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关后户,又开前庭;迎官接客,卑职驿丞。”一个高大俊朗的男子摇头晃脑地自嘲着,冲着晨光伸了个懒腰,这才冲屋内喊道:“都起床了,一群懒猪。”
这个人就是万磊,现任长平驿驿丞。所谓驿丞,就是光荣的招待所所长,掌管驿站中仪仗,车马,迎送之事,不入品,简单的来说,比九品芝麻官还小,可谓是官见官欺。
而他所掌的长平驿,隶属于顺天府,位于顺天城外三十里,南北交汇之地,南来北往的官爷们都打这过,整天迎官接客,见谁都得点头哈腰赔笑脸,一天下来脸都得抽筋。
“大人,这么早叫小的们起来干什么,今天肯定没人路过。”一个睡眼还没睁开的驿卒一摇三晃地出来了,此时天气渐冷,官商客旅与日俱减。
“什么狗屁大人,叫老大。”万磊怒了,一脚向那梦游神踹去。当上这么一个比弼马温还小的驿丞,随便来个什么官都比他大,叫他大人实在是太抬举他了,这跟绕着弯子骂他是龟孙没啥区别。
其实,万磊一直不能释怀,是他一枪打死了燕王朱棣,使得燕军群贼无首,以至于土崩瓦解,朝廷军才得以快速平定叛乱,如果真要论功行赏,他就算不能封爵,最少也能混个参将啥的武官当当。
万磊虽然不学史,不过建文帝的事迹还是略有耳闻的。这家伙为了不背上杀叔恶名,居然下令将士不可伤害到反王朱棣,将士们上阵时自然不敢真打,所以时时溃败。这样闹了几年,死了几十万军民,最后不但把皇位给丢了,连带很多大臣都被株了九族十族,很是悲催。
“要不是老子那爆头一枪,你小子以后也就只有当‘盲流’的份,不封官也就算了,居然把老子弄到这个鬼地方来受活罪,真是岂有此理!”万磊心理不停地骂着,不过不服气又能怎样?人家皇帝就是不讲理,难不成起兵造反打出理来?自己也得有兵才行。
摊上这样一个是非不分的皇帝,这只能怪自己生不逢时。
带着强烈的不甘,万磊还是乖乖到长平驿就职,驿丞虽是个不入流的小吏目,不过好歹也算是公务员,领国家俸禄,虽然不多,每年坐收十几石禄米。手下还管着三个驿卒,伙夫刘大嘴管做饭,马夫马六宝管马,还有一个赵全忠,负责跑腿打杂兼到附近村落去搞摊派拉壮丁。
都说县官不如现管,按说当驿丞应该很有油水。毕竟驿站好歹也是官方招待所,上面来的官员接待不周,到头来还是地方官吃亏,所以府里每年都会拨下很多“三公”经费,总之再穷也不能穷驿站。
另外,驿站也不只是靠公款吃饭的,它还有很多优惠政策,特别是摊派。上面来个官,驿丞肯定不用自掏腰包请人吃饭,所以就找老百姓分摊,你家有钱就出钱,有物就出物,没钱没物也无所谓,只要是人就有用处,什么挑夫、轿夫,这些都是平头小百姓应尽的义务。
万磊入主长平驿一个来月,各项业务已经了然于胸,各种捞钱的门道也是门精了,奈何顺天府一带刚刚经历战火“洗礼”,附近百姓贫困潦倒,怎么榨都榨不出多少油水。更要命的是,驿站年久失修,破损严重,根本就是一个烂摊子。
经过长达一个来月的修修补补,长平驿总算有点样子了,一个大四合院,三进三间,正房偏厢共计十几个房间,那怕是遇到官流高峰,也凑合能安顿得下。外面还围了个马厩,里面圈着十几匹军马,供过路传送军情急报的公差换骑。
“老大,好不容易闲下来,让咱们再多睡一会吧。”马六宝眯着双眼,有气无力地从房间里出来了,这些天忙着迎官接客,还要修墙补瓦,他早就累得筋疲力尽了。
“还睡?太阳都晒屁股了!都给老子去洗把脸清醒清醒,吃了早饭就去把后院那口井清理一遍,今天挖不出水来就别想收工吃饭。”驿站内本有一口水井,不知何故被一堆乱石封住了,万磊想把它清理出来,方便就近取水。
狗腿子赵全忠也是打着呵欠出来的,听了万老大这话,睡意全消,忙道:“老大,水井不会无故被填上的,说不定那是一口死过人的鬼井,咱们还是别触这个霉头了吧,省得晚上闹鬼。”
“叫你们挖你们就挖,别罗嗦。不做亏心事还怕鬼上门?你小子这么心虚,说,是不是偷看过哪家寡妇洗澡了?”万磊没好气地瞪了那个长着疤眼的家伙一眼,听说这家伙打小就不学好,小时候在火铺旁边弯着腰偷看人家姑娘裙子底,没坐稳,一头撞进火铺里,烫出好大一个疤,从此落下了个烂眼仨的外号。
被老大揭破了自己的龌龊事,赵全忠尴尬地干笑一声,乖乖去洗脸吃饭准备上工。还别说,这附近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寡妇。由于连年战乱,男壮都被拉去填了沟壑,剩下一堆孤儿寡母老弱病残,没有壮丁可拉,修房掏井这种粗活还得自己干。
