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丹汗达克博和活佛一起看向了岳震,在他身后安静倾听的拓跋月,看到低头思索的情郎浑然不觉,就用手指捅了捅他的后背。
“噢……”他抬起头直视着格列大头人说:“牦牛兵的行程由汗王和活佛来定夺,越早出发,便越多一些从容布置的时间。至于咱们两家,有一件事是当务之急,是大头人赶回去必须要做的。”说着他又趴回到地图上,与格列指点道。
“大头人要尽快派出小分队,破坏沙漠边缘处的水源。要做到从贵部边界到沙漠之间,七日内的路程上无水可饮。大头人您那边能办得到吗?”
格列闻听眼睛一亮,由衷的挑起大拇指说:“岳公子厉害!若是往年这并不好办,幸好今年入夏以来,青宁原一滴雨也不曾下过,草原深处的水洼、海子都明显的水位下降,估计沙漠里的水源,也已经很浅了。我回去后马上派人进入沙漠,凡是可以见到的水源一律用砂土掩埋。”
“是啊,今年的天气很反常。”达布拉结活佛不禁忧虑道:“半年来滴水未见,今冬更是出奇的暖和,往年的这个时候,大雪应该下过好几场了。”
一丝莫名的担心拂过心头,岳震沉声问道:“雨水不丰,会不会影响今年的耕种?牦牛士兵的粮草应该没有问题吧?”
“呵呵,这个公子不用担心。”格列摇头笑说:“汗王的疆域广阔,咱们青宁原上的粮田都是傍水而耕作,就好像你们乌兰绿洲人一样,把粮田开在鱼儿海子边上,就算百年不遇的干旱,鱼儿海子也不可能干涸的。”
岳震不了解情况,却深知天灾的危害,还是有些不放心的追问道:“牧民呢?干旱对牧民的影响大不大?”
活佛接过了话头,解答说:“短期的干旱对牧民的影响甚微,比较来讲,牧民更怕像去年春天那样的大雪。高原上很少有一整年不下雨的大旱灾,只要冬草的储备够量,牛羊完全可以支撑到入夏的雨季。而且鱼儿海子周边土地湿润,也不会出现寸草不生的状况。”
看到岳震这才放下心事,表情有所舒缓,格列又趁机来说:“岳公子,不如我们两个部族联合行动,也好将近处的水源毫无遗漏的毁掉。”
“我们这边暂时还不能全部清理,还是您那边先开始吧。”岳震摇摇头,看到他不甚明白就解释道:“乌兰绿洲人还没有全部退出沙漠,我们要留下一部分。不过大头人放心,这次回去我就尽快把他们都接出来,会在出来的路上顺手掩埋水源。”
听着他们从天气又说回了初期的计划,闭目养神的锡丹汗睁开了眼睛说:“格列大头人的部族统称阿柴部,岳公子你们应该也有一个简便的称谓,以本王之见就叫做乌兰部,往后从鱼儿海子南岸到布哈峻,就是你们乌兰部的家园。”
“这个……”岳震微微一愣,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他知道这是锡丹汗王换了一种方式,肯定了他们在青宁原上的地位,是对未来的发展之路是有好处的。
“如此甚好!岳公子你就是乌兰部的头人。”达布拉结活佛也立刻明白了汗王的意图,点头道:“以后部族之间的事情,我们可就要找你这个头人说话喽。格列大头人,作为乌兰部的邻居,您对此没有什么异议吧?”
