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椿萱痛哭了一声,她的小腿被窗口的碎木片划破了。
但是,当她平稳地站在那里,被何晓扶着看着马车摇晃着继续前行,带起滚滚烟尘,最后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可以预见的将来在两匹马的作用下四分五裂的时候,心中不由得升起浓厚的,劫后余生的庆幸感。
这份庆幸,甚至让她的眼泪都憋了回去。
“夫人……”回过神的椿萱开始狐疑地看着何晓,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何晓微笑,歪头看她:“什么事?”这种时候,她甚至连别的表情都没有了。
“夫人居然是会武的吗?”被这样的八卦震惊了的椿萱甚至短暂地忘记了小腿上的痛,张着嘴看着何晓,目光中满是兴奋。
何晓蹲下来,恶劣地捏了捏她流血的地方。
“不疼吗?”
椿萱哀嚎一声,开始忙不迭地叫疼:“要是留下疤了怎么办?!”何晓大笑起来:“这点你还真可以放心,不会的。”
说完,她开始为椿萱挑出伤口处的木刺,随后手动止血,然后才分辨了一下方向:“看起来,似乎拐了个弯,距离今天预定的住宿的地方,有点远了呢。”
椿萱看着已经不怎么流血的伤口,对何晓方才说不会留疤的事情有了那么一点儿信心。听到何晓这样说,她回想起刚才的事情,皱起了脸:“那,现在怎么办?夫人,我就说不该只有两个人出来的,当初戚公子说要送两户人家跟着一起走的时候,就不该拒绝的。”
何晓装作没有听见,但是椿萱却开始喋喋不休:“夫人为什么不……”
听着她在耳边叽叽喳喳,何晓心中微暖的同时,也觉得耳朵实在是不堪重负。想着还有些远的县城,看了看椿萱还在流血的伤口,何晓觉得,实在是有些糟糕。
到底是谁对自己这么深恶痛绝甚至要对自己下这样的重手?这个问题她现在非常非常想知道。至少,也要让那个人赔自己一辆马车才行啊!
乱七八糟地想着这些问题,何晓现在最庆幸的就是现在正是这个朝代盛世安宁的时候,否则,野地里跑出来两个盗匪,就让何晓有些为难了。
椿萱好不容易苦口婆心说完自己的建议,转头看到何晓似听非听,不由得大叫一声:“夫人!”
何晓猛然回神,却根本就不搭话,只是问:“现在距离能住的地方还有点远,我们是走回官道去看有没有人能收留我们,还是准备怎么办?”
椿萱顿时一愣,想起了这个严肃的问题。
“夫人说……怎么办?”她问何晓,有些胆怯地。
何晓自己走是没有压力的,但是带上椿萱……打量了一下椿萱,何晓叹道:“椿萱你要是再瘦一点儿就好了。”
被恼羞成怒的小丫鬟不满地撅了嘴,何晓终于收起了那副嬉笑的架势,端正了脸色:“走吧,我背着你走。”
在椿萱的抗议中,何晓背着少女,一路前行。
已经身为三级能力者的身体背上一个人自然是毫无压力,甚至比马车更快都可以。但是为了避免太过惊世骇俗,何晓还是保持了一个正常的女子应该有的速度,慢慢地前行。
一路走来,椿萱愧疚不安,却不曾注意到何晓唇边的笑意,始终不曾变过。
这种有人有恶意的感觉,也很新奇有趣啊……
春日的日光已经有了薄薄的温度,春风带着盛放的花朵的香味,何晓的步伐不紧不慢,椿萱慢慢地就觉得,夫人其实一点都不担心。
她甚至是在享受着这样一个过程。
她低低地叫了一声:“夫人……”然后,在何晓回过头来的时候,生出惊扰了她的错觉,于是连忙摇头:“夫人会不会太累,要不要先歇一会儿?反正,已经是错过了宿头,行李也在马车里拿不到了,我身上还有些碎银子,随便找个村子借宿一晚上,也是可以的。”
何晓轻笑:“椿萱,我自有分寸的。”说完,继续迈步向前。椿萱低低地答应着,越发平静下来。
如果有人在旁边观看,就会发现,这个时侯何晓迈出的每一步都有着相同的长度,带着隐约的韵律。甚至,让人觉得,仿佛世界都宁静下来。
何晓越走越顺,甚至到了天色将晚,见到对面的人时,她才中那种畅快的感觉中挣脱出来。
因为受了惊吓,早已沉沉睡去的椿萱因为她停下来而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在何晓背上,天边落日已经快要接近地平线。
“夫人!”她惊叫起来,“您居然背着我走了一天吗?!”说着,挣扎着就要从她背上下来。
何晓没有回答她,却对着对面那人微微一笑:“你怎么在这里?”
