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吃下来,朱温了解了黄巢手下现在的主要将领有:林言、孟楷、毕师铎、李罕之、张言、秦彦、许勍、李详等。林言和李罕之、张言等人都在饭桌上和朱温见过了,其他人领军在外。
林言对于朱温来说并不陌生,史书记载林言是黄巢的外甥,一直担任黄巢的亲卫军统领,也是黄巢的主要战将之一,据说黄巢兵败之后逃到狼虎谷,林言杀黄巢想献首级给感化军节度使时溥,后来被追兵所杀,追兵把他们两人的首级同时献给了时溥。
朱温见林言一脸冷酷坚毅的样子,心里不由一阵鄙夷:靠,虚伪。
李罕之就不用说了,历史上说此人有胆略,却无谋略,加上无恶不作,还经常拿人肉当饭吃。
朱温看了看他那满脸油汪汪的横肉,刚好李罕之把一块排骨放进了嘴里大嚼,朱温心里莫名的一阵反胃,就像李罕之吃的不是排骨而是人肉一样。
朱温又看了看张言,这人年龄不大,二十多岁,笑嘻嘻的一副很健谈的样子。让人一见就心生好感,应该是那种八面玲珑的人物。这种人无论在哪里向来都是官运亨通,何况这个张言应该也非无能之辈,可朱温怎么也想不到五代史上有这么号人物。
心道,没准转战南方时死在路上也未可知。他却不知这个张言就是后来在黄巢兵败后投靠唐廷的张全义,在五代也是一个风云人物,这是后话。
更让朱温扫兴的是,野史演义中跟黄巢一起起兵的大将如孟绝海、邓天王、葛从周、张归霸、张归厚兄弟几个一个也没有见到。不知是这些人还没投靠黄巢还是根本没有这些人,这些所谓的名将可能只是那些演义小说的作者杜撰出来的而已。
黄巢在席间说出了攻打宋州附近县城的想法,众人当然一致赞成。朱温又对各将领嘱咐了一番,黄巢鼓掌叫好,林言、李罕之等人见黄巢赞成,当然不会反对。
当下张言和李罕之带十数人往嵖岈山向孟楷所率领的大队人马传令。
三日后,也就是乾符四年七月十六日,孟楷率领黄巢义军的主力三千余人出嵖岈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占遂平。众将领按照朱温的嘱咐,入城后不妄杀一人,不肆意掳掠。
官军不及逃走的如愿降的准予投降,不歧视降兵、不妄杀降兵。开县城粮仓,一半义军自留做粮草,一半分给贫民,并招募少壮勇武之士入伍,许以重利。包括富商士绅如无大恶的也不会轻易杀戮,只取其一半的金银财帛。
官军听说投降不但不杀,还可以去留自便,不愿跟随义军的还发给粮食和盘缠归乡,愿意跟随义军的就军饷和朝廷一样。这些人当兵无非是为了有碗饭吃,跟哪个当兵不是一样。当下未来得及逃走的官军一千余人纷纷投降,愿追随义军。
这些天朝廷下令坚壁清野,乡间百姓大都进城躲避,所以城里百姓众多,却大都是乡间流民,并无房产家业。他们见义军进城恐慌无比,后来见义军并不像朝廷说的那样烧杀掳掠,还把官仓里的粮食分给他们,当然千恩万谢。见义军招募新兵,少壮之人纷纷入伍,又招了两千余人。
富商士绅见义军只取他们一半的粮食和金银,并且还能留条小命,当然也是感恩戴德。富人大都读过书,不免对义军歌功颂德。
义军在孟楷的带领下,在遂平县休整了两天,各将领又把新兵安排完毕。走的时候各大富商士绅纷纷置酒送行,谢过义军的不杀之恩。
出遂平县的时候义军已经发展到了七千余人。
孟楷穿着从一个被他杀死的官军牙将身上扒下来的一身鲜亮的盔甲,骑着高头大马被众将簇拥着,顶着暖洋洋的秋日朝阳,心里兴奋异常。孟楷大笑道:“黄大将军真是了不起,不过是拿别人的东西给了那些降兵贫民,竟然就有如此多的人投靠我们。早知道我们以前进城就不乱抢东西了,要不然我们现在最少会有二十万大军了,还能让宋威那个老家伙追着跑吗?”
