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同女王一般,总是那么强,那么坚定独立,看上去谁都不需要,什么都不缺。
虽然走进了他的世界,可是她身后却仍有广阔天空,随时都可以一回身,将他独自留下,继续自在飞翔。
叶齐眉没有再试图联系成志东,他也没有联系她。
照常上班与生活,一周之后,一切都回到原先的生活轨迹,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但是心里知道是不一样的。
她开始失眠,不能一个人独处,独自开车的时候会因为阳光刺眼而动不动想流眼泪,看到街上有情侣亲密地牵手走过调开眼睛——或者固执地瞪着他们的背影。
她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失恋?可是至今她对他最后离去的那一幕还没有真实感,一个星期,已经足够让他飞到地球任何一个角落。她却连猜测他是否还在这个城市的兴趣都没有。
没有胃口,不想吃东西。她在一周之内急剧地瘦下去,自从李芸在他耳边嘱咐过她需要人照顾,蔺和每天都花了十二万分的心思注意着她,一开始劝她多吃,到后来终于忍不住,强制性地拉着她出去进餐。
走出事务所大楼就看到熟悉的车子,叶齐眉第一反应是皱眉,身边助理却已经开始羡慕地发声,“叶律师的男朋友真好,今天又来接。”
“他不是我男友。”那边蔺和已经下车走过来,看到她远远微笑。
“齐眉,上车吧。”
“蔺和,我都已经没事了,不是说了不需要再接送了吗?”没法再解释,看着小玫一边笑一边挥手离开,叶齐眉咬字清晰。
“我是带你去吃饭,你回家又是什么都不吃,李医生让我好好照顾你。”
扬眉侧脸,叶齐眉觉得有些事情,真的不能不说清楚了,“是她误会了,你不需要照顾我。”
“齐眉,”蔺和温和的脸在暮色中露出难得的坚定表情,“我说过了,我很乐意,你还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抬头正视过去,再怎么麻木不仁,这两天心情再如何混乱纠结,这句话也让她耸然动容。不行,她现在哪里有心情再周旋这样的事情,快刀斩乱麻比什么都重要。
“找个安静的地方吃饭,我有话要跟你说。”
微笑了,他嘴角弯起柔和的弧度,“好啊,地方我来定。”
没有在这无聊处纠缠的想法,叶齐眉直接点头。
结果他竟然把车直接开回家。下车的时候叶齐眉还在疑惑,不是说要去吃饭?难道他看到自己面色不善,预料到她等下会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就直接打了退堂鼓?
真是那样倒也不错,他有这等察言观色的本事,那还做什么设计师,直接挂个大师的名号普度众生就可以了。
“我先上去了。”她推门。
“等一下。”他率先下车,打开后厢取东西。
已经自力更生地走下车,叶齐眉看着他双手中的大包小包瞪大眼睛。白花花的塑料袋,还有青葱的菜叶从里面冒出来,提在他手中完全不搭,看得她想揉眼睛。
“你干吗?”
“不是说吃饭?我问了李医生,她推荐了几道菜,说对你的身体很有好处,所以就准备了一点。上楼吧,还有一道汤我走的时候已经在保温,现在应该正好可以喝。”
“蔺和,”本来想坐下来好好谈的,但是此刻她再也拖不下去,叶齐眉声音一低,一字字说得清楚,“你不能这么做,这样我会觉得很困扰。”
大楼下就是中心花园,盛夏里草木葱茏,透过扶疏的枝丫,围墙是透亮的雕花铁栏,白色的欧式风灯每隔数米投下柔和淡光。一辆车正快速沿墙转过来,这时突然刹住,静静停了下来。
成志东坐在驾驶座上,脚踩着刹车,一动不动地望着某一个点呼吸困难。
他这一周过得异常辛苦。没有办法耽搁在上海,他那天开车离去之后,第二天就飞了美国。
远远离开她,飞到地球的另一边,可是他每日夜不能眠,一闭上眼睛就看到她立在面前,眉眼冷淡,一字一字说得冰冷“成志东,你仔细听好,你的小孩,已经没有了。”
就算没有睡着,他一回想到那一幕,也会在床上猝然心绞,辗转反侧。
为什么?为什么她要那么做?
难道她不明白他有多想要那个孩子,不明白他想要的不止是孩子,还有因此而带来的她与他永远都不可能再斩断的血脉联系吗?
她竟然如此残忍,只是因为短短两天的不能联系,就自作主张,把一切扼杀在最初,把他的期待和欢喜,一起扼杀在最开始的地方。
还有蔺和。脑海中反复重现她凝视着他脸颊伤口的情景,难道她没有看到,当时他心上的伤口已经严重到让他几欲崩溃,根本不能自持的地步了吗?
到了美国就是连续几天的冗长的会议,董事会要求他回总部任职,有人恭喜有人表情叵测,他却没时间理睬,一径满心烦躁。
董事长已经年近七十,一直与他关系甚好,看出他情绪不对,会议结束后硬要他一同回家吃饭。
老夫妻俩在饭桌上劝得中肯,“成,这么多年你飞来飞去,也该安定了。董事会这次的决议对你来说是最好的机会,亚洲区经济增长已经放缓,回到总部你才更有发挥能力的余地,你也不是真的想要去非洲吧?”
满脑子都是她,他哪有心情考虑那些,随口回答,“非洲也不错啊,你们了解我。”
大笑,“不好意思,公司还没有决定是不是要开发非洲,就算要,也轮不到你,因为你现在不适合飞来飞去了,需要安定下来,解决一下该解决的问题。”
“什么问题?”
“成,”老太太终于发话,声音优雅,带些打趣,“难道你没觉得,一个男人到了一定年龄,就会发现生活中除了工作和运动,实在还缺点什么吗?”
“缺什么?”
相视一笑,两个老人一脸默契,“当然是一个女人。”
一个女人——他从来不觉得自己的性格会因为任何东西而改变,他活得很好,他不缺什么。
可那是因为没有遇到,如果遇到了,然后再失去,他竟然真的会觉得自己变得不完整,变得有缺漏。
好吧,他认了,就算那个女人会让他发疯,他也认了。
吸气,他直接站起来告辞。
“还没吃完,你去哪里?”
“回中国。”
满脸疑惑,“现在?”
