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立新
堂哥是我大伯家的儿子,兄弟姐妹中,他年纪最长。在我们很小的时候,他便以老大的身份向弟弟妹妹们发号施令。
我上小学的时候,堂哥因为有乡里为数不多的高中文凭,当上了派出所联防队队长,开始风光起来。每天拿着对讲机,带领一批队员,穿村走寨,处理各种纠纷,虽然都只是一些小事情、小案件,堂哥仍乐此不疲。当时整个乡里,没有不知道堂哥姓名的,走到哪里,都有人冲他叫“大队长好”。
堂哥也常常借故到学校来找我,向老师询问我的成绩。其实,他是想让老师多关照我。那些年,借他的光环,我的确受到不少老师的偏爱,以至学习劲头很足。与此同时,堂嫂也在他的活动下,到街道菜市场当了收费员。堂哥说,我们村的人去卖菜,你就少收点。其实,每次收费最多也不过两三毛钱而已。当时,我母亲是第一个受惠者,去卖菜从来都没有交过费。于是,堂哥在家族里更有权威了,成了我们的偶像。大人们都说,好好学习,以后跟你大哥一样,给老徐家长脸。
可是好景并不太长。几年后,乡里不再设立联防队,堂哥下岗了,接着,堂嫂也跟着下岗了。我们本以为他这下完了,没想到他并没有气馁,反而安慰我们说,这是好事情,正好可以到外面去闯一闯,我要像李嘉诚一样开办一个公司,将来你们都到我那去上班。
后来堂哥就真的出去了,捎回的话说是在上海承包了一个工程,很挣钱。
我们都为他高兴。在县城读高二那年,有一天,我骑车路过一个工地,在一个很窄的小巷口,与一个拉板车的狭路相逢,板车上放着的全是从工地上拆卸下来的砖头瓦块。因为很重,正好又是一个斜坡,拉板车的人使尽了浑身解数,整个人几乎都倾斜到地上,可车还是过不去,于是,我便下车帮了他一把,等他回头向我道谢的时候,我愣住了,他,竟然是堂哥。黑而瘦的脸,全身上下裹着一层厚厚的粉尘。
那天,堂哥把我带到他工地临时的住处,点了一支烟,用低沉的声音跟我说,回家可别把这件事给捅出去。他又说,这是暂时的,再干一段时间,他肯定也能承包工程,到时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临走的时候,堂哥从床铺下面掏出了一双新手套。他说,带回去,别让人看见,这边工人的手套都是由我负责分发的,没有人知道。
我本想说,要这有什么用啊?但看着堂哥那骄傲的神态,我又把话咽下去了。
后来,每次见到堂哥,他都主动对我说,自己的工程快承包到了,公司就要成立了,到时就能赚大钱了,我毕业后要是找不到工作,直接去找他。
可是,一直到今天,堂哥依然奔波在各种尘土飞扬的工地上,被包工头随意呵责和辱骂。而他亦在这样的奔波中,慢慢老了,卑微了,也怯懦了,到底还是输给了时间。
目前,堂哥早已把更多的精力和希望转移到自己正在上高中的儿子身上,口中再也不提承包工程和当像李嘉诚那样的大老板了。 生活也许就是这样,永远不能按我们所期望的那样进行,好在,它没有过早暴露并不美好的未来,因此,我们就有了期盼和努力的勇气,满怀信心地去经营那个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