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使是在明处,点穴也不算难事,寻常武功之人皆能认一认穴位。可是奇就奇在竟能在昏暗处辨位点穴,难度之大,可想而知,非要有极深的修为不可。左车单掌一圈,在空中划了一弧,直直拍出,欲加阻挡。那人哼了一声,小臂曲折,招式陡变,直直点向左车“曲泽穴”,左车一个疏忽,被那人点个正着,登时一条手臂几乎抬都抬不起来。
片刻之间,那人又连出几指,趁左车不备,将其身周各处大穴一一封住,身子绕过左车,一把抓住韩雪依。韩雪依让那人捉住,扣住“大椎穴”,更是丝毫动弹不得,忍不住呻吟起来。左车怒道:“放了她。”那人道:“怎么了,这小女娃是你相好罢,心疼了么?”左车脸上一烫,大窘道:“胡说,我和她只是朋友,休要想到它处去。”那人干笑几声,道:“我只问问你,你那么激动做甚,这不是不打自招了么?哈哈。”左车心下黯然,道:“女贼,我功夫不及你,你要杀便杀,要剐便剐,要想辱没我们,哼哼,那却是万万不能。”那人打了个哈哈,道:“小子骨头倒还挺硬,只是尽说废话。”左车眉头一皱,道:“怎么是废话?”那人道:“你现在被我封住穴道,你的相好又在我手里,你们俩束手就擒,只能任我摆布,你刚才所言不是废话么?”左车啐了口道:“你想如何?”那人道:“此话当我先问你们,你们二人鬼鬼祟祟,跟了我一路,到底有何企图?”
左车心中一惊,忖道:“虽是千小心万小心,究竟还是被此人发觉了。”当即道:“我们是来救人。”韩雪依点点头,声音微弱道:“是,你快……快放了我,我们并没有想到和你作对。”那人一巴掌扇在韩雪依脸上,韩雪依只觉火辣辣的疼,眼眶里噙满眼泪,又听那人道:“女娃娃住嘴,我问你相好的呢。”韩雪依委屈之极,呜咽着说不出话来。左车道:“这位姑娘的长辈被蛮子囚于此处,我们前来相救,却不知关押人地方在何处。正好看见阁下身手甚好,以为阁下也是来救人的,是以一直跟着,没料到还是被阁下发觉了。”那人哦了一声,语气渐渐平缓,问韩雪依道:“女娃娃,当真如此么?”韩雪依小心地点点头道:“不错,哪知一进来就被你抓住,还出手伤人……”那人笑道:“原来是这番缘故,我下手是重了些。”说着,放开韩雪依,从袖中取出一个火折,在空中一抖,倏地燃了起来。那人又将扑灭的青灯一一点亮,屋中顿时一片亮堂。
左车这时候才瞧清那人面容。只见那人果真是个女子,约莫四五十岁的样子,眉目间隐隐能看出年轻时的清秀,鼻子高挺,嘴唇娇小,身着一身宽大袍袖,身体略显瘦弱,与那衣物倒似格格不入,此人正是公输若。她从山上下来之后,便仔细忖度仲云的话来,觉得其中确有些可信之处。于是辗转重回汉中,摸索进王府,想要抓住他大弟子张弦一问究竟,却没想在此碰见左车、韩雪依二人。
公输若瞪了左车一眼,嗔道:“看什么看,你有那么可人的小美人,为何不多看她一两眼。”左车喃喃说不出话,忽道:“还请阁下解开我穴道。”公输若嗯了声,伸手在他肩部一推,左车穴道立刻全部解开。公输若又道:“我还有急事要办,告辞了。”脚一蹬地,一瞬就消失在夜幕之中。
韩雪依抚摸着脸颊,只觉脸颊高高肿起,又烫又疼,道:“这个前辈真奇怪。”左车道:“兴许她还有十分要急的事,又不想让旁人打扰罢了。”韩雪依点点头道:“现在怎么办?”左车道:“只得另寻他法,定要赶在天明之前将人救出,否则别提救人,只怕脱身都难。”说罢,拉着韩雪依出了那座房屋,又向他处去了。
二人一路上小心翼翼,生怕惊扰吐蕃武士,因此走得极慢。过了一个时辰,待得转过一处马厩,来到一片庭院内。左车喘口气,正要说“到其他地方看看”,却瞅见远处有一人低着头走来。那人走得甚快,身穿蕃服,面容不甚清晰。韩雪依道:“又是一个,要不要再问问看?”左车道:“适才抓了几个,说话全部听不懂,这个只怕也是一样。”韩雪依道:“指不定就说清楚了,这里面定会有汉人的。”左车点点头,道:“好,你且在此等等,我去去就来。”说着,几步奔了上前,伸手便向那人胸口抓到。