“对,你们不是说我缺了点什么吗?既然如此,我还是尽快去把她找回来吧。”
理解了,老夫妻立刻站起来欢送,顺便祝福他一路顺风。
他在飞机上想了很多,预计了无数种和她再见面之后的情景。一秒钟都不想耽搁,他一下飞机就直奔她家。
但是现在,一切促使他奔向她的力量都全盘逆转,排山倒海般反向推拒过来,压得他无法呼吸。
白色的欧式风灯每隔数米投下柔和淡光,透过雕花铁栏,隔着扶疏的枝丫,盛夏里草木葱茏,她纤细的身子立在那个男人身边,仰头与他说着些什么,蔺和双手举着白花花的塑料袋,隐约可以看到青葱的菜叶从里面冒出来,微微低着头跟她讲话,两个人姿态亲昵,仿佛这城市里随处可见的归家情侣,或者夫妻。
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成志东双手还抓在方向盘上,掌心潮湿粘腻,十指用力,明明手下只是皮质的方向盘,但胸腔里剧痛如绞,好像抓住得竟是自己的心口。
“齐眉,我是认真的。”放下手里的东西,蔺和伸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墙外突然有急刹和喇叭声,响得急促,本能地侧头看了一眼,叶齐眉身子一动。
有点诧异,蔺和一伸手没拉住,眼睁睁地看着她转头往外飞奔。
想追过去的,但是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竟然看到一辆熟悉的车子,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正拍门下车,往自己的车后走去,动作很干脆,已经是傍晚了,他步子很大,夜色中显得突兀。
成志东,还是成志东。
明明一分钟都不到,可他却觉得时间漫长,叶齐眉奔跑的动作都变得像电影中被处理过的慢镜头,在他面前仿佛永无止尽。
其实她跑得很快,脸色还是苍白,胸口起伏,因为奔跑有些气急,虽然听不到,可是想也知道她一定在急促地呼吸着,双眼紧紧盯着前方的唯一目标,眼神急切。
这样的叶齐眉,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叶齐眉,只可能为了一个人做出这种举动,这可能为了一个人露出这种表情。
手里的东西变得沉重,迈出去的步子又收回来,蔺和独自站在原地苦笑。
每个人潜意识里都觉得自己才是世界的中心,每个人都觉得人生中自己是唯一的主角,可是现在他才明白,或许在叶齐眉的世界里,他永远都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配角,她从来没有将任何人与成志东的存在比较过,能够拿来相比的或许都已经不是爱情。
最后看了她一眼,他转身独自上楼,脸上的苦笑还在,渐渐也就淡了下去。
齐眉,或者是因为我没有比他早一些遇上你,或者只是因为我不是他,既然如此,还是祝你幸福。
尖锐的刹车声来自一辆急转进来的出租车,这时堪堪刹在成志东车后,司机按下窗伸头大骂,“找死啊停在路口,车子好就了不起?你有本事横着开。”
被这叫嚣声喊得回神,成志东拍门下车,走到车尾眼光一扫,然后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还有很多话没骂出来,被他这么一看,那原本梗着脖子的中年司机突然安静了,把头缩回去,倒车消失得飞快。
明明是在空阔的街道上,可他觉得胸闷,氧气不足得厉害,想一个人待着,就算是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到处转一下也好,没关系,他一定可以找到一个能够让自己呼吸稍微顺畅一点的地方,一定可以。
上车合门,他低头按发动键,放开刹车的时候车前轻轻一震,抬头差点魂飞魄散,他一脚刹车踩得心脏都要从嘴里跳出来了。
什么都没想,一直到跑到他车前,看到他低头发动,立刻就要离开,眉头一皱,叶齐眉做了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举动,一掌拍在铮亮的车前盖上,前盖很烫,她声音很冷,“成志东,你给我下来。”
她在车前站得笔直,皱眉瞪视,穿得严肃,头发也盘得整齐,但脸颊两侧有不正常的红晕,底色苍白,气喘吁吁,才一周不见,明显瘦了一圈,脖子边筋络都随着她极力压抑的剧烈呼吸隐约可见。
成志东,你给我下来。从来没人用这种命令式的语气跟他说话,可是她不同,如果是她,就不同。
他下车了,动作迅速,双手用力,不管她如何反应,先牢牢抱住,劈头盖脸地就吼了下去,“你疯了你,差点被我撞死你知不知道,要是我没看见你怎么办,要是我踩油门你怎么办!”
他怀里有熟悉的气息,双臂圈得紧,本来就气虚体弱,她被抱得胸腔里最后一点空气都给挤了个干净,双手一边用力去推一边还不服气地吼回去,“闭嘴,你有什么资格吼我,你凭什么,成志东,你给我闭嘴。”
怒气夹杂着许多不知名的情绪一起上涌,成志东腾出一只手猛地打开车门,另一手握紧她的腰就往车上去。
几乎是被扔到车厢里的,叶齐眉震惊之余伸腿就踹过去,脚还没蹬出去,身子已经被他压下来,吻下来的力道太猛,唇齿相交,紧紧禁锢着她的手臂虽然力道强硬,但皮肤相贴处敏感地察觉他十指不停颤抖,挣扎了一下,实在挣不脱,第二次还想努力,但心头一酸,她往后一仰头,哭了。
她哭了。
泪水滚落,脸颊贴得紧,滚烫的液体触到皮肤时他竟感觉像沸油流过,痛得撕裂。一时惊恐失措,成志东终于撑不下去,脸一侧埋进她的肩胛,什么怒气都没了,“对不起,是我不好,原谅我。”
他是有原则的人,这件事直到如今他都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可是现在她在自己面前流泪,哭得伤心,一瞬间这世上所有的原则都变成垃圾,没有原则,无条件道歉,只要她不哭。
泪水一旦流出来,就像开闸泄洪,心里委屈到极点,听到他的道歉反而更加伤心,没办法停下来,叶齐眉双手一得自由就掩住脸,但哪里掩得住。直哭得气噎鼻阻,好不狼狈。
就算车门已经合上,但刚才那样惊天动地一番,还是有路人好奇地看过来。知道她最不喜欢在人前失态,成志东一手揽着她坐好,然后转身开车。
车速很快,两边景物飞速后退,她一直哭,用手背抹眼睛,反复用力,擦得半张脸都是红通通的,样子比幼稚园的小孩还要可怜。
有点手忙脚乱,仓促地不断扯纸巾给她,断续不接的气息中夹杂着擤鼻涕的声音,她句子模糊,“停车,我要回家。”
白痴也知道这个时候停车的结果,成志东暂时性装聋。
“我叫你停车,听到没有。”抬高一点声音,可惜哭成这样,她哪还有半点气势可言。
车子最终在他公寓楼下停住的时候叶齐眉已经停止哭泣,但一路上哭得太厉害,这时虽然泪痕擦净但哽咽还在,身体坐得笔直十指却紧紧纠缠,哪里都泄露情绪。
他住国际社区,已经是晚餐时分,车道上清静无人,四周灯光柔和。
“齐眉——”不敢打开车锁,成志东在驾驶座上侧着身子,吐字艰难,“对不起。”
抬头看了他一眼,叶齐眉嘴角一动,声音很轻但句子清楚,“不用。”
心又乱了,道歉她都拒绝,那么他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她双眼红肿,睫毛上还有晶莹的泪光,略略一抬眼,就是一层光芒闪过,“不用道歉,我也有错。”
本来就说不出话来了,听完这句,成志东更是当场目瞪口呆。
哭够了,叶齐眉觉得很痛快。
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理智型的女人,处理感情也同样条理分明。
她和他相似之处太多了,独身主义,忙碌不堪,生活充实。所以都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以为生活已经没有缺憾,都以为那个人不过是锦上添花,以为自己终于找到那个志同道合的拍档——只是拍档,拍档而已。
合则聚,不合则散。
可这条路走到后来,发生了什么?