张言笑道:“这些安民、纳降、募兵等一系列主意都是一个叫朱温的年轻人出的,并不是黄将军的主意。黄大将军对那个朱温很是看重,称呼他都是称呼先生而不直呼其名。”
孟楷皱眉道:“朱温?没听说过,张将军认为那个朱温比你如何?”
张言惭愧道:“他与我同庚,二十五岁,英俊挺拔,器宇不凡,文武兼资。我这人文不能提名金榜,武不能驰骋征战,岂能跟他相比?”
孟楷有些不服气道:“张将军过谦了,谁不知道张将军文韬武略,乃将相之才,日后必成大气,岂能妄自菲薄?”
张言苦笑摇头。
七月十九日,孟楷北上攻下西平县城,又收降兵八百人,壮丁入伍近三千人。
接着一路北上连陷邓襄、陶城、固城、扶沟诸县,折而向东连陷太康、柘城两县,再折而向北攻陷宁陵县城,直接威胁宋城。黄巢、林言、朱温等率数百精锐入宁陵会合孟楷。
这一路行来,依据朱温的方法,竟然把义军发展到了三万人。
王仙芝见黄巢壮大如此之快,当然不甘寂寞,依法施为。
七月二十三日,王仙芝麾下大将尚让一路向东北方向进军,连陷上蔡、商水两县,绕过陈州,攻陷郸城、鹿邑,再绕过有重兵把守的亳州,在夏邑县城与王仙芝、尚君长等会和。这时王仙芝的队伍不算留在长江以南的柳彦章的部队,也有两万余人。
尚君长又率军向西攻陷虞城、谷熟两县,大军直指宋州军政中心宋城。
至此,宋州所辖一城九县中只有偏北方向的砀山和单父两县和驻有重兵的宋城没被义军攻占。
同一天,大唐朝的“诸道兵马招讨草贼使”宋威率两万大军入宋州,他接到张蕤的快马急报,率诸道人马驰援宋州。宋威年事已高,却精神健硕,连日奔波之下还是神采奕奕。
这时他已经脱下了沉重的盔甲,叹了口气。他心里很矛盾,他不是灭不了黄巢和王仙芝,而是怕自己剿灭了他们以后,自己就会像剿灭庞勋的康承训一样。他很了解这个朝廷,唐僖宗李儇不过是宦官田令孜的傀儡而已。
他留着王仙芝和黄巢无非是不想落得个鸟尽弓藏的下场而已,对于王仙芝和黄巢他并不在意,流寇而已,能有什么作为?自己统帅着两万大军,还能斗不过几千草寇?。
八月初,宋州治所宋城被围。
宋威还是没有把这两个私盐贩子放在心上,心道区区两个草寇,妄图占宋州而控制南北水运命脉,简直是痴人说梦。
城里的军队已经做好的守城的准备,数千名的士兵在城里四处忙碌着。百姓闻听流寇围城,人心浮动,城里一片吵杂。
宋威心里一阵鄙夷,心道不就是几千草寇嘛!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王仙芝不过是我宋某人的手下败将而已。
张蕤在城墙上看到城外密密麻麻的义军摆成数十个方阵,看上去人马不会少于三万,心中大惊,可他在城墙上左顾右看,却没看到宋威。心道,这宋招讨真不愧是老将啊,都大军围城了,竟然没有一点着急的意思,连个影子都看不到。难道宋老将军已经有了破敌之策?
心中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终于看见了宋威,只见宋威一身鲜亮的盔甲在秋阳的照耀下分外的醒目,宋威的表情有些悠闲,仿佛被围城的不是他。
张蕤赶忙疾跑几步迎上宋威,道:“下官见宋将军面带微笑,是否已经有了破敌之策?”
宋威笑道:“张大人不必惊慌,不过数千流民而已,本帅曾与其交锋数十次,二贼每次都是一触即溃,但奈何二贼狡猾,每次都让他们逃脱。这次二贼自己找上门来,岂不是自投罗网?”
