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立新
据爹生前交代,当初,他和娘决定放弃原本只生一个娃的想法,转而又要了一个弟弟,是因为,担心有一天他们离开人世后,我遭人欺负。父亲说这些话时,我的心隐隐作痛,而且我亦很清楚,这种痛将要伴随我一生。
很小的时候,我得了一场奇怪的重病,之后就留下了明显的后遗症——不光腿脚不灵活,走不稳路,而且智力也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影响。因此,整个童年,我都是混淆在外人对我的肆无忌惮的取笑和爹娘对我坚持不懈的鼓励和呵护中,矛盾而又自卑、忧伤地生长着。
更糟糕的是,爹娘的鼓励和呵护很快就没了,在我上初二的那年,他们在贩卖水果的路途中,被肆虐了多日的洪水冲走了,连一点踪迹都没有留下。
当时,比我小3岁的弟,也读初二。
没有了爹和娘,按照长兄为父的惯例,从此担当起家庭重担的人应该是我,我应该照顾弟的,但事实上正好相反。很多年后,我都一直在想,也许这一切都是上天注定好的,爹娘在决定要弟弟的那天,可能就已经预料到了些什么,结果,果不其然。
爹娘与我们的永别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受不了打击的我,每天起来,只知道使劲地哭。而十几岁的弟,连眼泪都来不及流,就一下子变成了一个大人,他成了我的“兄长”,像父亲一般照料着我,日日年年,开始用一捆捆鲜嫩的青草和一把把火红的映山红,装扮我那与年龄不相称的心胸和思维。
我们的不幸遭遇,引起了一位好心人的同情,他愿意资助我或者弟,直到高中毕业。没有做丝毫的考虑,弟就坚决地让我接受资助,他说,哥,我念一天算一天,辍学了也没有关系,但是你情况特殊,不能。我亦是坚持让他读书,否则自己也不读,弟拗不过我,最后说,好吧,爹以前不是教过我们挣钱的本事吗,我现在就开始干!
弟说挣钱的本事,指的是贩卖水果和蔬菜,从中赚取差价。为此,弟休学了2年多,集中精力挣钱,同时照顾我的饮食起居。
休学期间,弟每天凌晨4点就起床去进货,然后在脏水横流、潮气很大的菜市场里,大声吆喝,与同行展开激烈的竞争。由于天天都要穿着湿胶鞋,年纪轻轻的弟,腿竟得了严重的关节炎,常常夜里痛得无法入眠,但他第二天照样早起……
弟读过很多名著,文笔很好。上高中后,他在班主任的推荐和帮助下,利用课余和寒暑假时间去了镇上的电视台打工,帮他们准备一些和文字有关的材料,以获取一些稿费,补贴家用。
尽管弟付出了十二分的努力,我们的日子依然艰难而苦涩。人间有许多美味的食品,我从不敢奢望,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吃上一口蛋糕,但我心想,这辈子恐怕都没有钱买蛋糕了。
有一年,临近春节前的一天晚上,直到十一点了,弟却还没有回来,这让我焦急不已。
左盼右盼,弟终于回来了,令我欣喜不已的是,他还带回来了一块很大的蛋糕,要知道,以我们的条件,哪能买得起蛋糕呀。弟看出了我的顾虑,说,哥,你别见怪,今天晚上电视台里录播春节文艺晚会,蛋糕是晚会上摆放的道具,没有人吃,我就一直在等呀等,好不容易等到晚会结束,抢在打扫卫生前,把蛋糕要了下来,让你尝尝鲜……
就在我狼吞虎咽的同时,弟又充满激情地对我说,哥,有一位名人说过,面包会有的,将来我们一定能买得起蛋糕,天天把它当饭吃!
也许,苍天是真的看见弟的努力了,将恩泽和好运降临到了他的头上,断断续续读完了高中的弟,高考时,竟惊人地考了582分,被一所全国重点大学录取!而已是第二次参加高考的我,再次名落孙山。
弟要上大学,同时坚持让我再复读。钱,再次成了横亘在我们面前的一座高山,我想,这次我和弟都无力攀越过去了。事实上,那时的我,已对考大学不抱任何希望了。因为,我深知道,自己很难考上大学,即便是考上,也上不起。弟为我付出那么多,这次我要为他做些付出,我要打工供他上学!
可是,就在我打算出门打工的前一天,弟给我汇来了4000元,说是学校奖励给他的,让我继续复读,一心一意迎接来年的高考。
如果不是弟的一个同学告诉我真相,我可能永远都不知道这4000元的真实来历,弟的同学对我说,你弟,他根本就没去大学报到,你快去看看吧。
几经周折,我终于在那所大学旁边的一个补习学校里找到了弟,我气愤地责问他,为什么不去上大学,弟说,我想再补习一年,来年和你一起考,考北大、考名牌……
在我的一再逼问下,弟也说出了那4000元钱的真正来源。原来,为了吸引高分考生来学校补习,该学校规定,凡是当年高考分数在580分以上的,到学校补习,不仅一分钱学费不收,学校还给4000块钱奖金。“来年如能考上重点大学,还有更多奖金呢!”弟兴奋地说,而我早已被呛得热泪盈眶。
看我哭了,弟慌了,又焦急地说:“哥,别哭呀,我明年指定能考上的,只不过是耽误一年罢了,你要是耽误了,可就是一生呀!”我的眼泪出来得更凶了!
书上说,兄弟就是两棵并列生长的树,一起等待迎风花开的那天。可是,在这个世上,有一对兄弟,哥哥一开始就是一根残缺的藤,为了让藤有一天也能长成树,作为弟的那棵树,一而再再而三地让步牺牲,只为让那根藤能攀附着他,一步一步地绚烂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