不是一样有折磨,分歧,矛盾,一样会生气,冷战,然后放下自尊。
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失控至此,不顾矜持奔到他的车前,当街吼他,与他对吼,哭得像个孩子,哭完居然还觉得很痛快。
“宝宝——”怀疑自己的听力,成志东迟疑确认。
“我道歉,还有些事情想跟你说,在车里吗?我饿了。”最后抽了一张纸巾,她把睫毛上那抹光也一起擦干。
没有回答,他伸手过来抱,力气太大了,她在车里尖叫。
社区里道路安静,转到大路上也不见太多车流。
一排餐厅掩在水道边的花园中,静夜里玻璃幕墙透明光亮,远望好像一个个小小的水晶盒子。
小姐看到熟悉的车停在路边,笑嘻嘻地跑来拉门,“你们来啦,我们主厨刚才还在说,好久都没看到你们俩了。”
下车时原本拉的是她的手,越往灯光亮处走他的双手就越是往上,到最后从肩膀到腰身一路摸索,眉头皱得紧,声音都变了,“宝宝,你怎么瘦成这样,才一个星期你骨都出来了,谁虐待你?”
小姐在旁边掩着嘴笑,实在不好意思,叶齐眉伸手打开,“别碰我。”
“我不碰你谁碰你,”坐下来翻着菜单他还在说,“难道你这个星期都没吃饭?还有那个该死的邻居,整天围着你干吗?”
这个人说话前后跳跃,早就习惯了,想开口,他却侧过脸跟小姐说话,眉毛浓黑,一边说一边看她,又很快转回去,隐约几乎能听到吸冷气的声音。
“别叫这么多。”耳边扫到他的话,之前想说的都咽了回去,叶齐眉立刻阻止。
“别听她的,我们这里有难民。”他干脆地合上菜单交给小姐,然后转头面对她。
在一起这么久了,其实两个人很习惯长时间相隔两地,别说一周,就算一个月见不到一次也属正常,但这次短短数日,再一次面对而坐,却感觉已经恍如隔世。
不说话了,她苍白消瘦,他又好到哪里去?不是一样憔悴许多。
想解释的,又觉得千般解释都是假。有什么好说的?既然还爱着,任何理由都可以接受。
不过是对不起,我错了,其实都错了,伤了彼此的心,结果只是加倍伤到她自己,惩罚已经有了,多说无益。
菜一样样端上来摆了满桌,真的很饿,什么都不说了,她埋头开始吃。
他也沉默,西班牙海鲜饭香气四溢,蒜香面包点缀着些须绿色香料,焗烤蜗牛下垫着金黄色的薯蓉。
用银色餐刀在面包的一面抹蛋黄酱,红色的海鲜饭,叉子挑出肥嫩的青口贝,淡黄色蛤蜊,蜗牛壳里的沾满酱汁内馅,不言不语,全都往她盘子里堆。
一起吃饭的时候他总是习惯把各种各样的东西堆过来,这样的举动绝不是第一次了,可是这次的架势太夸张,完全是不把她撑死不罢休的模样。
觉得不妙,嘴里还在喝汤,叶齐眉一手举起来瞪着眼睛阻止,含糊出声,“别来了,我吃不下。”
“吃掉。”只有两个字,他表情非常严肃认真。
想瞪回去的,可是空了很久的胃和心一起被塞满,才皱起眉毛,眼眶就酸了,害怕自己又坚持不住失态,叶齐眉头一低,继续埋头吃。
洗澡的时候她在镜前对自己叹气,瘦得那么厉害吗?像难民吗?小心摸肋骨,是有点,不过见骨——太夸张了吧?
叹完气跨进淋浴房,水声一起门就响了,仓皇遮身子,她差点再次尖叫,“成志东,别乱来。”
他握着大力水手走进来,看了她一眼,眉头皱得紧,“洗完出来吃东西,我叫了宵夜。”
眼睁睁看着他走掉,叶齐眉一口气横在胸口半晌才吐出来。
还吃?她连尖叫的力气都没有了。
最终躺下后他不说话,黑暗中隔着大力水手T恤,双手缓缓摸索,一开始以为他又要不管不顾地乱来,叶齐眉伸手去推,可是他固执地抚过她全身,然后将她翻转过去,埋头在她背后叹息。
他的脸颊掩在脊背线条中,贴得太紧,气息热而沉,黑暗里声音模糊暗哑,短短一句话,说得艰难无比,“宝宝,很痛吗?”