戚含之面容平静,对她行了一礼:“见过夫人。”随后才开始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等着何晓。
原来,他一大早去找何晓结果发现那地方只剩下守门的老人,何晓与椿萱人去楼空的时候就发觉了不妙。仔细盘问之后,才知道两人说起要去江南。于是,当即遣了小厮去家中说了一声,自己骑了马追了过来。
中途不知道为什么和何晓两人错过,一直走了好久才发觉不对,随后就在官道等着,等到了自家派过来的家人,等到了自家慢悠悠的马车,却一直等不到何晓。
于是,他就一路往后找,终于在此地与何晓遇见。
听了戚含之的举动,何晓心中也有微微的感动,却依旧摇头:“你不必如此。”
戚含之只是含笑不语,请了何晓上车,又问了椿萱的伤。在知道已经处理过没有什么大碍之后,方才让人扶了椿萱下去,坐上了另一辆马车。
“看起来,你家里人对你倒是支持得很。”何晓看着椿萱的背影,伸手让戚家的丫鬟扶着慢慢地上了马车,对戚含之说。
戚含之微笑不语,一副“事情显而易见”的表情。
何晓轻叹:“今天谢谢你了。”戚含之见何晓故作的疲倦,连忙让何晓好好休息:“我让马车快些走,赶在天黑之前进城,你且放心,晚间好好休息。”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何晓当真有些不知道想要叹息了。
戚含之越是温柔深情,她就越是心中不安。她在这个世界注定是过客,那么,要用什么来回报戚含之的出手与帮助?
在这样胡乱的思绪当中,一行人进了城。随后在本城最大的客栈租了两个院子,戚含之带过来的丫鬟伺候着何晓洗漱完毕,换上了轻快的衣服,然后又伺候着她吃饭。
其间戚含之还帮着椿萱请过来了大夫,给椿萱看了看伤口,让大夫留下了药方。
椿萱也过了一把被人伺候的样子,但是那副别扭的模样,让何晓都忍不住微笑起来:“好生躺着就是了,如今你腿上受了伤,若是再乱动,将来好得慢了,可别怪留了疤。”
椿萱这才不动了。
随后,戚含之来访,小心地问起何晓,是不是准备继续往江南而去:“江南风景如画,确实是旅居好去处。”
何晓叹息着,凝神看向戚含之:“戚公子。”
一句话出口,她看到戚含之的神情明显地紧绷起来。
“是。”他这样说着,看着何晓,“夫人有什么事想吩咐在下吗?”
何晓摇头:“不,有些事,想与公子说清楚才好。”在戚含之的目光中,她轻声说:“公子情深,妾感激涕零,却实在是无以为报,心中难免不安。”
在她想要出口下一句话之前,戚含之摇头制止了她继续说下去:“在下对夫人的心意,是在下的事。夫人无需回报。”
何晓张嘴,他伸手,做了个手势让何晓安静下来,自己继续道:“夫人高洁,在下心慕之,愿意为夫人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这些都是在下的事。夫人愿意让在下做这些事,或者不愿意让在下做,是夫人的事。”
“在下从来就没有期望过因为这些事而让夫人另眼相看,夫人想必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接受在下的心意。但是,这些都是自己的事,夫人完全没有必要因为在下的行动而觉得困扰。同样,在下也不会因为夫人的拒绝就这样轻松地放弃。”
“一言蔽之,这些事,夫人实在无须不安。因为,是在下愿意去做的,与夫人无关。”
何晓定定地看着他,良久,忽然微笑:“与我无关?”
戚含之非常肯定地点头:“是,与夫人无关。”
何晓轻轻摇头,随后却又点点头:“虽然都是一些歪理,但是,有几句,却也说到了点子上。别人的事情,终究是与自己无关的。”
戚含之心中一动,觉得情况有些不太对。他看着何晓,对方脸上的笑容依旧,却渐渐地带上一丝脱俗之感,那种感觉……
仿佛不在这个世界。
“夫人……”他心中不安,喃喃地叫着何晓的名字。
何晓转头看着他,笑容平静如水:“抱歉,本来不想让你看到的,只是,忽然间就想通了,所以……”
“实在是抱歉啊……”随着话音,她的周身渐渐地散发出金色的光芒来,温暖地,坚决地将戚含之从她身边排斥开来。
戚含之抵抗着巨大的压力,睁大了眼,想要看清光芒内的何晓,最终入目的却只剩一片越来越盛大的光芒。
“何夫人!”他高声呼喊着,惊动了院子里其他的人。跑出来的人们看到那边四射的光芒,有人尖叫起来,也有人当即跪拜不止。
椿萱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却只见到了一团金色的光破空而去,自家夫人的身影再也没有出现过。
整个客栈的人都惊动了,戚含之呆呆地站在原地,仰头看着天空,慢慢地叫一声。
“夫人。”
何夫人。
最终,他的目标,还是没有实现。
到最后,他还是没有抓住她的手。年轻的少年站在院子里,仰着头,却全然忘记之前她离开的异象,只记得她最后轻轻说。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