上的温度。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满脸的错讹和痛恨之后,竟然能够重新找到老让·斯密德!这是真的吗?也完全不在自己的预想之内。

“是的,我一直活着,我没有死。18年前那把枪没有打中我的要害,我挺了过来,后来为了追查这个犯罪团伙,我一直隐姓埋名,暗地里寻找他们的线索。当然,还有我亲爱的孩子,你,让·柯克多,一直是我挂心的,18年来你走遍了几个欧洲主要的足球联赛,就是为了寻找他们的犯罪行动。我什么也不能告诉你,只能让一个当时10岁的男孩独自承担这样巨大的任务。我真的替我的孩子感到骄傲,你的成长和表现实在太出色了!”从怀里出来,老让·斯密德雄健的双手一直抓着他儿子的肩膀,让·柯克多真的一点看不出来这是18年后的父亲!这个人那么让他陌生,又那么让他熟悉!

“父亲,18年里您究竟是怎么过来的?为什么这个时候会出现在这里?父亲……真的是您吗?”天还是同样深的黑色,风越吹越冷,但那小伙子的心里已经无比暖和。或许‘那棵樱桃树’还有没有已经关系不大了,那三个日记本对他也不再显得那么重要,而这突然回来的亲人,能否继续陪伴他走完接下去为寻找真相的道路呢?

“你摸摸,我的孩子,你摸摸!我的脸,你看是不是热的,把手伸过来吧。呵!”让·斯密德老先生脸型肥大而结实,笑起来两腮胀得老高老高的,那么真实,让·柯克多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梦中还是有血有肉地站在现实里。在梦中,他也多次梦见他‘已死’的父亲给他托梦。他仍然有怀疑。

真的!真的非常暖手!父亲脸上的温度让他已经略显冰冷的双手立马热了起来。让·柯克多宁愿自己这几分钟是活在现实里,哪怕这十几年的每一分钟,他都盼望着‘已死’的父亲快点出现在他的梦中。让·柯克多已将兴奋一股脑挤到了脸上,挤掉了那十几年来的仇恨和阴影。

“父亲,我,我,我真不知道我应当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你是怎么知道我回来的?”

“是让·费尔南德斯教练。我和他依然保持很好的关系,通过他得到了你的消息。”

“那为何他不告诉我呢?还有简和塞斯克先生。”让·柯克多还无法将这么重要的消息告诉好友珍妮·简与塞斯克,父亲如果在世,那将比约20年前日记本里的信息重要太多了!已经被感情冲昏头脑的让·柯克多一边仔细端详老让·斯密德先生的脸,一边慢慢回应这迟到了18年的父子间的对话。

“我和他有约定,让他对我的情况向你保密。我的孩子。”双目直视,28岁的柯克多与58岁的让·斯密德老先生,时间在他们的眼里早已不重要了。

“别哭,我的孩子。你知道你的父亲从来见不得哪个孩子不坚强的。何况是你,我如此优秀的孩子。”让·柯克多包不住了,真想哭出来,让·斯密德老先生让他止住眼泪。

“可是父亲,这十几年来的事情,实在发生了太多,我自己也不清楚是怎么过来的。”他想一口气向老让·斯密德先生说出他的全部经历,还有他和德国姑娘凯瑟琳的故事。

“你已经一点点掌握了那个犯罪集团的资料,现在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最后的证据搜集阶段了,是吗?我都是了解的。孩子,这就非常杰出!”

“对了,父亲,18年前我们种的那棵樱桃树,已经没有了吗?”他不知道该从哪里同父亲谈起,突然想到了来这里本来的目的。那棵樱桃树就是他和他父亲亲手种下的,而且还有……

“我的好孩子,还能想起那个温馨的过去。我真为你感到骄傲!”老让·斯密德紧紧抓住儿子柯克多的肩膀,满脸的笑:“你改变了很多。还是小孩子的时候,你是一个活泼好动的孩子,”让·斯密德老先生松开右手,指向了右手边的一个拐角处:“走,我带你去那边。”

多么真实的步伐!多么真实的感觉。如果母亲也还活着——让·柯克多这么想着——这就已经足够了!父亲让·斯密德老先生将手背在身后,让·柯克多则放在上衣口袋里。1.85的小伙子站在1.9的父亲身边,也都不显得高了。两人走到了一个拐角处的时候,让·斯密德老先生先停了下来。

“我的孩子,你看,”走了约10分钟的路程,从别墅一层到邻近小街转角的地方,让·斯密德老先生指向了一个小空间。和周围的环境相比,的确显得太与众不同了,与路边种植的环保树完全不同,这是让·斯密德老先生特意为这棵樱桃树而做的吗:“我已经在很久以前就把它转到了这里。现在,已经是参天大树了。”

“父亲!”虽然光线很暗,但让·柯克多能够看得清清楚楚,那已经是一棵枝繁叶茂的树了。让·柯克多已经凑到了近处,他回过头来再叫了一声让·斯密德老先生。此时他正双手交叉,也看着自己的儿子。

“孩子,这十几年来,都是它陪伴着我度过的。我无法离开这栋别墅一天,所能做的就是等待你的消息,希望你能……”老让·斯密德先生说道这里突然忍住。让·柯克多看得出来,那里有一个天大的阴影笼罩着父亲,但是他不知道,这十几年来他所寻找到的一切真相,是否足以驱散这些阴影。哪怕这十几年来,他从来都认为父亲早已不在人世。

“父亲!”说着又走了过来,这次是他抓住了老让·斯密德的肩膀了。他把父亲揽进自己的怀里,这是一个已经承担了大责任的年轻人能对愧对已久的家人最好的安慰。他也能感觉到,这是一个有太多真相无法说出、甚至不敢见人的老人,而他正是自己的父亲。

“我的好孩子,你长大了,在我无法为你后来的成长道路贡献任何力量的情况下,你能一个人走到今天,走回你从前的家,这是一件多么让人欣慰的事情啊!如果你的母亲在天有灵也不会有遗憾了!”老让·斯密德先生重新提到了西格蒙特·史密斯太太。

“妈妈,她是真的死了吗?”

“你妈妈……”说不出来的话,让·斯密德先生从儿子的怀抱里出来,走到那棵樱桃树下,很长一段时间不再开口了。

“你还记得他们吗?”突然岔开话题去,让·斯密德老先生向儿子指着樱桃树问。

“父亲,其实,我一开始就想到了他们。特别是亚齐。”

“本来,你也可以走上亚齐的那条道路……”说完话后又哽咽了下来,让·柯克多走近老让·斯密德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