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大宋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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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病重

“爹,我们回家吃饭,娘亲在家里煮好了饭。”

在平坦的碎石官道上,一辆从洪州急速驶往大成村的牛车上,一个青衣少年跪坐在担架旁。两行清泪抑制不住地从眼角涌出,却还极力表现出一副倔强的神情。紧抿着的嘴角不时抽动一下,担架上是一身粗布麻衣约摸四十余岁的壮年汉子。鼻翼边还残留着一丝血迹,头发枯槁如同杂草,刀凿斧刻般的皱纹在已经深陷的两腮上显得触目惊心,整个人消瘦得如同一只干瘪的鱼鹰。若不是微微起伏的胸腔,旁人看来却是已经与死人无异。

前座的车夫将鞭子挥得呼呼作响,毫不吝惜牛力,毕竟比起车里死人来说,些许牛力在日后喂食一些精料便可将养过来。若是车内的中年男子死在自己车上,那可就太晦气了。说来也是可怜,一个半大的孩子身无分文地独自将自己病重的父亲带来洪州医病,这也是赶在太平光景,正好碰上了致仕回乡养老的王老神仙开设医馆,赠医施药的,连回程的牛车钱也是王老神仙垫付的,不然,恐怕想要不客死异乡也难。只是奈何患了如此稀罕的血症,连王老神仙也束手无策,最后药石无灵之下只得唤来小老儿送他们父子回乡。

本来自己也不想拉这趟活儿,不知道当时自己是犯了什么瘟,菩萨心肠发作怎的。看孩子可怜就满口答应了,这可不能让自家婆娘知晓了,不然回去又是一桩麻烦事儿。

紧了紧怀中的五百大钱,想着回洪州之后又可以去刘婆婆家里沽上一些黄酒,想起那凤仙春的绝妙滋味,心里的酒虫又开始蠢蠢欲动。

赶车的车夫心里暗想,手上的活儿却是不慢,一手鞭花甩得利索干脆。牛车在碎石官道上急驶着,却是一点也不显得颠簸,这就极大程度上考验了车夫的手艺。只有牛脖子上的铃铛清脆作响。

车里的壮年汉子此刻仿佛也从昏迷中恢复了些许知觉,手指轻轻摆动着,紧闭的双眼似乎想要努力睁开,挣扎了一番却是没有成效,暗黄的眼角湿润着,鼻血又从鼻腔里涌了出来。

青衣少年看了,忙从怀里掏出一块青色手帕,轻轻地给父亲拭去,动作老练,看来已经无数次重复了这个动作。

“爹,您好好休息,咱攒着气力回家见娘亲,姐姐也从王家沟回来了,随着姐夫。您放心,姐夫在县衙里告了假,不会误事儿的。弟弟自从您病了以后,也不调皮贪玩了,每日就跟着娘亲在地里劳作。闲时还去村里的二狗子他爹开的茶肆里打杂。碰到买卖好的时候,二狗子他爹能给弟弟几十大钱。上个月咱家做的骨头汤,可香了,只是您没有吃。等咱回去,让娘亲再做一次好不好,这次您可得多吃一些。”少年满是血丝的眼睛里透出些许疲惫,看着担架上的父亲。只觉得鼻子又是一阵发酸。

“他们都在家等着咱爷俩呢!您之前不是一直指望可以抱孙子吗,刘婶介绍的黄家小娘子很好,儿我同意了。只待您好一些,儿择日就与那黄家小娘子成亲,只待一年就给您抱上白白胖胖的孙子。不,不要一年,十个月就行了。您放宽心,济世堂的王老神仙说了,您这病压根儿就没什么问题,只需在家歇息些许时日便无大碍了,人家可是担任过翰林医官的大人物,平日里都是给王公贵胄瞅病的,怎会无端哄骗咱们?”

“这些药都是王老神仙赠与咱的,咱只需按照王老神仙的嘱咐服药就行了。”青衣少年指着担架上挂着用细绳牛皮纸抱着的十几服药。眼神中还隐隐有些期待。

“您放心,王老神仙是好人,儿日后定会报答于他,您不是总对我们这样说,咱活了这么大半辈子,从来不欠别人恩情,虽然没做成啥大事儿,但咱踏踏实实过日子,端端正正做人,倒也过得悠闲自在。儿都记得呢。儿会还给王老神仙的。”此时青衣少年黝黑狭长的眸子里透出一股摄人心魄的坚定。

青衣少年絮絮叨叨地给担架上的壮年汉子说着话,语气中一扫之前的颓唐,极力作出一副没事的样子,说到激动之处还挥舞着手臂,眼中绽放着的神采就像真的看到了日后一家人在一起的样子,中年男子听着听着,带着安详再次沉睡了过去。