万磊也不是甩手大爷干说不练,他草草喝过几碗粥,就带齐手下和各种工具,掏井去也。作为化工男,万磊对钻井打洞这种事也比较拿手,毕竟他学的专业就是要钻井搞石油,虽然手头上没有钻井机,不过现在要掏的是浅水井而不是深油井,用土法就能凑和。
一个木轱辘架上,万磊带头下井,用小锄头把井里堆填着的石块砖瓦之类的杂物挖到木桶上,再让上面的人把木桶摇上去,效率很低下,而且搞得灰头土脸,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不过一想到自己可能要窝在这个驿站一辈子,再苦再累也得忍了,毕竟这也算是为自己建设美好家园。
所谓即来之则安之,作为二十一世纪新好青年,来到古代不能活出精彩,也要过得充实。既然出将入相之路暂时没谱,那就脚踏实地,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先。
四个人轮流下井开挖,分工合作也不算太累。到了中午,总算是清出了十来米深,可是还没见泉水涌出来,看来这口井可能是一口不出水的废井。正当万磊考虑要不要再往下深挖之时,井下突然传出“滋滋”的声音,随即就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
一种似曾相识的气味,万磊一时间却想不起是什么。
“谁,是谁放屁都不提前吱一声,臭死人了。”同在井边的赵全忠一捏鼻子,指着马夫马六宝嗡声道:“是不是你放的马屁?”
“不是,这臭味是从井下面传上来的,肯定是刘大嘴放的屁,只有他才能如此‘大气’。”马六宝忙道,伙夫刘大嘴从不修边幅,一条油腻腻的汗巾总是系在脖子上,看起来比较邋遢,大伙总喜欢拿他开玩笑。
“啊,不对,这味儿闻起来好像是尸臭,井下不会是真有死鬼吧?老大,咱们还是别挖了,万一惊动了投井死的冤魂,咱们驿站就不得安生了。”赵全忠耸了耸鼻子,骇然道。
“尸臭?!”听了赵全忠这一提醒,万磊终于想起来这是什么味儿了,忙冲还在井下的刘大嘴道:“快,快上来。”一边喊着,还一边死命地摇着轱辘,要把人快点吊上来。
刘大嘴刚被吊上几米,万磊就觉得地下轻轻地晃动了一下,接着就听到“哗”地一声闷响,井底一道黑水如喷泉一般蹿上来,将压在井底的碎石烂瓦冲出井口近米高,并直接把轱辘掀飞到一边。
“井喷了!”万磊一声大喊,井边的赵全忠和马六宝却猝不及防,被黑泥水劈头盖脸地浇成了泥人,脸上一片黑糊糊的,连眼都没法睁开,不过耳边听到他们的万老大在大喊:“快过来帮忙,把大嘴拉上来。”
原来,井喷时刘大嘴先是被黑水抛上了几米,不过轱辘被掀翻之后,他就猛然往井下掉去,幸好万磊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井绳,他才没掉到井底。不过这家伙不但嘴大能吃,人也长得比较胖,独力拉住这个饭桶一般的家伙,万磊的双手都快被磨破皮了。
虽然还是没法睁开眼,不过救人要紧,赵全忠和马六宝先后摸到井绳,然后合力把卡在井中生死不明的刘大嘴一点一点地拉上来。这时,喷出来的黑水已经把后院变成了一个大水洼,齐膝深的黑水漫过井沿,又被喷出来的黑水冲上一米来高,井边的万磊等人早就被浇成了落汤鸡。
好不容易把卡在井中的刘大嘴“捞”了上来,万磊和赵全忠手忙脚乱地把他弄到还没被“黑水”泡到的屋檐下,好在这家伙只是一时被吓晕了过去,并没有被淹死,万磊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老大,这些都他娘的是什么脏水?又黑又臭,擦都擦不掉。”马六宝一边使劲地搓着手,一边吐出被喷到嘴里的泥水,没好气地问道。
“老大,我都说这口井不吉利,原来是挖断了龙脉才被封掉。咱们还是快点把它填上吧,不然坏了风水,咱们驿站就得遭殃了。”赵全忠是个有色胆没胆色的家伙,这个时候又搞起了封建迷信。
“咳咳,什么挖断了龙脉,简直就是挖中了龙王爷的屁眼,不然怎么会又喷臭气又冒黑臭水,再不把这井堵住,这以后还怎么住人?”这时刘大嘴也醒了,愤愤不平地说道。
“先把后院封起来,没我的批准,任何人不可进入。”万磊扔下这句,就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