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在以后的几天里,野马成了他们的常客,也成了他们枯燥的旅途上,很新鲜好玩的一个乐趣。
就像岳震说的那样,野生动物超强的恢复能力,再加上他们精心的照料,短短几天的时间后,小野马就一扫初见时的颓态,不但皮毛鲜亮,活泼灵动,而且奔跑跳跃间犹如顽童的憨态,时常把他们两个逗得开怀大笑。
由衷的喜爱之情,让岳震放弃了抓捕它的念头,还开导妻子说,最初的动机不过就是想救它一命。
说来奇怪,他们的心思回复纯洁后,野马又变得和他们亲近了许多,每次来吃草饮水的时候,都乖顺的任凭他们两个抚弄。有一次歇罢动身,爬犁不巧停在了一个小坡上,两匹马儿起步费力时,野马竟然跑到爬犁后面,用大脑袋又顶又拱,帮忙用力。
面对如此通人性的生灵,小夫妻感动之余,也不由心生惭愧。超越众生的进化,已经让人类失去了大自然里最珍贵的赤子之心。
拓跋月还给野马取了一个名字,克拉。
乌兰乡亲用肩头和一双脚,征服了万倾黄沙,走进沙与土混结的戈壁地带。虽然整个行程完成了将近四分之三,胜利在望,但是他们也遇到了新的难题。在坑坑洼洼的戈壁滩上行走,木爬犁就不能像在沙土上那样轻松滑行。
倔强的鞑靼人拆了爬犁,合并成一根根扁担,用铁打一般的肩头挑起所有辎重,一步未停的继续前进。
进入戈壁后的第一次休息时,拓跋月准备好了水草,等着克拉追来。可是眼巴巴的等了好久,野马也不见踪影。大队出发,和大家一样肩挑重担的岳震,安慰闷闷不乐的妻子说,一定是那家伙贪玩忘记了吃饭。
午饭时分,再次停下来休整,野马还是没有出现。他俩隐约明白,野马多半不愿意离开熟悉的沙漠,不会再来吃草了。路上怅然若失的拓跋月,一直回到布哈峻,见着翘首期盼他们的阿妹,才算是忘却了那个聪明可爱的生灵。
原本一肚子不高兴的小布赤,看到阿哥、阿姐已经累到不成人形,心疼的帮他们忙里忙外,小心眼里的那点怨气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古斯大叔听闻鱼儿海子那边已经开始了春播,他便如坐针毡,一刻也不想耽搁。岳震无奈之下,只好召集了回纥两族营地里所有能用的车辆,装上从绿洲里带出来的辎重,让巴雅特和沐兰枫两个带队,把他们先送到鱼儿海子。
大批的鞑靼人离开,走回重新安静的营地,岳震这才猛拍额头想起来,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忘了问巴雅特和沐兰枫,为何没看到鲁一真和程家父子?
“咯咯,阿哥你都忙晕了。”挽着他的布赤格格笑道:“问我呀,阿哥你忘了,去娘图岛的还有我呢。”
看见阿哥一个劲的挠头干笑,阿妹不用他追问,就绘声绘色的说起了岛上见闻。可惜小姑娘讲的全是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什么岛子好大,有好多树,还有好多很漂亮的鸟儿,等等……岳震听了半天也不得要领,只能勉强听明白,鲁师傅和程家父子留在了娘图岛,现在正带着从临山原撤回来的狩猎队四处砍树,说是要造一艘大船。
造船?岳震满脑子的问号,不明白三位工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暗想,只有等巴、沐二人回来,再好好问个清楚。
鞑靼人的执意离去,让回纥两族准备的欢迎宴会显得有些冷清。虽然沐家和纳速两家的乡亲,把很多食物半强迫的塞给了鞑靼朋友,可还是有很大一部分富裕了下来。岳震看到这些,欣慰之余也不禁为留下来的拓跋族人头疼。回纥乡亲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筹集如此丰富的食物,这足以说明,他们的生活已经走出了困境。
回纥几位长者的态度很坚决,送出去的东西,没有再收回的道理。鞑靼乡亲没有带走的食物,尽数交给拓跋族处理,不好推辞的拓拔朔风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出乎岳震意料的是,在欢迎宴会上,被推选出来的回纥长者和代表乌兰的拓拔朔风,举行了一个简单而庄严的盟约。
两位老人分别用本族最古老的语言,对着他们信仰的神灵起誓。沐家、纳速家与迁徙而来的绿洲各族,从此休戚与共,守望相助,结盟后各族对外通称乌兰部,最高头领自然就是大家公认的岳震,回纥的子弟兵雪风,也将成为乌兰部的第一支常备军。
仪式的尾声,两位老者歃血缔结誓约,岳震当然也不可能置身事外,也割破手指滴进羊奶酒。两族的代表说得很清楚,他既是盟约的见证人,也是今后维护这个盟约的执行者。
喝下鲜血混在一起的羊奶酒,气氛顿时轻松下来,老人家们围坐一圈,拓跋月从中介绍爷爷和其他老者认识,刚刚还大气不敢出的回纥小年轻们,这才跑过来殷勤的端茶斟水。岳震看到沐兰朵大嫂丢过来的眼色,就悄悄的退了出来。
“哦,布达拉结活佛已经到了宁玛寺,来了多久了?”