张蕤疑惑道:“城中八千人马加上宋大帅的两万人马还不足三万,城下贼兵三万有余,若要擒拿二贼,实是不易啊。”他若是知道两路义军加起来有六万之众,不知会不会马上弃城而走。
宋威心中“咯噔”一下,怎么半个月前二贼联军还不足一万人,怎么这会儿就已经有三万多人了,难道他们有妖术不成?赶忙急步上城,极目远眺,密密麻麻的义军一眼看不到边。
义军分二十四个方阵,距城墙不过两箭之地。东南方向一杆大旗,上书“补天平均大将军王”八个大字,在秋风吹拂下随风飘扬。西北方一杆“黄”字大旗也是高高伫立。
宋威的心情一下子跌入了深谷,自己一直所依赖的兵力优势已经不复存在。不要说生擒二贼,能否保住宋城心里都没有底。现在唯一的依赖就是宋城的高墙深壑能够把王、黄二人拒于城外。
宋威心里虽然惊骇,可他毕竟是战场老将,出城自己是肯定不敢,可要说守住宋城以待外援还是能做到的。
这时的朱温和黄巢并骑城下,身边是黄巢的三百名亲卫军,个个一身鲜亮的铠甲,左手持盾,右手持刀。刀光迎着秋阳,朱温感到一阵眼晕,他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心中之震撼绝非言语所能形容。
这时的黄巢大军已经有了三万余人,黄巢心中高兴,对朱温这个“高人”更是礼遇有加。
众将也大都佩服朱温的抚民纳降策略,唯有林言和孟楷这两个黄巢最得力的助手心里不怎么看的起朱温。在他们心里朱温无非是个只知道夸夸其谈的书生而已,自己等人率众驰骋沙场才是真正的英雄。
孟楷道:“大哥,我们何时攻城?”孟楷是和黄巢一起起兵的老兄弟,习惯了称呼黄巢为“大哥”。而这时的黄巢还没有对麾下众将设立官职,大多都还以兄弟相称。
黄巢道:“宋城可不像那些小县城一般不堪一击,如果强行攻城,死伤必然惨重。宋威两万兵马此时正在城中,真的攻城胜负难料。”
孟楷道:“那我们如何才能拿下宋城?”
黄巢看了朱温一眼,朱温会意,对孟楷笑道:“我们只是包围宋城,并不是要拿下宋城。宋城地处南北运河的咽喉之地,为南北漕运之命脉。北有汴州的宣武军、西有许州的忠武军、东有徐州的感化军,三路大军怎会坐视我等占宋州而断南北漕运交通?”
孟楷不解道:“那我们大军集结宋州所为何来?”
朱温笑道:“我们和王将军(王仙芝)大军同围宋州,把宋威这个招讨使困在了宋城之内,三镇定然派大军云集宋州。三镇定然空虚,我们乘隙攻敌后方,依然放弃大镇,只攻打周边县城,乘机壮大人马。挨时机成熟,大军渡江南下,以江南富庶之地为根基,凭借长江之险跟唐廷划江而治,进可攻推可守。如此则大业可成。”
孟楷等无言以对,心中也不禁暗暗佩服朱温的谋略。
岂知朱温不过是综合了几千年来中国各路军阀的争霸经验而定出了这个战略。“敌强我退、敌弱我打”,在敌人兵力薄弱的地方建立根基,待时机成熟时再与敌军决战。道理虽然简单可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人?朱温不过是照搬了伟人毛爷爷的战略,根据唐末的形势而略作改变而已。
朱温看多了三国那样的战争场面,原以为兵临城下后宋威会开城列阵迎敌,双方各出猛将挑战,大战数百回合。真的到了城下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宋城城门紧闭,吊桥高高挂起,城楼上、城墙上密布着弓箭手和投石车,滚木雷石。这才是真正的战争,在冷兵器时代,一座坚固的城池可以把自己数倍的兵力拒于城外。