想翻身,但他从背后抱得紧,动不了。
心里想好的,明天要把那份报告给他看,要把机票给他看。身体当然很痛,而且委屈,这些天过得辛苦,她个性容不得不清不楚,她要他知道始和末。
可是此时此刻,这强大无比的男人在自己身后叹息,声音暗哑,拒绝她翻身,双手固执地抱着她不放。
鼻梁酸涩柔软,一直蔓延到每一寸神经末梢,连指尖都微微麻痒,没法翻身,伸手握住他的手掌放到脸颊上,突然又想起那个把床上的一切踢到地下的晚上,很想有人拥抱,觉得冷,这时被他拥在怀里,感觉好像自己刚从另一个世界回来。不想说话,偏一偏头,她轻轻亲吻了他的掌心。
这一觉睡了很久。
以为自己会习惯性失眠,原来只需要缺了的那一部分回来,一切都会回到正轨。她仍旧很快便睡得很熟,团起的拳头轻轻落在他掌心,他的身体也同样觉得满意,自然而愉快地在怀中留出她完美的位置。
最后叫醒叶齐眉的是锲而不舍的电话铃声,整个身体都被圈在他的手臂里,动弹不了,她奋力去摸床头的手机,两个手指尖堪堪触到,拿不稳,半途还是跌落在地上。
推他,成志东睡眼朦胧松手,终于捡起来接通,助理小玫声音急切,“叶律师,约好的当事人到了,你在路上吗?她问还需要等多久?”
看时间,然后手腕搁在额头上呻吟,古人说红颜祸水,动不动就要清君侧,她现在深有感触。
急着起来穿衣服,他翻了个身,一把抱住她的腰。
“放手,我要去工作。”
“别去了,休息一天。”
“休息?我约了当事人,很重要。”
“别做了,我养你。”
没回答了,她一手五指并拢,很干脆地抵在他额头上,力气还很大,抵得他往后一仰,彻底就醒了。
“你别做了,我养你。”这是她的回答。
晨光里她秀丽的双眼还有些微微泛红,刚刚坐起,头发松松地散在肩上,半点没有平时见惯的利落模样。
已经清醒了,知道自己说错话,但那是他的真心话。
齐眉是不同的,可他有时候真的很希望她和其他女人一样,安心接受男人的疼爱,在家乐享悠闲,他不是什么毛头小伙子,既然这么说了,那就一定能够让她过上最好的生活。
她如同女王一般,总是那么强,那么坚定独立,看上去谁都不需要,什么都不缺。
虽然走进他的世界,可是身后却仍有广阔天空,她随时都可以一回身,将他独自留下,继续自在飞翔。
这样的她——他会很没有安全感。
俐落地套上衣服,有点皱,算了,她会解释,再一次战斗速度地把自己弄妥当,叶齐眉急着往外走。
“等一下。”他动作更快,“我送你。”
“不用,我叫车,这几天都这样。”平底鞋而已,她拨后跟。
“你的车呢?”一边抓车钥匙一边扶住她的手臂,成志东有点奇怪。
“撞坏了,在修。”
已经走到电梯前,闻言大惊,“撞坏?怎么会撞坏的?什么时候的事情?”
“车祸,你菲律宾回来前两天就撞了。”
“车祸!”电梯里声音太大,有回声,她捂住耳朵看他,表情谴责。
“你出车祸为什么不告诉我,伤到哪里了?”说完突然想起那天在她楼下看到的情景,哑了声音,成志东表情复杂,“齐眉,你——”
“是我自己的问题,那时身体不太好,又赶着去机场,才出的意外。”想起来还是很痛,但现在不是谈这些的好时候,她一语带过。
“你去机场干什么?既然身体不好,你去机场干什么?”电梯门开了,她当先走出去,却被他一把拉住。
皱眉头,但是仰头看到他的表情,又酸了心口,头一侧,额头抵在他的肩膀,叶齐眉声音很低,“我很担心,想去菲律宾。”
还想往前走的,他无论如何不放手。
“我约了当事人,志东,志东。”求饶了。
心脏酸痛,喉头紧缩,他有一瞬间完全不能思考。
只有一个念头,要留下她,永远的,不惜一切代价。
酒店式公寓大厅安静无人,保安在大门口好奇地看过来,他抱得紧,脸颊擦过她的,声音里夹杂着恳求,“宝宝,我们结婚吧,好不好?”
这不是她第一次听到求婚了。
烛光晚餐,玫瑰花,师兄在餐桌上打开那个小小的丝绒盒子,眼神期待。
她的回答呢?
对不起,我不想结婚,我不婚主义。
最后摔门而去的时候师兄对她怒吼,“不婚主义?你少拿这种烂借口敷衍我,叶齐眉,我等着看你这辈子都不结婚!”
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这时候居然回忆清晰,纤毫不差。
要怎么回答?他是成志东啊,她的强盗,让她快乐,让她哭泣的男人。
“志东——”软了声音,伸手去推,但他不放手。
“你先答应我。”他姿态强硬。
好气又好笑,哪有人这样求婚的?这叫逼婚好不好。
想再努力争取自由,可是这男人的胸膛那么暖,融化了她的身子,连带她的心。脖子一垂,正好靠在他的肩窝里,眼前有海市蜃楼,过去与未来交错奔腾,思绪翻滚,应该自豪的,她收服的是一只鹰。
“宝宝!”忐忑起来,他抱得紧。
“你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确认一下。
受侮辱,他皱眉头,“我在求婚,中文说错了?你知道我中文不好,讲英语好不好?”
又想笑,想克制住笑意,脖颈却控制不住,在他的肩窝里微微点了下去。
怀疑自己知觉出问题,放开手握住她的肩膀,成志东伸长手臂直视,死死盯着她不放。
身子一分开就清醒过来,叶齐眉扬眉毛,“别冲动,我们晚上再说。”
啊?这种回答?成志东倒塌。
心急火燎赶到事务所,助理小玫站在门口张望,看到她一边吐气一边跑过来,“叶律师,我还以为你又出事。”
成志东也跳下车,从背后一把抓住她,“别走的这么快,跌倒。”
“我成年了。”早就恢复正常,叶齐眉反手去拨。
“午饭要吃,晚上我来接你。”
“你?等你忙完我爬都到家了。”
被她气死,他又大声,“我说了来接你,行不行!”
