鞑靼农夫不但善于开荒,也更善于建房。走进札比尔他们的草顶土屋,岳震不免有些感叹有些恍惚,仿佛重回乌兰绿洲,一切都未改变。
听到岳震一个劲的夸奖自己能干,札比尔反倒挠着乱蓬蓬的金发,不好意思了。安排好他们的住处,札比尔笑嘻嘻的把岳震从两个女孩身边拉走,出了屋子岳震才看到巴雅特和沐兰枫已经等在外面。
“哈哈……你们这些家伙要干嘛?”看到他俩一脸难以抑制的兴奋,却又有些惴惴的样子,岳震警惕的笑问道。
巴雅特凑上来热切的眨着小眼睛说:“好几个月没洗澡,我都快被自己的臭气熏晕了,札比尔要带我们去海子里洗洗,你敢不敢去?”
一阵恶寒涌上来,岳震立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头也摇的像个拨浪鼓似的。“洗澡?你们几个一定是疯了!海子里的水已经结了冰啦,下去还不冻成冰棍子?不去不去,我可不陪你们几个发疯。”
好像早已预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巴雅特转身对沐兰枫道:“你看怎样,我就说这家伙肯定不去吗。好了,札比尔不要理这个没胆鬼了,咱们去。”
明知是这小子的激将法,可是看着他们三个勾肩搭背的摇头晃脑的模样,岳震还是忍不住一阵热血上涌,一边笑骂着一边追上去。
“去就去!谁怕谁呀。哈哈,待会你小子冻僵了,可别哭着让我救你!”
真正在瑟瑟的寒风中脱得赤条条时,他们中间也只有札比尔还能神色如常,岳震和巴雅特根本顾不上斗嘴了,只是一个劲的用手狂搓着身体,沐兰枫更像个猴子一样上蹿下跳的,希望能让身体增加一点热量。
看见他们三个面对冰水一脸惧意,札比尔大笑道:“哈哈哈……快下去吧,水里比岸上还暖和一点。哈哈,我去喽……”
札比尔扬起大脚丫子踩着水边的薄冰,噼噼啪啪的冲进水里,岳震咬咬牙,也硬着头皮跑过去。蹦蹦跳跳的沐兰枫看见巴雅特还在犹豫,先是狠狠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然后也一路大笑着跑起了,好像冲锋似的。
“哈哈,巴雅特,我这下才知道谁是没胆鬼了,哈哈哈……你就在岸上看衣服吧!”
发觉自己一不小心成了最后一个,巴雅特不气才怪呢,蒙古小伙拔腿就追,嘴里气哼哼的骂道:“你懂个屁呀,我这是先把身体活动开了。你小子竟敢偷袭我,别跑……”
听着他们两个在后面斗嘴,忍不住失笑的岳震一脚踏进水里,冰冷彻骨的寒意好像电流一样由下而上,一阵克制不住的寒战中,他再也笑不起来了。不能退!一边握紧了拳头鼓励自己,他大踏步的向水里走去,膝盖、肚皮、胸口、一直走到水漫肩头他才停下来。正如札比尔所说,这时候的岳震感觉到了水中微微的暖意。
回头再看已经踏进水里的巴雅特和沐兰枫,那两个家伙却好像踩在了滚烫的火炭上,一边蹦跳着,一边哎呀哎呀的怪叫着。
岳震和札比尔看见他们滑稽的模样,哈哈大笑之中还不肯放过他们,又一齐撩起水箭射过去,巴、沐二人先是狼狈不堪的东躲西藏,最后眼见无处躲藏也就奋起还击,四个人战在了一起,水花四溅,笑声飞扬。
一番激战过后,岳震感觉身上暖和了许多,就又向远处游了游,一边清洗着身体,他一边极目远眺,透过水面上淡淡的雾气,他看到了鱼儿海子中央的那个岛屿。
“札比尔,你过来一下。”
那边的三人听到他的呼喊,相继靠了过来,岳震问道:“札比尔大哥,绿洲的孔雀泊里有鱼吗?”
看见札比尔茫然的摇摇头,凑上来的巴雅特抹去脸上的水滴笑道:“你是问错人了,青宁原上除了这片鱼儿海子,别的地方根本没有鱼。你不是打算让鞑靼人下海捕鱼吧?这里的鱼可是不能吃的啊。”
“不能吃?为什么?”岳震错愕的看着他说:“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什么不能吃的鱼呢,难道这里的鱼有毒!”