像《三国演义》里描写的那种以一两员猛将就可以左右一场战争的成败的事情是不会出现在真正的战场上的,战场上决定胜负的关键是天时、地利、人和等多方面因素,而绝对不会取决于某个人的勇猛机智。同样的地势作战就取决于兵力的多寡优劣和军队的士气是否高昂,如果军队士气低落,就算是十万大军也同样可能不战而溃。
朱温心道,罗贯中先生那么扯淡的三国都能为天下人所接受,真的不可思议。有哪个傻子会放弃高墙坚垒出城列阵跟你在平原上决战?除非守城的将领是攻城一方的卧底,早有献城投降之心,却又怕诸将不服,以出城决战为理由给对方制造机会;要么就是守城的人脑袋被驴踢了。
黄巢打定了主意围城而不攻,王仙芝见敌军守备森严当然也不愿部下做无谓的牺牲,只是希望城中因多了宋威的两万大军而早日粮草不济不得不出城决战。是以大军围城数日并未发生真正的战争。
王仙芝甚至让部下在城下下马就地埋锅做饭,就那么席地而坐,想以此来引城中唐军出城。可宋威征战沙场数十年,哪里会上这种当,根本不为所动。
八月十二日,王仙芝首先忍耐不住,遣使约黄巢一起攻城。黄巢以胜算太小而拒绝攻城,王仙芝无奈,只能继续围城。
城中的宋威也焦急万分,他本来未把王仙芝和黄巢放在心上,是以并未带大批粮草。宋城虽然是宋州的军政中心,可数年来中原征战不断,仓中余粮并不充足,支撑宋城八千人马还无所谓,可多了宋威的两万人就不同了。将近三万人,每天粮食要耗费多少?
更让宋威担心的是草料,城中本来没有多少骑兵,宋威带了三千骑兵进来,草料只能支撑三日。大军围城,三日后若无外援,真的只能拆民房顶上的草喂战马了。他当然知道战马对于军队的重要性。
他早已遣快马飞报宣武军、感化军、忠武军,命三镇人马在中秋前后集结宋州,宋威自己在幽州的平卢军人马也会在那时赶到。四镇人马加上自己的两万和宋城的八千人,单从兵力上足以对付二贼。他唯一担心的是援军会不会如期到来?
黄巢在宋城外十里扎营,大帐内黄巢与众将商议军情,黄巢道:“据探马回报,忠武军的援军已经在百里之内,不过只有三千人马,明日当能到睢县。林言,你派人连夜密报驻守睢县城的李勍,让他不要力战,一路撤向宁陵,半路上伏兵杀出时再回头厮杀。再让驻守宁陵的李罕之率兵出城在宁陵以西险要处设伏。让李罕之和李勍两人务必全歼忠武军的三千人马。感化军的援军自然有王仙芝对付,不劳我们操心。”
林言躬身领命,下去安排人手去了。
朱温见黄巢指挥若定,谈笑之间就把忠武军的三千人马定了死刑,朱温心中佩服,却也暗暗叹息,他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能决定数千人的生死命运。
这就是身在上位者的可怕之处,他的一句话说出来,会有多少鲜血洒落尘埃?多少鲜活的生命变成枯骨?或许这就是古人说的“一将功成万古枯”吧。
黄巢在唐末纵横十年,转战大半个中国,最后还打下东都洛阳和唐都长安。十年中,军民伤亡何止百万?
朱温阻止不了这些,黄巢自己也无法阻止这些,史料记载黄巢数次和朝廷谈判议和,都以朝廷没有诚意而告终。甚至黄巢在福建拥兵二十万的时候,求朝廷承认他为天平军节度使和广州节度使,田令孜和宰相卢携两个吃饱了撑的家伙竟然极力反对,还给了黄巢一个“率府率”的东宫侍卫长的官职,黄巢能忍才怪呢。
朱温摇了摇头,尽量让自己不去想以后的事情,因为眼前的宋州风云际会,各路兵马纷纷指向宋州。
朱温看着满脸兴奋之色的黄巢,他已经了解了黄巢真正的意图——围城打援。他想尽可能的消灭和迫降唐军的有生力量,夺取他们的兵器粮草等军用物质。
真正的大战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