格列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得罪人,他笑呵呵的摇头说:“当然没有,能有岳公子和乌兰部这样的邻居,是我们的福气。汗王,尊者请放心,我们一定会和睦相处的。”
“好,老僧稍后传牒通告青宁原诸寺庙,宁玛寺将成为乌兰部大寺,顺便也邀请诸寺高僧、活佛到宁玛寺讲经礼佛。”
岳震眨着眼睛,看着这些吐蕃的大人物们,有唱有和的把自己推上了这个位置,心头一阵茫然无绪。不管眼前的人们出于什么目的,是何居心,但是正如老僧人说的,从今往后,自己不但背负了这个虚名,也背负了乌兰部所有的责任。即便是要带着妻子妹妹离开,也要等他们选定一个大家信服的新头人。
尽管他知道,无论是布哈峻还是绿洲人,并不能依靠他人的给予而生活,他们未来的路依旧艰难,依旧漫长。
但是这样的肯定还是弥足珍贵的,至少他们能和青宁原上所有的农户牧人一样,和大家生活在一个平等的空间里。在这个时代,在有的地方,争取一个平等的地位,并不容易。
“好了,大事议定,不是本王不想留两位头人,而是危机迫在眉睫,两位还是早早回归本部族着手准备吧。本王也将昭告锡丹各部头人、各大家主,尽快组军,尽快开赴前线。”达克博的最后总结,把岳震从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他笑着摆手道:“汗王且慢下逐客令,呵呵,咱们还有一个关键人物没有想到。咱们三家在前面拼死拼活,是不是也该让曲什的富察老大做点贡献呢?”
“他?……”锡丹汗王达克博微微一讪,胖嘟嘟的脸上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岳公子,本王和你说实话。首先,他不像你身后拖累着人口过万的大部族,沙漠强敌来犯的关键时刻,本王信不过他,所以才把他排除在外。”
“再者,据可靠消息,现在的富察正在把所有的力量,慢慢转到西夏那边。即便咱们有意邀他参与,人家也未必心甘情愿。还有,岳公子你要有所准备,本王估计用不了多久,曲什就会变成一个真空地带,你应该明白,我与活佛宁愿你来掌控曲什,那样的话,咱们就真正的连成一片了。”
“这样啊?”岳震暗自惊讶中,脑子有点乱。前些日子在三面岭,刘子翼就曾经提起过女真人与西夏重开商集的事,岳震只是没想到富察如此干脆,把苦心经营多年的曲什就这样丢弃了。想想富察多重的身份,有两个可能,却也都和富察曾经说过的所谓使命有关,要么是他放弃了,要么就是他身负的使命,已经到了最后实施的阶段。
富察被大金派到吐蕃隐藏多年,究竟有什么样的图谋呢?是和西夏有关联吗?
拓跋月再次碰了碰失神的情郎,岳震才发觉达克博和活佛正眼巴巴的看着自己。“汗王盛情,在下心领。等到沙漠里的威胁不存在时,咱们再商量这个事如何?”
看着两人一起点头,算是同意把这个问题先搁置一边,岳震接着说:“过些日子绿洲族人全部退出沙漠来后,布哈峻将如期召开赛马大会,还请几位大人多多支持。”
“这个时候?……”达克博看了他一眼,只说了半句话,活佛和格列大头人也一起皱起了眉头。他们的意思不言而喻,这个阴云密布的时候召集赛马会,不合时宜而且根本就是自找麻烦。
岳震很清楚他们表情后面的涵义,他把视线投向与自己境遇基本相同的格列,问道:“请问大头人,您的族人会因为即将到来的战争,而把牛羊全部宰杀,不再放牧吗?”
格列摇头说:“当然不会,但是我们会警告族人,尽量远离沙漠边缘。”
“还是啦。”岳震坚定的表态道:“三位大人都知道,在下是一个商人,而且我们布哈峻以商为生,集市就像我们的牛羊,我们的田地。若是因为威胁迫近,我们就放弃了一年只有一次的黄金盛会,还说什么保卫家园呢?”
