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胥加山
有个男人下岗后,每天靠蹬三轮车养家糊口,在热闹的路旁等客,他总是用鹰一样的眼神搜寻着顾客,起初,同行们还以为他在积极地抢生意,后来才知道,他只是因为怕遇到乡下的熟人而难为情。
逢到过年过节,这个男人整天不出车,而是溜达于大小农贸市场,跟摊贩讨价还价,最终用三轮车驮回米、油、粉丝、花生米……第一次男人买这些农产品回家,他的妻子很不解地训斥他:“家中乡下老人刚送来这些,你又买回,放着不怕坏呀!”男人没有理睬妻的唠叨,只是用以前单位发福利的大米袋装米,尔后缝口,油也用10斤的油壶装满,花生米也是六斤称秤,粉丝也不例外。他的妻子见到他这样的傻举,更是气急败坏,脱口而出:“你有时间在家闲着发神经,还不如出去拉几个客!”面对妻子这样咄咄逼人的话语,他欲怒无言,眼中蓄满了浑浊的泪水。妻子一时感到自己有点过分,心生怜爱,想想男人本来有不错的单位,突然下岗了,还能吃这样的苦,没日没夜蹬车过日子,鼻子一酸,泪下来了,从后背抱住男人,请他原谅刚才她过激的话语。男人转身,拥着妻,吞吞吐吐说出他“傻举”的目的。
原来,男人曾经有工作时,每年过节,单位总发放大米、油、粉丝和花生米,他总跟妻子商量送一半给乡下父母。尽管父母在乡下不稀罕这些,但老人因儿子在城里工作有东西发,自然乐意接收,为儿子有个好单位而自豪。如今,男人下岗了,他不想告诉父母,只是怕他们担心,所以才……男人的妻子被他的细腻感动了。以后再过节,她总帮着男人做着同样的“傻举”,欺骗乡下的两位老人。
这个男人,就是我的大哥。
有个女人和丈夫外出打工,日子过得很清苦。她每天早晨三四点钟去农贸市场贩一些蔬菜,尔后在天亮躲着城管人员在僻背的小巷坐卖。丈夫则在一处建筑工地做苦力。然而,逢到过年过节,他们总是穿戴一新,拎着大小礼品回家看望父母,口口声声说自己在外工作轻闲,钱比种田好挣多了……可父母从她清瘦的面容上早已洞察一切,因而,一次次拒绝了她的礼品和钱。
一次,她偶然发现母亲要去城里走一家亲戚,连续去了几个邻居家,才借回一双皮鞋。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临去打工的路上,她跟丈夫说:“再回家,一定得给妈买双新皮鞋!她这辈子,没穿过皮鞋!”丈夫欣然同意。
临到再回家,皮鞋买到手,她犯难了——新皮鞋,母亲肯定拒收,因为她的脸上依然清瘦憔悴,若是母亲真拒要新皮鞋,这鞋怎么处理呢?突然,她眼前恍惚出现城里有人拾垃圾的场景。顿时,她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她连忙吩咐丈夫,把新皮鞋折皱,自己又捧着尘土往新皮鞋上撒。丈夫一时满脸狐疑。
当他们再去看望父母时,她除了那双满是灰尘的皮鞋,两手空空。
一见父母,她满脸难色,怯生生地说:“妈,这次来看你们,我遵照你们的意思,真没带什么礼品!不过,我在城里的垃圾堆里捡到一双还不算太旧的皮鞋,正合您脚,就给你带回来了!”
当母亲接过皮鞋,吹去皮鞋上的尘土,一边试穿皮鞋,一边惋惜道:“这城里人真够浪费的,好端端的一双鞋就扔了。这下可好了,以后再走城里的亲戚就不用借皮鞋了!”正当她和丈夫会意笑得正悦时,母亲又来了一句:“以后再进城,留意给你爸也捡一双,他长这么大也没穿过皮鞋呢!”
以后,她又如法炮制带给父亲一双“旧皮鞋”。
这个女人,就是我的姐姐。
有一个小青年,他高中一毕业,就被亲戚介绍到上海的一家船厂打工,船厂开给他的工资有一千多。然而他仍省吃俭用,每月定时给父母汇钱,缘因想早日帮父母盖上三间瓦房,让他们脱离低矮潮湿的茅草房。
谁知,工作不足半年,他被上海光怪陆离的生活一时熏昏了头,变得财迷心窍。一日,他偷拿了几个同事的工资卡,取钱出来,被人当场擒拿。
一下子,他懵了。接着他被拘留,亲戚一脸失望地去看他。他低着头,一脸悔恨的泪水,突然,他“扑通”一声跪倒在亲戚面前,哭着请求亲戚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他父母。亲戚看他还是个孩子,产生了怜悯之心。临别,他又请求亲戚,给家人捎口信,就说他被船厂安排到国外学习技术,三年后才能回家。
因为此时,他已得知自己被判三年有期徒刑。亲戚答应了他,且还说帮他汇款回家修建瓦房,了却他的孝心,只望他积极改造,争取早日重新做人。
望着亲戚远去的背影,他哭喊一声:“我将来定会加倍偿还您的汇款!”
入狱后,他果真积极改造,提前一年释放。当然,他那年犯事已被船厂解雇了。那一年,他没日没夜在搬运站工作,搬运东西简直是在拼命。
他用汗水为自己赢得了一笔钱,可当他还亲戚钱时,亲戚拒绝了,说是早点回家看看父母吧。都整整三年了,他何尝不想父母双亲。
当他回到家,往日的茅草屋早被眼前的青砖瓦房代替了,他的心中顿时涌起一股不可名状的酸楚。父母见他满脸憔悴的面容,止不住关切地问:“在国外是不是太苦?”他哽咽一句:“只是水土不服!”尔后避着父母,任凭泪水外溢。
这个青年,是我的堂弟。
当我写完这三则故事,我的心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欺骗,曾是人们最最憎恶的,不论欺骗的大与小,人们都难以容忍。然而,当欺骗夹藏着善心和亲情,又怎能不让人泪流满面呢?因为这一种欺骗,叫真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