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感 动
这个秋天,他终于要离开他的父母了。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母亲欣喜无限,但一向严厉的父亲还是那副漠不关心的表情,他未免有些伤感,因为他舍不得母亲,并依恋着那个自己生活了18年的小屋,和小屋里那两条相伴了多年的金鱼。
他考取的那所大学在兰州。那天,他特意在地图上仔细丈量了半天,抛却山山水水走直线,学校距离自己所在的这个东北小县城也有三千多里呢!
长这么大,他从没有出过远门,甚至从来没有机会出过这个巴掌大的县城。儿行千里母担忧,母亲不免有些着急,她开始四处询问有没有去兰州上学的同学,结果那所大学在这个小县城里只招了他一个学生。这么远的路,没有可以相互照应的旅伴,母亲的心悬了起来。在母亲的眼里,他还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呀。
“三千多里的行程,要倒两次火车,儿子怎么应付得了呢?”母亲开始跟父亲商量,要送他去上学。“一个男孩子,如果连上个学都不能自己去,那以后还能有什么出息?”父亲冷冷地说了一句。
他早知道父亲会这样说。因为父亲一直都是责难苛刻的代名词。他记得自己五六岁时,身体不好,要经常吃药,但他总是怕苦,每一次,母亲都把药碾碎拌上好多白糖,但他还是嫌苦,哭闹着不肯吃。有一次这样的情形被父亲发现了,他就生气地把糖和药全都倒掉,然后命令他把药片吞下去,那种苦涩至今还刻骨铭心。初二那年,他踢足球时崴伤了脚,住进了医院,出院那天,是父亲去接他的,但是,父亲连扶都没有扶他一下,他不得不拖着刚刚痊愈的脚,用了半个小时才走上七楼。从小到大,这些场景一幕一幕在他脑海中重现。父亲的冷漠,让他的积怨越来越深,他甚至很少同父亲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这么多年,他一直感觉自己是生活在父亲的阴影里。
父亲一向是说一不二的,母亲拗不过他,就抹起了眼泪。他夹在父母中间,不敢做声。这些年,他一直习惯着母亲的呵护,甚至连到楼下食杂店买酱油这样的小事,母亲也不让他做。想起即将踏上的遥远行程,他心里就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在作怪,恐惧,还是迷惘,他说不出来,也不敢对着父亲表现出来。
在父亲的专横面前,母亲最终不得不妥协了。开学的时间渐渐逼近。那天,母亲陪他去车站买好了车票。父亲则对母亲的这种照顾非常不屑。“孩子以后就不在身边了,就算惯着他,还能惯几回呢?”母亲生气地回敬父亲。父亲这次还好,没有再说些难听的话,坐在那里一声不响地看报纸。
上车那天,只有母亲一个人去车站送他,他一路沉默。母亲则是一路叮嘱,“晚上小心着凉”、 “小心内衣兜里的钱”、 “在学校别心疼钱,要吃好”……母亲唯独没有提到父亲。在车站,他看到很多同自己一样去上学的男生女生,虽然与自己同是“80后”的一代,但他们都是由父母或亲人护送着,他们脸上的得意和快乐,反衬着自己的形单影只,于是,他又恨起父亲来。
他和母亲在站台上拥抱,告别,然后是汽笛长鸣,泪如雨下。火车越来越快,母亲在他的视线里,从清晰到模糊,直至变成一个黑点。那一刻,他的心如波涛般翻滚着:“妈妈,没有你在我能行吗?”
时逢9月,火车上的人很多,学生占了一多半。他一直怯怯的,用怀疑的眼神看周围的人。每当身边有陌生人经过,他的心跳总要加速,然后下意识地用胳膊肘碰碰装着钱的内衣兜。和他并排挨窗坐的是一个戴眼镜的男生,而对面坐着两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女孩,三个人正在聊着天。从他们的谈话中,他才知道他们跟自己一样,都是入学的新生。他闲着无聊,突然发现小桌子上放着一本杂志,他就盯着看。“拿去看吧。”对面的女孩显然发现了他的意图,微笑着把杂志递给他。这个微笑冲淡了他的胆怯与拘谨。后来,女孩竟开始主动问他一些问题,他就这样被动地和她攀谈起来。女孩考取的是昆明的一所大学,也是独自一人上路的。他红着脸说自己很佩服她,一个女孩,竟敢自己独自去上学。“为什么不敢呢?”她对他的话感到很惊讶。渐渐地,他融入周围的环境,变得随意起来。
在接下来的每一秒钟,他都感觉到自己在成长,在成熟。他有时候感觉到对自己竟然有些陌生了。母亲的那些注意事项在列车运行中渐渐远去了,倒是父亲那张严厉的脸越来越清晰了。他想象着,如果父亲现在站在身边,自己一定要不客气地送他一句:“没有人送,我自己也行。”
一天后,他和新相识的朋友们在北京分手告别,他们去广州、成都、昆明……而他登上了开往兰州的直快。这时候,他已经渐渐适应,并能把旅途的寂寞当成风景了。一天一夜后,他顺利到达了兰州,并在接待新生的学长们的帮助下,安顿好了一切。
那天下午,当他躺在寝室松软的床上,忽然想起应该给家里打个电话时,沉默了一路的手机突然铃声大作。他急忙去接电话,结果让他吃了一惊:
0931!怎么是兰州的区号?
“一切都安顿好了吧。”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是他习惯了18年的严厉,不,此时他感觉到的分明是慈爱与关切。他如梦初醒,是父亲,他差点跳起来,“爸,你,你怎么在兰州打电话?”
“呵呵,其实,我是跟你坐一趟车来的,现在我终于放心了,因为你在这几天里长大了!”那一刻,他恨不得立刻见到父亲,但父亲告诉他,他已经买好了返程的车票,五分钟后,他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
这样一个短暂的瞬间,他忽然读懂了陌生了18年的父亲:用心良苦的父亲,是希望借这次离家上学的机会,让自己经受锻炼,学会独立,从此真正长大成人。但他最终还是放心不下自己的儿子,于是,又偷偷陪伴着儿子一路到了兰州。三千里长路迢迢,三千里父爱浩荡!他嘴里哽咽地重复着:“爸爸呀爸爸……”浑然不觉电话那头已只剩下“嘟嘟”的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