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点点头,呼哨一声,吐蕃兵士听他号令,一齐向后撤退,群豪趁势掩杀上来,却被达克库率另一拨吐蕃兵士截住。两拨吐蕃军互为攻守,秩序井然,群豪各个精神抖擞,冲上上去,竟也占不上多大便宜。
林楚韩手一伸道:“臭小子,说话算话,快快拿来。”仲云嘿嘿一笑,褪下靴子递给林楚韩,林楚韩皱眉道:“这是什么?”仲云道:“解药就在里面,你自己找吧。”林楚韩道:“小兔崽子,你敢诓我。”仲云满不在乎道:“信不信由你,你想一想,这解药何等珍贵,我不把它藏在靴子里还能藏在哪?”林楚韩一想,似乎也有道理,埋头一看,只见靴子里空空荡荡,哪有什么解药,狠狠道:“臭小子,你当真……”话未说完,抬头一看,已找不到仲云。原来仲云趁他翻弄靴子之机,早就窜到人群之中,左闪右闪,一溜烟地跑远了。那成婉也让周漠抢下,躲在他处。
林楚韩气急败坏,担心毒性发作,害了性命,又仔仔细细看了看掌心,确实空空如也,不见一点痕迹,心下大感疑惑,眼睛一斜,忽而瞅到地上残留地冰块雪水,恍然大悟:“那小子定是骗我,什么暗器,分明就是冰块,无怪一入我手就化成水消失不见了。”想到竟被一个孩童耍弄,又羞又恼,捶胸顿足一番,亦是无可奈何。
仲云挤在随着人群向前奔了一阵,见林楚韩没有追来,心下稍安,从地上拾起一把长剑,用袖子拭了拭,回头就要去寻周漠,刚一转身,便被一人拦住去路,那人身材单薄,满脸怨气,正是苏忘机第三弟子沈缜。仲云大喜道:“三师兄,师父还好罢?”沈缜道:“他老人家武功高强,自是不用担心。”说着,迈进一步,扣住仲云手腕道:“师父着急地寻你,如今可算把你找到了,快随我走吧。”仲云道:“不成,我还要去找周兄。”沈缜疑道:“谁是‘周兄’?”仲云甩开他的手道:“跟你也说不明白,我要走啦。”沈缜嘿嘿一笑,道:“走,你要走哪去?”接连拂出两三指,封住仲云身上几处大穴,右手将其捞起,往肩上一扛,脚步加快,疾速朝密林方向奔去。
仲云一惊,全身上下更是动弹不得,要知沈缜乃苏忘机手下一流弟子,武学造诣已胜过寻常武师一筹,那一指就是点中一名普通高手,也能令他须臾无法挣脱,更何况是仲云?是以任凭他再怎么努力,却也徒劳无功。
心下犯疑道:“三师兄既要带我去找师父,何故奔向那片林子?又为何封住我穴道?”他虽是机智伶俐,这时却也想不明白,大叫道:“你带我去哪里?”沈缜只是埋头赶路,不理不睬。仲云连问几声,沈缜都是置若罔闻,二人行了一程,喊杀声渐渐远去,林子间静谧之极,沈缜身子一弯,将他放在地上,喘息道:“我们先休息一会儿。”仲云道:“师父呢?”沈缜从怀中摸出一粒药丸,猛地吞下去,顿觉浑身有说不出来的舒服,冷笑道:“你急什么,我这就带你去找他。”仲云见此间仅有自己和沈缜二人,周围是一片无尽的黑暗,心下不免生出惧意,慢慢道:“沈师兄,师父怎么会在这?你究竟要把我带往何处?”