“是六七天前的事,现在宁玛寺已被牦牛兵重重守卫。”沐兰朵指指地上的草垫,两人在一个小火塘前并肩坐下。
岳震点点头,翻弄着火塘上烘烤的白馍又问道:“来了多少牦牛兵?大嫂你可曾见过活佛尊者了?”
沐兰朵虽然面带疲倦,但是精神显得很好,她抿嘴笑说:“震兄弟你以为,活佛是什么人都能见得吗?吐蕃本教的信徒能够觐见活佛,那可是一生的荣耀。我们这些异教徒,更是很难亲睹转世尊者的真容。不过活佛到达布哈峻后,就派人传信说,等我们乌兰部的头人一回来,就请你过去商谈赛马大会的事情。”
“不是已经开始了吗?听巴雅特说,附近的商旅很多都赶来了。”岳震当然明白,活佛找自己是用赛马会做幌子而已,不过他也很想知道赛马会的进程。
“商人们消息灵通,早早来抢占有利地形,年年如此。但是依照惯例,只有举办地寺院的高僧对外宣布做法事,大会才能算真正的开始。今年活佛这样的圣僧驾临布哈峻,我想闻讯赶来的教民,会比去年到曲什的多很多。”
“哈哈,这很好啊,嗅觉灵敏的商人也不会不知道,赛马会的规模也将很盛大。”岳震开心的笑着,也被大嫂听到的曲什,勾起了另一桩心事。
“大嫂,以你看来,近期内咱们有能力,或者说有必要接管曲什吗?”
“接管?”沐兰朵猛然一愣,但是这位非常聪明的回纥女子,瞬间就明白了关窍,她直到岳震绝不会信口开河,一定是有的放矢。“难怪啊……这些天嫂子我还一直奇怪,为什么女真商人还迟迟未到呢?原来如此哦……”
对于沐大嫂的判断能力,岳震一直是钦佩不已,就像现在这样,人家闻歌而知雅意,仅凭三两句话,就能把事情的前后串联起来,不服不行。
说到这儿,沐兰朵想起了一件事,连忙歉然笑道:“呵呵,你看嫂子忙的一塌糊涂的,险些忘了。给,这是申屠大掌柜托人送来的急信。”
岳震吓了一跳,伸手接信又急声道:“急信!是不是商队在西夏出了乱子?!”
沐兰朵笑笑摆手说:“震兄弟莫急,不是的。呵呵,听说是急信的时候,嫂子和你想的一样,后来问过送信之人才知道不是这回事。汇丰号商队在西夏平安无事,早已经启程回江南了。不过听说,申屠大掌柜不愿错过咱们自己办的赛马会,眼下正等在三界集,等会合了下一支商队,就会赶来布哈峻。”
“商队平安无事?”岳震顿时一头雾水,商队入西夏顺利,那还有什么事,能让申屠认为必须告诉自己的呢?如果不是这里的光线太差,他肯定会立刻拆开信一看究竟。
看他很明显的心不在焉,沐兰朵知道刚刚挑起的话题,已经不适合现在讨论了。“你们来回的奔波,肯定累坏了,以后有的是时间,今个就到这儿吧。”站起身来,她转身要走却又停下了脚步,背对着岳震说。
“你们不在的这些日子,小布赤陪着嫂子忙里忙外的,我们姐俩同吃同睡在一起惯了。如今你们回来,能不能让布赤妹妹晚上还和嫂子一起睡?”