习惯了,没等他开口她就去捂住耳朵,一只手还在人家掌心里,仅剩的一只手捂得徒劳无功。助理在旁边看得花容失色,这情况——偷偷咬手指,痛啊,居然不是在做梦。
强盗先生终于离开,叶齐眉转头疾步往大楼里走,小玫跟得努力,“叶律师,不用赶了,殷小姐已经走啦。”
顿住脚步,她叹气了,“是吗?迟了这么久她生气也是应该的,那我上去打电话道歉,然后自己跑一趟吧。”
“没有啦,她没有生气,只是说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了。对,她说一会司机会过来接你去她家谈。”
已经进了电梯,闻言叶齐眉侧头看了她一眼,“司机?”
“嗯。”用力点头,小玫表情梦幻,“殷小姐很有气质,穿得也漂亮,你看到就知道了。”
是吗?小玫和她在一起工作几年了,名流太太们见得也不少,难得听到她这么夸赞一个才见过一面的女子,眉骨一动,叶齐眉一边思索一边走出电梯,进了办公室就打开电脑翻资料。
刚打开这份委托的前期资料,内线就响了,助理的声音,“叶律师,殷小姐司机到了,要让他等吗?”
屏幕上跳出基本信息,很简单,只有一点让她微微挑起眉,原来离婚是女方主动提出的,这位殷小姐,的确与众不同。
低头回答助理,“告诉他我马上来。”
说完她合上电脑,立橱里有备用的套装,伸手取出来换上,走出去的时候抬手把刘海抿到耳后。
与众不同的殷小姐,她也开始有点期待了。
是个女司机,开车的时候带白手套,话也不多。
叶齐眉也有心事,看着窗外出神。
车子一直往市郊开,大片的青绿,侧边有水道,空气很好,她按下一点车窗,深呼吸。
“小心风大。”司机小声提醒,贴心地放慢了一点速度。
“不好意思张小姐,我关上好了。”
前面忍不住笑了,“这听上去也太不习惯了,叶律师不用那么客气,叫我阿弟好了。”
“阿弟?”
“我叫招弟,大家都叫我阿弟。”
这样的名字很多,随口回答,“招弟,弟弟有吗?”
“没有,不过有盼弟和迎弟。”说完两个人都笑了,然后叹气。
叹完气司机又开口,这次有点迟疑,“叶律师,打官司了就一定会离婚吗?”
奇怪了,她从后视镜里直视过去。
“其实先生不错的——”她小声继续,说到一半又觉得不应该,自己沉默了。
幸好已经到了,别墅区隐蔽在道路末端,大门开阔,车开到近前,横杆自动挑起,保安在侧边敬礼,车道很宽,两边是大片草木,看到独栋的大屋,然后再是大片草木,间隔很远的距离才又是下一栋。
这个地方好,深夜夫妻争执,就算是急怒之下杀人泄愤都没人听得到。
屋子是浅灰色的,门口有草坪,种着花,盛夏里粉白桃红,很好看。车库门自动打开,司机把车停好,有穿着白色工人服的阿姨迎出来,“阿弟你回来啦,太太在等。”
阿弟过来开门,“这是张姐,叶律师请下车吧。”
张姐明显比阿弟健谈得多,从车库侧门走到大屋,说了一路。
“律师小姐,你劝劝我们太太,不要离婚啦。哪一对夫妻不吵架,先生就算有错,也可以改的啊。夫妻都是冤家,大家让一步不就好了?”
感觉有点不可思议,一般当事人如果决定来请她,基本上都已经到了水火不容,反目成仇的地步了,这家倒好,还没见到当事人,就有两个人在她耳边劝和。
会客室门虚掩,还没走进去就听到女声,“是叶律师吗?请进来坐。”
会客室另一面是通透玻璃排门,屋后有花园,融融绿草平缓铺开,一直延伸到一汪平静湖水中。阳光充足,有修长身影从沙发中立起来,率先伸出手来与她相握,十指有力,指尖微凉。
正视这位殷小姐一眼,小玫的话得到证实。
短发,脸庞秀丽,下巴略略尖圆,与她对视的时候眼光平静,完全看不出是个正在经历婚变的女子,果然很有气质,她欣赏的那种。
“你好,我叫殷如。”她微微笑,然后示意她坐。
“你好,我是叶齐眉,今早我迟到,耽误你的时间了,不好意思。”点头回答,叶齐眉先道歉。
“没关系,现在的我就是时间多。”她微微苦笑,让张姐给她倒茶。
“我看了委托,能具体说说起诉内容吗?如果是财产问题,有没有协议?”
“财产不是问题,我只是希望能够尽快判决离婚。”
“对方不同意吗?”
她沉默。
也是,你情我愿还请什么律师。想了想再问,有点残忍,不过这是必要程序,“有没有家庭暴力?”
笑了,殷如袖子宽大,柔软覆在腕口,这时轻轻掠开,“这个算吗?”
一圈红痕,还很醒目,叶齐眉皱眉,“其他地方呢?有没有去医院验伤?这个可以作为证据。”
外面传来脚步声,很快很急,然后门被大力推开,嘭的一声响,“殷如,你想都别想!”
被吓到,叶齐眉下意识地站起来转身。
一个肤色黝黑的男人冲进来,步子很大,气势汹汹地几步就到了她们俩面前。
感觉不妙,她抢着开口,“先生,家庭暴力是违法的。”
仿佛刚刚注意到她的存在,那男人眯着眼睛看过来,声音危险,“你就是那个律师?”
“对,我是律师。”身体有点后倾,不过她保持镇定。
“好。”他也卷起袖子。
包包就在手边,叶齐眉第一个反应是想去拿防身的电棍,不过那男人下一句话让她呆在原地无语了。
袖子卷起来,强壮的手臂上红痕交错,其状凄惨,“家庭暴力对吧?麻烦你再告诉她一遍,这是违法的!”
“别理他,我们出去谈。”毫不理睬自己的丈夫,殷如拉着她往外走。
“你给我站住。”那男人伸手来拉。
“廉云,你放手。”
他声音很大,措词严厉,但是错肩而过的时候,清楚地看到他眼里光芒急切,本不想多管闲事,可是他让自己想起某个人。
一向反应迅速,叶齐眉抬手阻止他继续,“廉先生,先让我了解大概情况如何?”
“你是律师,有什么要了解的?我不同意离婚。”
“我还没决定是不是接受委托,只是想跟殷小姐先聊几句。”
“她是廉太太!”
