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夜晚并不平静。
至少陆铭的内心就不平静。
送走林薇，他走回地道。看到一动不动的小机器人，摇摇头，走过去把电池装上。
玻璃罩子下面的两个小红灯又开始一闪一闪，“提醒主人：暴力断电不利于机器人的基本养护。”
“图图，闭嘴。”陆铭屈起长腿坐在地上，轻轻推它一下。
图图顺势滑到墙角，又反弹回来，凑到他手旁，“图图明白，机器人的功能之一就是充当主人的发泄出口。”
于是陆铭一下一下的推着它，图图也一下一下的弹回来，有时还会改变方向，绕个圈再回来，两只红灯越转越快，表示玩的很开心。
——这是拿它发泄还是帮它解闷呢？陆铭不禁想。
不知转了多少圈，图图停下来，“不玩了。”
陆铭也有些累，伸手靠在它卵圆形的外壳上。“图图，老爷和夫人走了。”
图图的红灯转起来，“‘走了’有两个意思——”似乎感应到主人低迷的情绪，红灯黯淡下来，乖乖的不再追问。
“图图，连她也走了。她不要我了。”陆铭忽然笑了一下，“——她就没要过我，其实她……不怎么把我当回事。至少不是我以为的那回事。”
图图“想”了一下，“她很关心你。”
陆铭苦笑，“你知道什么。”
图图不服，“我知道！我听到她跟你说话，我分析过她的声频。”
“……你怎么可能听到，我明明卸了你的电池。”
“……”
“你有瞒着我什么吗？”
“额，突然发现好像断电之后还有一些蓄积电量……”
陆铭无词。
“表酱，我也是关心主人，不然也不会用宝贵的电量来分析呀。”
陆铭扶额，“你的语言系统到底是哪个版本的？我记得最近没有升级？”当年资源有限，没什么好挑，他也是花了这么多年，才艰难的接受了“老爷夫人少爷”这一套好不好？
“‘活到老，学到老’嘛。主人喜欢哪个版本？主人喜欢哪个我就用哪个哦，主人要是喜欢少……林小姐的说话习惯，我也可以学哦，”还不等他回过神来，图图就变了个腔调，原本的机械音变成略圆润柔和的女声，甚至还带了几分无奈——
“‘太……麻烦了，我……最怕的就是麻烦。’←主人你说像不像？像不像？~\(≧▽≦)/~”
“……我现在知道你最大的缺陷在哪里了，有空我会好好改的。”陆铭说完便抠开底盖卸了电池。虽然它还有谜样的蓄积电量，但这下总能安静了。
图图这么一闹，让他哭笑不得，原本的郁闷略减了几分，不由想起林薇说过的话来。
是，虽然他决定要将这事报上去，但报给谁？怎么报？B国的事和地下空间的事要同时报吗？
B国的事，的确如林薇所说，“根本无图无真相，全凭一张嘴”，要怎么取信于人？想了半天也没个方向，只能徒劳的上网查资料。
关于B国，依然是没有新消息，交通系统在加班加点，力求尽快恢复畅通，放出来的视频照片一片欢乐，却看不出来具体时间，也不知道是不是旧资料。
去最大的人气论坛逛了逛，首页被一堆球评挤满。决赛过去多日，大家的劲头还没过去，依然在讨论红牌、裁判、复盘、评奖等种种话题。偶尔有那么一两个“B国的交通啥时恢复呀”的贴子，也很快被冲下去。
微博不用说，热搜话题依然离不开足球。
陆铭一无所获，正要下线，忽然发现论坛出现了一个热帖。短短几分钟，几乎被人工置顶。
“B国隐瞒的真相——末世降临！”
陆铭心中一震，连忙点开来看。
没过多久，其他的人气论坛、微博也被波及，这个话题迅速取代决赛，成为TOP 1。
很多夜猫子看到了，把家人、同学叫醒。
这个夜晚不平静。
第二天，林薇去酒店的餐厅吃早饭。经过前台时，看到那里摆了个新的广告板——
“末世最后的狂欢，总统套房三折起。”
“用我一夜，换你千年浪漫回忆。”
她头皮一麻，抬头看到前台小姐，好好的妹子戴了一对恶魔角+吓死人的美瞳+假尖牙，冲她咧嘴一笑，“本酒店喜迎末日，提前续房有优惠哦~”
林薇黑犬黑犬的点点头，走过去又绕回来，“那个……戴的是牙套还是贴面？如果是要磨牙的那种，会刺激牙神经……胶水也不一定好……”
前台小姐刚开始像看深井冰一样看她，但随即释然，给了个甜甜的微笑。看来也是见怪不怪了。
林薇去吃饭，餐厅也被布置成了末世主题，夸张的红色黑色肉色，实在让人食不下咽。房客们据案大嚼，很应景的讨论着末世话题。
“嘿嘿，真是托福，昨天把到个人妻。那女人本来还装的，我一跟她说末世要来、及时行乐，她就从了——女人就吃这一套啊。”
“真有你的，哪家夜店啊？今晚也带上我呗？”
“别凑热闹了，你这种有家的还是回去一家团聚吧。”
“没关系没关系，狂欢完了再回家团聚。”
林薇忍着填饱肚子就走。
对了，要去接茶茶。
街边的算命摊子也紧跟潮流，老头老太太面前的牌子都换成“末世预言，不灵不要钱”之类。
“小姐，你命贵不怕末世，只是身边有小人，待我为你化解，只要——”一个大妈还追着她走了半条街。
一夜之间，仿佛整个城市都被末世传言淹没了。
到了宠物店，老板正在跟顾客推销，“这是纯种寻血猎犬，欧洲皇室最爱，主教的宠物，超过14天的气味也能追踪到，可连续追踪气味200多公里——末世必备，看家护院两相宜啊。”
顾客本来对该狗种的外形不太心水，但听到个“末世”，态度显然就有些松动。
另外一边，伙计也在跟顾客介绍，“边境牧羊犬，高智商，可训度好，像这只就是经过专业培训，能够一次放牧300只的羊群。”
顾客黑线，“我不是开农场的。”
伙计微笑，“末世要来了，你可以训练别的呀，像是……赶尸犬神马的~”
“真的？”顾客眼睛一亮。
“Nothing is impossible.”