“那倒不是,听老人们说,这里的大嘴巴花鱼肥美香甜,吃过就难忘哩。”
巴雅特身后的沐兰枫闻听,伸手在他后脑勺上来了个暴栗,笑骂道:“我打!刚你还说不能吃,现在又说有人吃过,真是莫名其妙!”
“是啊,你这家伙还真是没头没脑呢。”
看到三个伙伴把自己围在中间,都是一脸不还好意的样子,巴雅特赶紧举手投降说:“传说,传说嘛,这个说来可就话长了。诸位要是想听故事,咱们上岸去说好不好,水里实在是太冷啦。”
“好吧,姑且信你一回。”岳震率先向回游去,一边游还一边威胁道:“哈哈,待会要是故事不够精彩,看我们不把你扔回来。”
哥几个嘻嘻哈哈的上岸,刚刚穿好衣服捡来柴火,就看到拓跋月拎着一块毛毡满脸焦急的寻来。
怪叫一声,巴雅特恶形恶状的取笑说:“喂,我说月亮,我们这里还有三个人呐。就你的男人是块宝,怕冻着了,俺们几个就是河边的石头蛋子?唉,可怜俺们这些光棍汉喽,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呀。”
一片嬉笑声中,拓跋月把毛毡披在岳震身上,笑着嗔骂道:“活该!咯咯,准是你这个家伙出的坏主意,大冷天的洗什么澡啊。”
火堆烧起来,几个哆哆嗦嗦的家伙围在旁边烤了好大一会,这才慢慢的恢复了常态,巴雅特讲起那个听来的传说。
“传说在远古时期,鱼儿海子的海底有一口巨大的泉眼,每天涌出不计其数的水,淹没了庄稼,淹没了牛羊,淹没了乡亲们和家园。有一个勇敢的青年人决定进入大海深处,堵住泉眼拯救同胞。”
“他跳进海子拼命的向下游啊,游啊,直到身疲力竭,饥饿难当。这时候游来很多美丽的鱼儿,鱼儿们自动游到青年的嘴边让他吃。可是青年人已经没有力气了,咬不透鱼儿坚硬的鳞片。圣灵的鱼儿明白了青年人的难处,就纷纷摇动身体,把身上的鳞片都抖掉,然后游进青年人的嘴巴里。”
火堆旁一片寂静,几个人当中要数拓跋月听得最为专注,她没想到,整天嘻嘻哈哈的巴雅特,居然能讲出了如此动人的故事。
“有了力气,年轻人到达了海底,用自己的身体变成大山堵住了泉眼。大水退去,牛羊得救了,人们恢复了安乐祥和的生活。青年人的妻子知道丈夫再也回不来了,也纵身跳进了鱼儿海子,变成那座美丽的海心岛。”
“你们看,就是那座岛。”巴雅特指着湛蓝的水中央,那个隐隐约约的岛屿说:“吐蕃人把那叫做娘图岛,这里的人们也从不吃鱼儿海子里的鱼。”
‘啪嗒’一点冰冷跌落手背,怅然回神的岳震低头看去,一直伏在自己膝头倾听的拓跋月已是泪眼婆娑。
轻轻抚摩着少女的肩背,他悠然叹道:“千百年来,正是这些凄美动人的传说,承载着我们祖祖辈辈的美好愿望,才被世世代代口耳相传。威武不屈者如刑天干戚,坚韧不拔者有精卫填海,仁智爱民的君王是望帝鹃啼,有关忠贞爱情的更是数不胜数,说起那一段都是让人闻之泪下啊。”
札比尔却并不在意故事里人物的命运,憨实的鞑靼少年挠着头,颇为困惑的问道:“如果吃了海子里的鱼,会不会真的惹恼神灵呢?”
“呵呵……”岳震摇头笑道:“刚刚巴雅特不是说了嘛,有人吃过这里的鱼,而且味道还不错哩,札比尔就放心的告诉你们族人,绝对可以吃!只不过据我所知,捕鱼这个行当可不容易,够你们摸索一阵子的。”
“不知道那个娘图岛上,是一番什么情景?”默默烤火的沐兰枫突然蹦出来这么一句,顿时勾起了几个年轻人的好奇。
岳震抬头看去,不禁有些发愁的喃喃道:“怎么去呢?太远了,有条船就好了。”
巴雅特一下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说:“以前我在鱼儿海子的北边,看过有人用羊皮筏子下水,有的大筏子上能装不少东西呢。”
“羊皮筏子?”