沈缜蓦地一声大笑,道:“也罢,这里并无他人,告诉你也无妨。”顿了顿道:“有一个人要见你,我只负责将你送到。”仲云脊背一寒,道:“是谁?”沈缜道:“之前你已和他谋面了数次,还问我干甚?”仲云哑然失笑道:“和我见过面的人一大堆,我哪里知道究竟是谁?”沈缜淡淡道:“要和你见面那人,乃是吐蕃国国师,达克库。”仲云听得仔细,待得沈缜吐出这个名字时,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全身一震,他万没料到沈缜竟同吐蕃人勾结一起,算计群豪,喃喃道:“原来是你……你为什么要这般做?”沈缜伸手掏出一个白瓷小瓶,低声道:“那****出去办事,教吐蕃人抓住。后来达克库逼我吞下‘九转断肠丸’,这药异常厉害,发作起来浑身上下疼痒难忍……”仲云接住他话道:“于是达克库就逼你为他卖命,只有答应才给你解药,是不是?”沈缜道:“不错。若是十二个时辰得不到解药,就会肝肠溃烂而死。”说着,手微微抬起,尚自不停发颤,叹了声道:“这解药还有两枚,把你送到营中,时间是足够了。”
仲云道:“你是被他们逼迫,自己又不情愿,对不对?”半晌没听到沈缜言语,接着道:“三师兄,就算你把我带到吐蕃营寨,他们还会逼你做其他事情,日后你完不成,没了解药,一样是死,不如咱们原路回返,找一个好大夫,将你体内毒性彻底除去,也不用再受其拘束了。况且师父待你不薄……”沈缜神色陡变,大吼一声,喝道:“住口,莫要在我面前说‘师父’这二字。”仲云一怔,道:“怎么,难道你连师父也忘了么?”沈缜冷声道:“苏忘机么?他有何德何能配做老子师父?”仲云气得指着沈缜道:“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沈缜踱了几步道:“其实我早就痛恨苏忘机那副老丑的嘴脸,他武功高深,对弟子却是格外苛刻,又不肯将功夫倾囊相授……”话头一转道:“倒不如投奔吐蕃,这次倘使将群豪一网打尽,我就是大功一件,到时加官进爵,也会接踵而来。”
仲云心底暗道:“做你白日大梦……”脱口道:“这么说来,伪造师父手迹,引蛮子攻进紫芸庄,都是你一人功劳啦?”沈缜拊掌笑道:“小师弟,没想到你还是这么聪明。说得不错,这些都是我沈缜一人所为!”又道:“反正你也逃脱不了,念及昔日之情,全部告知你也没什么大碍。”仲云暗地里将沈缜痛骂数遍,苦于穴道被封,亦无丝毫办法,一念及昔时的情义,颇生感慨。他平素对沈缜格外钦佩,但绝难想到沈缜居然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手段之狠,心计之深,令人发指,就是比之林楚韩,也不遑多让。
沈缜冷哼一声,道:“时辰已到,休要再说废话。”重新将仲云扛上肩头,心里一阵狂喜:“这回必是大功一件,用这小子去胁迫苏忘机那厮,叫他来降,不信他不来。待得他来时,再将其一并擒住,岂不美哉?”越想越是高兴,忍不住笑出声音,仲云手脚被缚,只能在嘴上讨个便宜,偏偏沈缜一心一意要擒他回去,他骂得愈是难听,沈缜倒愈不在意。
二人穿过林间小道,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眼看前方灯火通明,正是吐蕃军驻营所在,沈缜心跳加速,忽然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差点栽倒,亏他反应奇快,朝前大步一跨,僵僵定住身形。不待沈缜有喘息之机,脚下那物件犹如活了一般,嗖的声从地上蹦起,直向他胸口撞去。
沈缜习武以来,从未见过这等怪异之事,瞪眼看时,瞬时惊得怔住。那物件竟是一根粗木,恍如有了生命,凌空朝自己击至。沈缜忙转了身,晃过那树干,不料那树干忽的回转过来,兜头打向面门。仲云眼睛闭紧,头埋在沈缜身后,但闻噗的声闷响,沈缜双掌拍出,将那粗木震成两断,这一震之下,自己亦是迭迭后退,一张脸胀成了猪肝色。
连退了五六步,还没立稳,陡觉肩膀一沉,仿佛压了块巨石,腿上酥软,噗通跪在地下。仲云从他身上滚落,斜眼一看,但瞧一个老者负手站在沈缜身后,一只手牢牢按住他肩头。那老者身材高大,一袭白衣,长须顺风飘散,直垂至胸,面容忽悲忽喜,看不出到底是何表情,颇有仙风道骨之概。沈缜自知遇到高手,豆大的汗珠顺着他双颊滑下,定神道:“阁下是谁?为何与我为难?”那老者笑了笑道:“老夫这几日闲得无聊,适才在林中休憩,却被你这小子扰了清梦。你自己说,该不该罚?”沈缜暗暗骂道:“谁让你在这里睡觉,多半是被风吹醒的,****何事?”