此时,牛车从碎石官道驶进了一条窄小的黄泥小路,小路的两端种植了一望无际的水稻。郁郁葱葱地挂满了青色的稻穗,因为现今是六月份南方的梅雨时节,天空中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田野中不时穿梭着几个身着棕色蓑衣,打着赤脚的老农给庄稼固堤除草。

自仁宗即位以后,国内风调雨顺,百姓安泰,极少有大的自然灾害发生,因为现如今江浙周边种植的都是双季稻,此情此景之下,七月下旬以后无疑又会迎来一个大丰收。江浙熟,天下足。从当时流行的这么句话中可见一斑。

连日的阴雨使得本来就不平坦的黄泥路变得更加泥泞难行,好在拉车的是健壮的大水牛,气力大耐力也长,一路驶来倒也平稳不显颠簸。

约摸行驶的半个时辰,拐过一道弯之后终于到了大成村的地界,村口屹立着一座五六米高的牌坊,黝黑开裂的木质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久远的岁月。

这才刚到响午时分,因为连日的阴雨使得天空特别昏暗,已经有几户酒肆茶坊点起了盏盏油灯,隐约可以看见几个酒保进进出出向酒肆里的客人兜售自家酿的黄酒果子酒。酒肆里的客人怡然自得地品着小酒,吃着点心,与三五好友聊聊近况,都是村里的住户,因为下雨无法正常进行劳作,倒也偷得浮生半日闲。

在少年的引导下,牛车在一座瓦房前停了下来。

“娘,二郎,快来帮忙。”门虚掩着,青衣少年推开门朝里面喊道。

不多时,从屋内走出来冲出来一个半大小子和一个约摸二十多岁的青年。众人合力将担架抬进了屋里。一个老妇就倚在内屋的门槛上,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透出无法掩饰的焦急担忧。

屋内除了一张不足五尺的方木桌,两把小木椅和一张床榻以外便见不到其他多余的家具。床榻上被褥的碎花被套浆洗得微微发白,在这潮湿的天气里显得清爽干净。众人小心翼翼地将中年汉子抬到了床榻上。

“邪儿,你父亲他现在如何了?在洪州城可寻到了大夫医治?”才刚刚把中年汉子在床榻上放平稳,老妇便焦急地询问道。

“娘,您就先别问大郎了,这都什么时辰了,大郎一路奔波定是还没有用过饭。大家也都饿了,饭是现成的,待我去把夫君捎来的那副猪大肠炒一炒,再去后院拔上几颗青菜,待大家吃饱再说可好?”说话的是一位看起来二十左右的女子,头上挽着妇人鬟,圆润的脸颊和狭长的眼睛看来清丽非常,正是吴邪的胞姐。

“娘,正是如此,大兄这一路行来也该是饥倦了,还是先让大兄回房歇息片刻,待大姐把饭食做好再说吧。”吴家二郎也是如此开口劝诫道。

“好好,是为娘糊涂了。萍儿,你这就去厨房把饭食做好端上来,二郎也跟着大姐去打打下手。邪儿你这几日都没有好好歇息过,先回房里歇息片刻,待饭食做好了为娘再喊你。这里有我照顾你爹,你且安心。”经过大女和二郎的提醒,吴母也是觉得自己有些心急了。看着大郎憔悴的面颊也是一阵心疼。

“如此,儿便先回房歇息一下,娘亲且莫心急。”说完朝着身边的姐夫拱了拱手。

“一切还拜托姐夫多多照料。”

“大郎你且宽心下去歇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萍儿既然嫁给了我,大家都是一家人了,何况平日里多得老丈人帮扶,我早已将老丈人当做亲父看待。”说话的正是吴邪的姐夫,长得一张国字脸,两道眉毛又浓又密,脸上没多少肉,眉眼中透出些许精悍的气息。往日里得吴父的照拂在县衙得了徐县主簿的职务。

虽是从九品的小官,但每个月的正俸1050钱、禄粟5石、公用钱200钱、茶汤钱、给卷、厨料、薪炭各种福利不等,官府还划分了两顷永业田两顷职田,这足够让他过上小康之家的生活水准了。但他谋得这份职务才半年不到,新官上任各个地方的打点不能马虎,不然什么时候别人没感受到你的重视暗中使个绊子也是常事。所以在老父病重之时吴邪还是没朝姐夫开口要钱,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姐夫家也不见得就比自家好过多少。

去洪州的这段时日,吴邪也是真的累了。虽说得了王老神仙的诸多照拂,那也仅仅是在医馆的免医施药而已,照料一个病重之人谈何容易,不然怎么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这段时间吴邪累了,就在老父旁边铺一张草席,梅雨天气潮气重,王老神仙给的一床薄被哪里抵御得了夜间的寒气。而且还要时时警醒父亲的状况,递水接尿翻身如此这般种种繁琐之时让吴邪心力交瘁。

回到家总算放下了心,紧绷着的那根弦松了下来自然就感觉到了极端的疲惫。

再次朝姐夫拱了拱手便径直回房歇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