达布拉结活佛想了想,微微点头说:“也好,趁着赛马会的由头,牦牛兵跟随锡丹各大家族的商队前往,却也不显山露水,也省得引起不必要的恐慌。老僧到宁玛寺讲经做法会,在外面看来也是合情合理。”
“多谢活佛大师成全,在下感激不尽。”岳震赶忙低头弯腰深表谢意。
打着吃饭的旗号,艰苦的商谈终于接近尾声,各取所需,心情轻松的几个人这才注意到,窗外的天色已经擦黑。
要是顺着锡丹汗王达克博的意思,晚宴端上来,大家接着吃。一肚子油水的岳震,只好连连苦笑推辞,达克博这才放他们与活佛一起离去。
回到岗布瓦寺夜已深沉,活佛也没有像前一晚那样来打扰他们,岳震和拓跋月舒舒服服的睡了一个安生觉,知道天光大亮时才双双起身。依然是一通繁琐的洗涮、早餐过后,两人刚刚收拾停当,达布拉结活佛正好寻上门来。
活佛陪着他们一路闲聊着到王庭与汗王辞行,到达昨天吃饭的石楼再见达克博后,岳震才知道格列大头人已经先他们一步离开了。
达克博客气的把他们送到了门外,岳震告别的话刚到嘴边,却见这位汗王转身从身后仆人手里拿过了一个黄绸子的包裹。“呵呵,听说岳公子在曲什寻找这种吴州锦,正好本王这里有一块,就请公子收下吧。”
“真的?那真是太谢谢汗王您了。”岳震也想起这件事,赶忙惊喜的双手接过来。同样欣喜的拓跋月上前一步,轻轻的解开了包在外面的黄绸子。
“哇!好漂亮……”月白色的织物露出真容,少年男女异口同声的惊艳赞叹。
“呵呵,公子有所不知,这种绸锦虽然出自你们江南,但是刺绣的图案也大多是南方花鸟鱼虫。若想要绣上我们高原独有的雪莲花,必须专门订制,所以你们在市面上很难找到。公子和姑娘喜欢,也算本王没有白费心思。呵呵……”
重新系好包裹,岳震交到拓跋月手里,回身鞠躬道:“多谢汗王相赐,在下……”
“哎,公子和本王就不必客气了。”亲人的拍拍岳震肩头,汗王微笑说:“多吉与本王讲过公子和你阿妹的事情,本王心生敬佩也不禁有些感慨。我也有一个女儿十岁刚过,却是娇生惯养吃不得半分苦,哪像你们兄妹历经磨难……嗨,不说了,这一点点心意就算是本王送给你阿妹的见面礼,只盼小姑娘从此苦尽甘来,一生吉祥安康。”
锡丹汗王难得的展露出温柔的一面,让岳震也不禁心生嘘唏。
挥手和汗王、活佛话别,岳震和拓跋月跟着那位迎接他们的管事一路下山,在山脚下与多吉和那森回合后,一行人离开了锡丹汗部王庭。
当晚他们又回到了三界集,岳震二人依旧在那间石屋中过夜。酥油灯下,拓跋月打开锡丹汗赠送的吴州锦,一边摩挲赞叹着,一边回想着布赤阿妹的身材,准备下手裁剪。岳震则安静的注视着轻摇的灯火,不禁有些恍惚,短暂的王庭之行就好像一场梦,转眼即逝却又真真切切的发生了。
“哈哈!震少,不对不对,现在应该叫你震大头人了。”让人心醉的安静很快又被不速之客打碎,冲索多吉笑哈哈的推门进来。“上次咱们哥俩喝酒已经是半年前的事情了,走,我屋里已经酒菜齐备,就等震少你与老哥一醉方休。”
岳震懒洋洋的不想动弹,推诿道:“饭都吃过了,还喝什么酒呀,反正过些日子赛马会大哥你也要去布哈峻,到时候再陪你喝怎样?明天我还要赶路呢。”
“少废话了你,走。”多吉毫不客气的一把抓住的手臂,眼睛却看的是拓跋月。“弟妹,让你家男人出去放放风吧?放心,老哥我不会把他带坏的。”拓跋月抿嘴嫣然一笑,看着情郎劝道:“难得多吉大哥兴致这么好,你就去吧,只是不要喝太多,对身体不好。”
“月亮你哪知道,这家伙天天兴致这么高。”岳震无奈的嘟囔着站起来,跟着面有得色的多吉走出了门,进到他和那森合住的石屋。
看见他们两个进来,那森很有眼色的找个借口出去了,哥俩还是老规矩,一人捧着一个酒坛子,各喝各的。三界集自然也没有王庭那般优越的条件,桌子上也只摆着一大盘子风干肉条。多吉率先举起了酒坛。
“来,震少,老哥敬你。兄弟你挑起一个部族的重任,恐怕再难有机会和老哥痛痛快快的喝酒喽。”
“不会的,大哥你也知道我只是顶了个虚名。若是真要我去治理数万人的部族,那不乱套才怪哩。来,喝着。”岳震也仰头大大的灌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