那老者又道:“后来老夫爬起,恰又听到你这小子说话,好似是什么叛师灭门一类……”沈缜心头一颤:“不好,被他听了去。若这厮跟苏忘机有些关系……”一咬牙,手肘一屈,使劲顶向身后,那老者岿然不动,一肘及身,只是淡淡一笑,喝道:“去罢。”咔嚓咔嚓几声传来,沈缜小臂一痛,俯身飞出几丈之远。
沈缜努力挣扎片刻,翻身坐起,犹自咳血不止。抬眼瞥见那老者消瘦的面庞,先是愣了愣,而后脸上露出极其恐怖的神色,五官扭紧,大声道:“你……你是……薛逸尘……”一语未毕,仰面栽倒,再也没爬起来。
老者拂袖转身,走到仲云身旁,在他后背拍了拍,仲云只觉周身气流一下子变得顺畅,穴道也自然而然的解开了。当即轻轻一跃,站直道:“多谢前辈搭救,晚辈感激不尽。”老者瞅了仲云一眼道:“你不必谢我,老夫没想过救你。”仲云笑道:“前辈倒是会开玩笑,方才若不是您出手……”那老者打断道:“老夫平生最恨欺师灭祖之人,因此刚刚出手,并不是为了你的缘故。”仲云心下大奇:“这前辈性情好生古怪,我谢他相救,他却一味拒绝,不知是何用意。”他见老者对自己爱理不理,摇摇头,走到沈缜尸体跟前,径自挖了个坟,将他埋了,又恭恭敬敬的磕了几个头。
老者手捋长须道:“此人刚刚还想害你性命,为何却要葬他?”仲云呆立良久,叹了口气道:“他虽背叛师门,投奔吐蕃,但毕竟是我的三师兄,我自幼跟着他长大,让他暴尸荒野终是不忍,权且给一个像样的归宿罢。”老者道:“好小子,重情重义,很合老夫口味。”仲云回头道:“夜深人静,此处就只有前辈一人么?”老者道:“是啊,老夫寂寞的紧。”仲云疑道:“您的家人朋友都不来作陪么,前辈,我们快走罢,待会儿假若让吐蕃人发现,那可大大的不妙。”老者笑道:“老夫哪来的朋友?世间之人见了我都要敬畏三分,恨不得躲到天边,小子,你说说,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仲云道:“这还不简单,再找些志趣相投的朋友就是了。”老者哂笑道:“孩子话。”仲云心下来气道:“你刚才说别人都害怕你,吹牛皮么?我瞧你一点都不凶,他们怕你作甚?”老者眉头一皱道:“小子,你说话没大没小,可得仔细点。”仲云笑道:“仔细什么?就算他们怕你,我也不怕你,我觉得你倒和师父有些相似。”老者拂袖道:“你师父是什么东西,怎能拿来和我相提并论?”仲云大怒道:“不许对我师父不敬。”拱了拱手道:“在下蒙难之时,多承前辈相救,自是感激不尽。而今天色已晚,我要回去找师父了,告辞。”言罢,抬脚便走,刚跨出几步,只听那老者道:“慢走。”仲云回身道:“前辈还有何事?”老者道:“你说得对。老夫是须找一些志趣相投之人,这几****便留下来陪着老夫。小子,我看你是练武之才,只惜缺了高人指点,想你那师父本领不济,给你乱教一通,如此下去,你这块好柴也变成废柴了……”
仲云听他辱没师父,不悦道:“师父教成啥样,徒弟就学成啥样,用不着前辈指指画画,晚辈绝不做叛投师门之事。”老者哈哈一笑,身子一晃,人影俱无,倏然出现在仲云身前,徐徐道:“好小子,有些骨气,老夫越是喜欢了。”仲云忙护住周身门户道:“你要干什么?”那老者道:“老夫纵横江湖四十余年,悟远秃头,孙仁那厮,见了老夫都须发怵三分,从不敢说一个‘不’字,你小子倒恁地胆大,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么?”仲云寻思:“悟远秃头、孙仁是谁,我怎地从未听过?定是他胡乱说个名头唬我,我偏不怕他。”
殊不知这悟远禅师、孙仁都是数十年前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一个乃是原少林方丈,更兼有武林派盟主一职,另一位则是纵物门掌门,二人身具绝世神功,曾经威震一方,分庭抗礼。只是过了不久,都先后逝世。仲云出世之时他们早已死去,听老者这一说,自然是闻所未闻了。