声音好大,两个女人同时捂耳朵,然后对望了一眼,眼里都多了点惺惺相惜。
最后成功脱身是因为廉云电话猛响,他不放手,按断,但是又响。
殷如冷笑,“你不怕闹出人命?”
他急怒,把电话直接塞到她手里,“你自己听。”
拍开,“我没兴趣。”
感觉像在看戏,叶齐眉终于忍不住看手表,她时间宝贵,再有好奇心都磨光了,伸手去拿那个响个不停的手机,“我听?”
没人回答她,她就真的听了。
接起来是一连串的本地话,声音很响,语气很急,幸好她听懂了大概,“廉先生,这个电话你要接。”
另两个还在用眼神较劲的人同时看过来,她冷静继续,“好像你的工地里出了问题,再不接恐怕真的闹出人命。”
廉云匆匆离去,走前还用警告的眼神轮流瞪两个女人,他消失后殷如叹气,然后不好意思地对她笑。
眼前的女人又恢复了初见时冷静秀丽的样子,觉得不可思议,叶齐眉挑眉毛,“你们真的要离婚?”
“我们出去谈。”她往外走。
殷如开车手势干脆熟练,倒位的时候很man,轰的一声油门。
怎么看她都不会是个悠闲惯了的家居妇人,选的café也都坐满了职业人,身边尽是高谈阔论的声音,午茶时分没有人一本杂志一杯茶闲坐,就算是一个人来的,也捧着笔记本十指如飞,头也不抬地忙碌不休。
环顾四周,殷如长出一口气,声音很低,好像是自言自语,“多忙碌,可是我怀念。”
感觉这次的委托很有意思,叶齐眉再次确认,“真的要离婚?我不插手夫妻吵架。”
正视她一眼,殷如眼神一黯,“我们相爱结婚。”
“那你们需要的不是我。”看时间,想听她的故事,不过工作时间就算了,她不是婚姻心理专家。
手腕一凉,是殷如的手指,轻轻一握,很有力,“别急,我要离婚。”
“那不算家庭暴力。”指出事实。
“是。”她点头。
“你们分居两年以上?”看上去也不像。
“没有,但是一个月至多见到他一次。”
的确是个问题,但这样的夫妻很多,“这不能成为离婚的理由,他与其他人同居?”
她沉默,然后轻轻摇头,“不会。”
“你确定?”有很多当事人,丈夫已经在外有三个家庭,她还以为对方只是为事业奔忙,电话里心痛他的辛苦,自我懊悔不能分担压力。
殷如抬眼看过来,情绪压抑,“不确定。”
叹气了,不能信任,这才是崩溃之源。
“我接到另一个女人的电话,不止一次。”
“有没有录音?”
“不需要,她不是问题。”
“那什么是问题?”
“我怀念过去的自己,我在婚姻里丢失自己,这才是问题。”
想说什么,不过叶齐眉最终叹气。
“放心,”殷如看时间,“我知道你的收费标准,所有谈话时间都会照常付费。”
很好,她喜欢自己的工作,更喜欢这样的当事人。
殷如说话简炼,擅长总结,就算是自己的故事也说来简单。
她婚前就任麦肯锡,是业界知名的企业咨询师,亚洲排名靠前,三十出头已经飞遍全世界。
每个项目都在不同国家,工作时间从数周到数月不等,旁人看来可怕,她却当作享受。
也是,只有乐在其中才能出类拔萃,凡觉得辛苦,都是入错行。
毕业是国外最好的大学,就职是业界最好的公司,朋友是各行公认的精英,她出类拔萃,当之无愧的国际人。
廉云正相反,国内出生长大,祖辈父辈都是商人,靠直觉在这乱世里站稳做大,天生的商人,说得好听,他是个成功的民营实业家,说得不好听,那就是农民企业家。
地产到实业,公司成了集团,管理越来越出现问题,他头脑清醒,想要继续,那就需要世界一流的管理专家来重新整理公司结构。
最好的管理咨询公司,最好的专家团队,最后的结果令人满意。公司焕然一新,他有了人生伴侣。
“过去的生活,是你自愿放弃的。”叶齐眉冷静指出。
“是,没有人可以忍受只在机场匆匆约会,甚至这样的约会也不能保证,婚姻都需要牺牲。”
“所以牺牲的是你。”
殷如苦笑,“我被征服,向往长相厮守。”
“结果呢?”
“生活极其无趣,他的集团开始国际化,我在家中如同困兽。”
“没有沟通过吗?或者你也可以与他共同打理业务。”
“廉家极其保守,结婚前要签协议,不允许参与任何公司业务。”
吃惊了,叶齐眉不敢相信,“这么丧权辱国你也签?”
殷如低头,表情不堪回首,“叶律师。”
“叫我齐眉吧。”
“齐眉,你可有深爱过一个人?”
这次轮到她低头,轻轻叹了口气。
同一时刻,成志东已经结束会议,所有人陆续走出会议室。
黛西抱着文件夹迈步子,却被从后面叫住,“黛西,你放好东西到我办公室。”
啊?还有事?她回身答应,心里暗暗叹气。
走进办公室就看到他在那里皱着眉头看电脑,表情很复杂。
又怎么了?直觉背后有点寒,黛西小心开口,“成总,什么事?”
“有没有男友?”他问得直接。
怎么突然关心起她的私人生活,更加忐忑,不知道怎么回答比较好,踌躇了一下决定说实话,“有。”
“好,”他点头,“如果他求婚,你会不会回答,别冲动,我们晚上再说?”
啊?这算什么问题?黛西一脸黑线条。
“怎么了?这个回答不正常?”
脑子乱了,老板,你突然找我脑筋急转弯吗?可是他眼睛直直地看过来,压迫感强烈,没办法不回答,她硬是开口,“成总,到底是谁求婚?”
“我。”
“啊?”太惊悚了,黛西呆住。
“黛西。”等不到她的回答,成志东开始加重语气,想了想又补充,“别冲动,我们晚上再说,代表不愿意?”