“当然行了,你是我们大家的嫂子,阿妹肯定愿意和嫂子在一起的。”痛快干脆的答应下来,岳震看着大嫂远去的背影,突然觉得她的情绪有点不对。忍不住暗自有些伤感,大嫂形单影孤的一个人,阿妹陪着她也算是有个伴了。
岳震远远的看着沐兰朵、拓跋月、布赤她们,说了一会话后,阿妹对着他挥挥手,就和沐大嫂手拉着手走了。
回到他们的毡房,拓跋月听说丈夫要看书信,就把小几上的油灯拨到最亮,还搬来了所有的被褥,让他靠着舒舒服服的看信。可是岳震打开信只看了一眼,就立刻直起身体,凑到了油灯跟前。
看着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拓跋月知道肯定出事了,心急之下也把头靠过去,看过几行申屠传来的文字,她也就明白了丈夫此刻的心情。
莫说岳震,就是拓跋月现在的心绪也乱得很。在她心目中,迦蓝叶是老师是长辈,但是申屠希侃的信里,把那位江南来客的身份写得很清楚。虽然拓跋月心中有些恨意,她却明白若是直舒胸怀的话,无疑是在丈夫痛苦的心里,再插一把尖刀。
视线离开信笺,从后面拦住丈夫的腰,她轻柔的靠在他的背上,轻声道:“了结了吗?咱们明天就带上阿妹,去西夏看看大师吧。”
放下书信,岳震却放不开满心的愧疚与难过。师兄与柔福的恩怨,一直是自己逃避生怕触及的话题,若不是残门犯下血案在前,又怎会有后来的这些事端?说到底,福王、静真师太,包括后来的柔福,都是理亏的一方。可是又如果没有自己这层关系,师兄他那样一位当世强者,会这样处理这件事情吗?
了结了吗?他听得出妻子语带双关。
如果师兄和柔福的过节,用师兄的血洒天宁寺画上了句号,那我和柔福呢?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算是真正的了结?总有一天我要带着妻子回到临安,那对于金枝玉叶的大宋帝姬来讲,绝对是奇耻大辱。难道我和曾经的恋人,也要有一个倒在血泊中?再见的那一天,我面对伤害过师兄的人,是应该无动于衷?还有……
“呼!”用力的吐出郁积,岳震使劲的摇摇头。以后的事谁知道呢?他现在更加担忧,从这封信里看不到的危机。
“月亮你不用担心,师兄的伤应该没有大碍的。不过你说去西夏,我觉得很有必要,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帮助师兄渡过这场危机。有时候外人瞎掺和,会弄巧成拙的。”
妻子一脸迷惑不解,岳震仔细的给她分析起来。
“信里提到,师兄受伤后,还能运功‘束音成线’交代申屠速速离开。从这一点,我就能确定师兄的伤势不重,而且很有可能是要让那些有心人,误认为他受了重伤。再看西夏武林人士突然跳出来和天宁寺作对,师兄警告申屠近期内不可带商队进西夏,种种迹象都说明,师兄将面对一场棘手的乱局。”
拓跋月信服的点着头,听到最后忍不住离开了丈夫的宽背,直起身子说:“西夏国要出大乱子,身为国师,大师他老人家不能独善其身。”
“何止呀……”岳震摇摇头皱眉道:“我和申屠的看法一样,这根本就是一次有计划有步骤的阴谋。师兄将计就计,假意受伤,依我看来,也是兵行险招的不智之举,这样无疑是告诉那些居心叵测的人,迦蓝叶名声在外,其实不堪一击,想干什么,就放手去做吧!”
“咯咯……”拓跋月突然收起愁容,娇笑出声。“你们两个还真是很像哎,你这个家伙不就是喜欢置于死地而后生,不就是喜欢跟人家拼命吗?我反而觉得大师这个主意不坏,一来,有心算无心,二来,想做乱的那些人仓促之下,还能毫无破绽吗?大师这是逼着他们一翻两瞪眼,省得拖拖拉拉,大家都干脆痛快。”
岳震虽然一脸的苦笑,但是妻子的话还是起到了作用。设身处地,如果自己和师兄一样的处境,也很有可能做出和师兄一样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