顾客纠正，“是‘Impossible is nothing.’”
一派谈笑风生、其乐融融。
终于有人闲下来帮她处理。看到茶茶，林薇吓了一跳，“怎么回事，这么萎靡？”
只见茶茶就像是刚跑完八百米，累的瘫成一团，没精打采的，见了她也只象征性的甩了甩尾巴。
“这个，林小姐请跟我来——”老板将她拉到监控录像那里，“可能是末世来了，它们有些躁动，林小姐你知道的，很多动物都能提前感知自然的变化，像是……”
林薇看着录像，十分无语。不知道是不是员工下班的时候笼子没关好，茶茶和几只狗扑成一团，还疑似做着河蟹运动……
茶茶喜欢这里，是因为被关在动物中心久了，发情得不到纾解？
茶茶是男孩纸，看刚才的录像也没吃亏，林薇也就不计较，把它领走了。
抱着茶茶，林薇忽然觉得有些茫然——
没什么其他牵挂了，该走了吧？等一下，她再最后看一眼，毕竟是学习生活呆了五年的地方。从这里能看到科教楼临街的大屏幕，位置好，如果用来打广告一定不错，但医学院一直没有把它当广告位卖出去，而是用来放学校新闻、公益短片、医学科普之类，比如现在，就是在为即将进行的校庆造势。
校庆的第一波，便是本校土产的院士做前沿报告——《3D打印在医学领域的应用及发展趋势》，高端大气啊。
“十三~~~~~~~~~~~~~~~~”
听着这凄厉的呼喊，林薇心想，又来了。
卓然下一瞬间已经跑到面前来。看看她的表情，“好吧，茶茶！我摸一下可以吗？”
林薇没有拒绝。反正他以后也见不到了，就让他了个愿吧。
卓然小心翼翼的给它顺毛。“末世了，要保护好自己哦~”
林薇问他，“你相信？”
“信！本来无图无真相的，但这次连图都有了，怎么不信？B国真的变成地狱啦，丧尸上街咬人啊，吓死个人！”
“那是图，又不是照片。”
“不是照片才正确！一定是当地封锁媒体，不准拍照，逼的那个爆料者只能用画的。我半年前去过B国，能认出来其中一些小细节，像是画面上那家西班牙餐馆的新招牌——我觉得不是无聊人士开玩笑。”
林薇看他说的认真，总算放心一点，“准备好了吗？”
卓然苦着脸，“我去的晚，学校里几个小卖部已经被抢空了。方便面卖到20也有人抢——你呢？”
林薇托了托茶茶，“准备带它去乡下。”
“乡下不错啊，能带上我吗？”
林薇笑笑，“好啊。”
“真的？”
“真的。”
“不要回答的这么理所当然！你想用我来刺激谁？”卓然居然四下环顾，“是、那个人吗？”
林薇现在又开始怀疑他的诚意了，相信末世会是这个样子吗？
顺着卓然的手看过去，她吓一跳，差点松手把茶茶给摔了。
几米之外，正站着她不想见的人。
“额，你们好像有话要说的样子，我帮你看着十……茶茶。”卓然不由分说从她怀中抱过茶茶，闪到一边。
陆铭皱着眉走过来，“你一直关机？还是……黑名单？”
林薇说，“跟你学的。”
“那个……”陆铭看看四周，没什么人，卓然也沉浸在欢乐中的样子，稍稍压低声音，“消息谁发的？”
林薇作惊讶状，“怎么？难道不是你发的？有人抢先、你当不成英雄了？”
“你别跟我打混。”陆铭犀利的目光锁住她——
“我认得那些画……小时候我爸教我画画，就是那种风格。”
林薇转开头。
这时，科教楼侧面的巨大屏幕上出现了实时图像，是学术报告厅的内部，主持人热情洋溢的说，“百年校庆重头戏，蒋院士关于3D打印在医学领域的应用及前景报告即将开始——末世最后的学术盛宴，欢迎大家共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