大家异口同声的道出了心中的疑问,就算岳震也是听起来有些耳熟,至于究竟是什么样一个形状的东西,他也没有亲眼见过。这个名字能让他联想到,肯定是和能够充气的某种羊皮有关,可是羊皮那种东西,怎么能做成密不透风的容器呢?
通过巴雅特一番比比划划的解说,大家才明白羊皮是如何变成了飘在水上的筏子。
原来善于此道的牧人,是用一种特殊的手法宰羊,竟然能把羊皮完完整整的剥下来。把头蹄部分缝合紧密后,再留一个小小的吹气口。解说过后,巴雅特摊手道:“知道怎么回事也没有用啊,咱们布哈峻和沙柳的市面上,根本见不到这种东西。”
“那可不一定。”沐兰枫若有所思的摇头说:“我们回纥有经验的屠宰好手很多,等咱们回去准能慢慢鼓捣出来的。”
“也只能等到你们琢磨出来,咱们再上岛了。”有些失望的岳震把话题岔开,问起了札比尔。“绿洲里盐巴肉干之类的东西也应该不多了吧?你们什么时候启程回去?”
札比尔点头说:“嗯,要不是你们到来,我们就已经在路上了。今年冬天不是特别的冷,我看咱们的迁移不用停下来,这次我就准备和敕勒老乡们多借些车子,争取在明年开春以前,让族人们全部搬出来。”
岳震笑眯眯的看着他道:“那当然好了,不过古斯大叔还不想放弃绿洲里的农田,你得想办法说服你老爹才行。”
看出来札比尔顿时有些怯怯发怵的表情,岳震挤挤眼睛出了个主意。“反正大叔他们冬天闲着也没事做,你就把他们请出来看看这个新家,没准老人家们会喜欢上这里,不想着再回去了。呵呵……”
拓跋月看见札比尔还是一付不太明白的模样,她忍不住有些着急。“札比尔大哥你怎么还不明白啊!他是让你把古斯大叔骗出来。等大叔看到你们把新家建的这么好,还有这么多傍水的田地,大叔自然就不想回去了。”
“对呀!”札比尔一拍大腿,眉飞色舞道:“好主意!到时候春耕在即,我老爹肯定又会担心我们种不好田,管管这,管管那的。呵呵……”
见到憨厚耿直的札比尔,居然学会了举一反三,还摆出胸有成竹,得意洋洋的样子,巴雅特不禁连连摇头大声笑起来。“哈哈,札比尔大哥你跟着他们学坏喽。你们两口子啊,竟然一唱一和的教人家欺骗长辈。真是……哈哈哈。”
岳震和拓跋月的笑骂声中,几人动手熄灭了火堆,笑闹着起身回去。
第二天,岳震他们和札比尔率领的鞑靼青年人们结伴出发,沿途又遇到了不少从绿洲出来的各族乡亲。
离开沙柳后不久,因为布赤要到野利族的新营地去看望大婶,岳震就和两个女孩脱离了大队,转头往东边去了。
分手几个月,痊愈的小布赤突然到访,野利大婶又惊又喜,硬是把小女孩抱在怀里端详了好一阵子。当布赤拿出送给大婶的狼皮帽子,再一次讲起他们在草原深处的经历,明知他们个个安然无恙的大婶,还是狠狠的把岳震训了一顿。
在野利族营地里盘桓了几天,岳震和拓跋月看阿妹还是恋恋不舍的,他们索性就把小布赤留在了大婶这边,答应阿妹等到开春的赛马大会时一定来接她。
告别阿妹和大婶,因为岳震牵挂着将要到来的申屠希侃,和商队改道西夏的事情,他们两个便马不停蹄的赶往布哈峻。
正所谓无巧不成书,刚刚回到沐家和纳速两家的营地,岳震和拓跋月还没能走到他们的毡房,就有雪风的兄弟跑来说,南方来的客人也从东口到了营地。急匆匆的迎上前去,岳震远远就看了申屠希侃,正要脚下用力快走几步,他又一下子愣住了,因为他看清楚了紧跟着申屠而来的那几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