难道有人这么回答你?好想问这句话,如果是真的,她又好想立刻结识那位女子,面对她老板的求婚都能说出这么冷静的句子,抗压能力那么强,一定是个泰山崩于面前也不变色的神人。
叶齐眉回到事务所的时候已经接近下班时间,助理已经准备好下班,但是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趴在窗边往下看得执着。
“看什么?”有点好奇,她也走过去。
猛回身吸冷气,好像做了什么坏事被当场抓包,小玫眼睛都瞪圆了。
叹气了,“他没那么早,真的想看,你至少要等到七点。”
结巴,“我,我不是要看早上那位先生。”
“那你是在等神迹告诉你今天要买什么菜吗?”笑,叶齐眉拍拍她的肩膀,“小排骨时间到了,还不走。”
“哦。”有点失望,小玫抓自己的包,想想不甘心,又伸头过来小声八卦,“是不是换人追了?”
什么意思?叶齐眉转头看她。
“之前那个很斯文的帅哥没戏了?”
才想起可怜的邻居,原谅她,女人对没有感觉的男人,除了迫不得已,永远没时间想起。
不过人家数次出手救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而且追求意图明确,她不相信世上有不求回报,坚持日行一善的活菩萨,这样付出一定有所求。
人活到一定岁数,有时候不一定搞得清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但是明白不想要什么,难度就比较低。
可惜了,蔺和不错,但她不喜欢。
“只是朋友。”随口解释,她催面前的小八卦,“还不走,要不留下来陪我加班?”
“哎呀,想起来还有好多事哦,再不走来不及了,走了走了,拜拜啊。”一听加班二字,小玫走得比风快。
看着她的背影摇头笑,其实和殷如谈过之后她一直有些神思不定,但一坐到办公桌前开始忙,桩桩件件许多事,手不停脑不停,突然心就平静下来,感觉很踏实。
怪不得别人回家的时候都撒欢似的,她却是越工作越来劲,工作让她很快乐,还有就是,她回家也没人共享小排骨。
对着屏幕上的自己笑了笑,小排骨很方便,找个人共享就千难万难,但看得清楚,那也不值得羡慕。
又想到殷如,现在她在做什么?坐在那空旷的大屋里等着张姐上菜?那男人很成功,很忙碌,两个人在一起,他不是不想,是不能。
她忙碌的时候,也不可能有闲暇去考虑其他,换言之,男人也一样,不可能每分钟都想着一个女人,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除非热恋,暂时性鬼迷心窍,或者他生活中没有其他内容,太空闲的结果,是不得不想。
果然最惨的是家庭主妇,没有其他方式分散精力,每洗一只碗都会想到很多,丈夫每日在身边庸碌恨他没事业,不能夫荣妻贵,男人成功了又开始悔叫夫婿觅封侯,手里拿着碗,怨起来都没人可以砸。
手边电话响,接起来“喂”,成志东声音,“宝宝,你在干吗?”
嘴角忍不住往上翘,没办法,是自然反应,“在忙。”
“还在忙,我到了。”他语速很快。
“好,我马上来。”随手关电脑,黑色屏幕上自己的脸一闪而过。
没什么可担心的,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成志东在车外等。
夏日傍晚,暖风里有甜腻的味道,Q7车身高大,他靠在那里看着人行道出神。
人行道上来去都是匆匆下班的路人而已,走过去的时候她脚步很缓,到了身边他才发觉。
“嗨。”她微笑。
伸手过来揽,掌心在她薄薄的肩膀上用力一瞬,然后放开,“上车吧。”
“去哪里?”
“吃饭。”
他回答的语气仿佛天经地义,习惯了掌控一切的模样,身边很少有人会这样与她交谈,但他是成志东。
成志东就不一样,因为她喜欢,喜欢一个人就是无论他做什么都觉得好,小玫婚前用梦幻的表情说过,“我怎么觉得他放屁都很可爱。”
当时觉得她疯了,现在知道那是爱。
一边想一边微笑,公文包搁在身前,膝盖习惯性地并得很紧,微微向他那边倾斜。
“都下班了,还抱着包干吗?”他伸手过来抓,手长,轻松放到后座又回身,空了的膝盖上方又满了,叶齐眉眼睛瞪大。
很大一束花,香槟色玫瑰,很少见。
抬头看到这男人直直地看着她,脸上表情有点可疑,不过打死她都不会在这个时候问,“你在脸红吗?”她还希望自己长命百岁。
“谢谢。”
他咕哝了一声,不知道说了句什么。
窗外车流滚滚,他看着前方开车,侧头用心看他,被看的那个又咕哝了一句,“看什么?”
“今天去我那里好吗?”她句子简单。
啊?他转头看回来,满眼疑惑。
她家?那个地方他当然很熟悉,但是仅限于楼下,她从来没有邀请过他去自己的香闺,他也没想过要提。
“我定了餐厅,有话要跟你说。”
“我也有话要跟你说,餐厅不重要,我也会煮。”
后面半句才是重点,餐厅当场被抛弃到九霄云外,他头点得厉害。
所谓我也会煮,他原本的期待是简单炒饭。
但是车在她的指挥下绕进小区侧边的小路,里面别有洞天,集贸市场喧嚣热闹,有些菜农甚至把摊位沿路铺开,明明很晚了,里面还是人声鼎沸,活鱼活虾在澡缸般大的塑料浅盆里活力无限,鸡鸭永不止歇的喋喋不休声,蔬菜摊上绿叶油碧、辣椒通红,夹杂着雪白的蒜头,许多人一边挑拣一边还价,也有两手提满各色塑料袋的,一脸赶时间地往外走。
她提着公事包,一摊一摊看过去,好像闲庭信步,蔬菜摊后的阿姨热情招呼,“今天茄子老新鲜,来看看呀。”
从来没进过这种地方,成志东踏进来就觉得自己到了另一个世界。懵懂还没过去手上已经多了几个塑料袋,眼前晃来晃去只有她,穿着套装,很熟练地挑茄子,长条的茄子艳紫光滑,握在她手里对比强烈,菜场里的叶齐眉,不搭啊——
切,你以为自己很搭这里吗?大家的眼光有志一同。
两个人都突兀,有养眼风景可看,谁还关心鸡鸭鱼肉。身边男女老少的脖子随着他们的脚步转动,看得起劲。
回到家后车在熟悉位置停下,他提东西,两手都满了还回头提醒,“别忘了花。”
好大一束啊,捧在手里真夸张,小区里相熟的老先生老太太互相搀扶走过,有点不好意思,叶齐眉头一低,脸都埋了进去。
老先生呵呵笑,然后被推,“你看看人家小两口,我怎么从来没看到过你给我送花?”