便道:“说一个‘不’字有何难处,只不过费些吐沫星子,要让我说上千百个也是容易之极。”老者拈须一笑道:“这样罢,你拿根木棍刺老夫三招,期间老夫绝不还手,这三招之中你能刺中一次,老夫便放了你,如果刺不中,嘿嘿,你就得日日陪在老夫身边,如何?”仲云心想:“你既不还手,我还怕刺不到你?”登时玩心大起,道:“好,这可是你说的,不许抵赖。”老者道:“老夫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绝不抵赖。”仲云伸出右掌道:“来,击掌为誓。”老者一愣,慢慢伸出左掌,与仲云相击三下,但见仲云跳开一步,顺手攀下一根枯木,道:“开始吧。”老者微微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仲云心中知道,必须尽快见到师父,在外拖延一刻,就会多一分危险,当下摆了招“关罗十三剑”的起手式,这“关罗十三剑”乃是紫芸庄的入门剑法,仲云反反复复练了百余次,此间与人拆招,也想不出什么好的招式来,只得用这套剑法权且应付。
老者道:“进招罢。”仲云叫道:“看招。”唰的一声刺出,正是一招“云间探雪”,这一招最讲究速度,且要以内功配合为佳。仲云人小力薄,刺出去一棍软绵绵的,力道不足,老者凝立不动,似是故意卖弄,等到木棍离自己身体不足寸许,这才脚尖轻点,如一朵黑云也似,轻飘飘的落在几步开外。
老者笑道:“一招了。”仲云道:“你得意什么,还有两招呢。”又是一棍直刺,直指老者胸口。老者侧身稍避,反倒绕在仲云身后,仲云向后一仰,使一招“千点梨花”,呼呼两棍,分刺老者双肩,老者仍是脚下钉钉,上身晃动几下,漫不经心间已将仲云凌厉攻势轻松化去。
仲云万没想老者躲避自己招式竟这般随意,心底一慌,第三招猛地刺出,长棍一横,扫向老者腰间,老者脚踵一旋,正待避过,却见仲云在木棍上贴身一转,换手接住那木棍,封向老者小腹,这一招突如其来,那老者咦了一声,笑道:“妙极妙极。”不躲不闪,站着等他刺来。仲云大喜过望,料得这一招必会得手,用尽全力刺去,正自欣喜间,互感一股巨力携风涌至,直扑面门,他一心进攻,防守空虚,霎时手忙脚乱,木棍一偏,人也跟着跌出几步,摔在地上。
老者笑道:“三招已过,服了罢?”仲云木棍往地上一掷,嚷道:“不服不服,一万个不服!”老者做怒道:“适才可是说好的,你也与老夫击掌为誓,怎能临时变卦?”仲云道:“你说你不出手还击,刚才那一下,不是你出手还能是谁?”老者道:“你触及老夫护体真气,自然被弹开,还有什么好说的?”仲云道:“不成,谁让你护体真气还击,明明以大欺小!”老者道:“小子,我劝你还是跟老夫走……”
仲云眼珠一转道:“不如这样,咱们再玩个游戏,我藏起来,你若是能找到我,我就和你走,怎么样?” 老者道:“你这小子顽劣不堪,老夫可没功夫和你玩耍,走罢。”身形甫动,逼到仲云面前,手掌一伸,已死死抓住仲云小臂。仲云拼命挣扎,却是无济于事,那老者哈哈一笑,纵起轻功,带着他转瞬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微雪的早晨,空中弥漫着血腥气味,风掠过树丛,惊散了四五只飞鸟,四周尤为静谧。此刻双方均已收兵,群豪且战且退,坚守紫芸峰,与蕃兵相互对峙。吐蕃一战损失惨重,元气大伤,虽是如此,林楚韩依旧亲率一万精兵,将紫芸峰团团围住。幸得紫芸峰内粮草、水源充足,尚能坚持一阵,以待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