“谁说我不送?昨天不是还买回来一盆。”
“哦哟,那我天天买的花菜也算花。”
唠唠叨叨的笑谈在晚风里远去,说的是上海话,成志东完全没有听懂,看她立在原地不动,绕过车头过来催,“宝宝,走了。”
抬起头看他,夜色柔和,他提着菜的样子有点好笑,但是她看在眼里,感觉很快乐。
“好。”弯起眼角,她微笑应了一声。
想象中她的家应该是极简主义的后现代风格,线条干净利落,但开门成志东就愣住了,原来跟想象差很远。
家具都是暖暖的原木色,每间贴着不同颜色的墙纸,客厅是乳白色细腻花纹,餐厅却是橙色的,看上去就很开胃的样子。
鞋柜前端端正正的放着一双米色拖鞋,她弯腰换上,又打开柜子看他。
是有拖鞋的,在最低一层,一些是白底蓝边,另一些蓝底白边,笑了,“随便吧。”成志东自己弯腰去取。
厨房开放式,她在里面忙碌,水声哗哗,手中不停,还不忘转头看了他一眼,“过来帮忙。”
原本已经开始感觉奇幻,现在心落下来,踏实了。
还好,虽然有点被吓到,但叶齐眉还是叶齐眉,没变成另外一个人。
菜色简单,清炒时蔬,鱼香茄子,丝瓜蛋汤,她手势熟练,他在一边眼花缭乱,手里还按照她的吩咐认真洗米,米粒被冲得白净透亮,搓在手中沙沙麻痒,感觉奇异。
放进电锅的时候拿不准水位,举着锅子问她,“这样可以吗?”
侧头看了一眼,叶齐眉扑哧一声笑出来,“强盗,你要煮粥吗?”
那就是不行,了解,转头倒水,她正热锅子,眼角瞥到,忍不住关了火过来抓住他的手,“别倒啦,水都没了。”
厨房并不大,她到家就换了一件浅绿色的罩衫,长发随意绾起来。
淡淡油烟味,虽然开着空调,但厨房里仍是热腾腾的,她身上有香味,混着这样的人间烟火气,美妙得不可思议。纤细的身体擦过他的胸前,手指柔软,按在自己的手腕上,声音里有笑意。
胸腔满了,有什么要溢出来的感觉,反手一揽,惊叫声中已经把她整个抱在怀里,“我爱你,宝宝,我们结婚。”
这次用的是肯定句,斩钉截铁。
身体被他扣在怀里,鼻端满是熟悉的味道,很想提醒他,喂,你不知道我是吃软不吃硬的吗?可是心中异常愉快,愉快到说不出话来。放弃挣扎,她一动不动地放松身子,享受这个拥抱。
气息重了,嘴唇找到她的,狠狠吻了下去,结束的时候在她的气喘吁吁中再次强调,“结婚。”
“强盗,”一边匀气一边回答,抬眼瞪过去,可惜气势全无,见他头一低又要吻过来,急着用手挡,这次表情严肃了一点,终于换来他的直视。
原本想在餐桌上谈的,没想到这人这么性急,算了,是她高估了这个男人的耐心。
“我们可以在一起。”她语气肯定。
“你答应了?”他眼里绽开光,很亮。
“我说的是在一起。”她强调那个词,然后看了看他的表情,微笑伸手勾住他的脖子。
真是,在这里站着讨论,还要她踮脚。
“听我说,我也爱你,想和你在一起。”
“所以我们结婚吧。”他立刻得出结论。
“让两个人在一起的是因为我们都想在一起,不是婚姻,你不明白吗?”
“我不明白。”
说不通,她开始气结,“不明白算了。”
“就这样?你不要结婚?”他声音开始变大,是,他单身很多年,他独身主义,但那是因为没有一个人让他有这种欲望。女人,人类进化了千万年,男人终于知道你们不是附属品,可是现在你们却要大踏步跨过男人,直接把他们当作附属品,这也太狠了吧?
“齐眉,我想和你在一起,永远的,婚姻是共度一生,我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婚姻只是一张纸,什么都不能保证,你喜欢挑战,决不是一个能够长久停留在某地的男人,你会为了婚姻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吗?即使改变了,我想你也一定会在以后的岁月里慢慢怨怼这个决定。同样的,我也不可能全盘放弃自己的生活去迎合你的,因为为了另一个人放弃所有,一旦感情转淡,分开时痛苦大过千万倍,余生都活在阴影下,可悲至极。”
这是一个女人听到求婚之后应该说的话吗?气得七窍生烟,成志东转身就往外走。
心一痛,想拉住他的,但叶齐眉咬着嘴唇强忍不动。
殷如前车之鉴在前,她怎么能重蹈覆辙在后,那样强大优异的女人都在婚姻里崩溃,她有自知之明。
但是她想和他在一起,非常想,或者他们会在不断的相处中逐渐摸索出一套全新的模式,但那需要时间,而且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志东,我可以承诺在一起,至于其他,现在太早了,你明白吗?还太早。
门嘭地合上,然后是长久静默,灶台上还亮着灯,她慢慢转身,明明是热气腾腾的厨房,少了一个人,突然觉得冰冷空旷。
愣愣站了一会,门外又传来轻响,奔过去打开,楼道里灯光很亮,他站在门口呼吸深长。
不说话,她一步跨出去,抱住他的腰,脸颊贴得紧,手臂用力。
“好了。”他叹气,伸手抚过她的长发,进来之后反手合门。
她身子攀得紧,不肯抬头,声音有点闷,“干吗回来。”
唉,挂在他身上都跟树袋熊似的了,还嘴硬,成志东叹气,“回来吃饭,我都饿死了,再说今天的饭是我煮的,不吃太可惜了。”
不再提起求婚的事情,可是当晚成志东失眠,一直在床上辗转反侧,叶齐眉半夜醒来的时候他的眼睛还在黑暗中睁得很大,房间里清凉安静,睡意浓重,叶齐眉模糊问了一句,“为什么不睡?”
他的手伸了过来,很小心的拥抱,声音低低的,“我想事情,你睡吧,我在。”
觉得安心,也实在很困,身子在他怀里稍稍动了一下,她又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