那人恍然惊觉,尖叫一声,五指一分,拍掌击向左车面门。左车适才所捉的吐蕃武士,几乎没人抵挡,束手就擒,本想着抓住此人也不会费半点功夫。孰知此人非但不挡,一上来便反攻自己,这令左车颇为意外。左车右掌挥出,架开那人,心想:“这人倒是会点武功,说不定有些来头。”想到此处,心下欢喜,使一招:“弄蛟舞龙”,双肘蓦然下沉,左掌向下一盖,压住那人手掌,迈出一步,右掌缓缓推去,击向那人。这一招“弄蛟舞龙”实则藏有好几招杀招,看似平平无奇,威力着实巨大。那人不识其中奥妙,手掌向后猛抽,却是纹丝不动,心下惶恐万分,脸上不由憋得鼓胀。左车一笑道:“仔细了。”前脚踏实,后脚一使力,肩部便朝那人胸口挤去。
左车这一挤用上了五成力道,那人被左车一撞,嘤的一声,双颊霎时绯红一片,蹬蹬向后疾退几步,用手牢牢捂住自己的胸口。左车这一挤之下也是尴尬万分,忙道:“你是一个女子?对不住了。”韩雪依听得此话,也是惊讶,几步走到左车身旁,还没说话,只听那人嗯了声,一把将头顶帽子卸下,一缕长发飘散开来。映着月光,韩雪依瞧得仔细,那人五官标致,脸如鹅卵,显得格外清秀动人,正是成婉无疑。韩雪依虽然与成婉有过一面之缘,但是那时候距现在已为时甚远,韩雪依虽然觉得此人颇为熟悉,但就是想不起来是谁。
成婉开口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深夜来此?”她一开口,左车和韩雪依均面有喜色,心想:“可算是有个汉人了。”左车抱拳道:“不知姑娘是不是此王府里的人?”成婉道:“是。”左车思忖:“既是这王府之人,怕是跟那群蛮子一伙,不是什么好人。先将她擒住,免得到时她引得那群蛮子来,不好对付。”当下冷冷一笑道:“那就得罪了。”话音未落,左车倏地探出一手,扣向成婉肩头。这一出招迅捷异常,快得不可思议,他心中早已做好打算,务必要一招将成婉擒住,以防她喊叫出来,败露行迹。成婉一见左车出手,还没反应,就被左车按住“肩贞穴”,浑身一颤,道:“你……你做什么?”左车面露凶相,道:“我们二人是为救人而来,却找不到关押之地,姑娘可知道么?”韩雪依瞧得成婉楚楚可怜,心中究是不忍,道:“左大哥,你放了她罢,她又……又伤不了我们。”
左车第一次听韩雪依唤他“左大哥”,心头一热,道:“好。”双手一松,放开成婉,脸上神色略有缓和,语气也变得客气:“我们二人不熟此地地形,还请姑娘赐教。”成婉急忙退了数步,害怕左车再行发难,呆了一会儿,她揉揉肩部,道:“你二人就这么进来的么?半路上没有……没有他们拦你们?”左车道:“那些吐蕃武士不中用,早已被打发掉了。”成婉淡淡地哦了一声,道:“请跟我来罢。”韩雪依欢喜道:“你肯带我们去么?”左车满腹狐疑,心想:“这女子第一次与我们见面,怎肯轻易帮忙,只怕其中有诈,难道是想要趁机脱逃,然后引我们上钩不成?还是小心为妙。”他将韩雪依拉回身边,道:“姑娘怎知我们救什么人?又如何这么爽快答应带我们前去?”成婉知他心生疑虑,道:“阁下若是不放心,就将我双手捆绑起来,再用绳子牵上。我若敢骗你们,你也可以抵我为质。”左车笑了笑道:“那却不必了,姑娘带路罢。”
于是,三人一起向关押之地走去。路上,左车暗暗警惕,不时四周张望,心生防备,只怕会有埋伏,突然杀出,将自己和韩雪依团团围住,到时就算有再大本事也插翅难逃。穿过一座花园,好不容易来到一处房屋前。那房屋有两层高,藏在一堆假山之后,确是难以发现。成婉道:“就是这里了。”左车两眼将那房屋打量了一番,问道:“这里囚着多少人?”成婉道:“少说也有四五十号人,他们一旦在汉中捉住武林豪杰,全部关押在此,是想逼苏忘机出来解救,趁机一网打尽。”说罢,默默叹了口气。
韩雪依望着左车,满眼忧虑道:“左大哥,这里这么多人,我们要找王伯伯,岂不要将一二层翻个遍么?”左车还没答话,就听成婉道:“这个楼里面皆驻守着吐蕃武士,要想救人,实属不易。二位要救何人,不妨说出来,看我知不知道?”韩雪依道:“是一个老者,身穿……”成婉打断道:“身穿白衣,一缕胡须留到胸前,看上去很是慈祥,是不是?”韩雪依心里怦怦直跳,望了左车一眼,激动道:“不错,正是此人,姑娘怎么知道的?”成婉微微一笑道:“我先前曾与那老者打过照面,是以印象颇深,他就在一层最里的那个房间。”左车拊掌道:“如此甚好,倒省的我们再找了,多谢姑娘了。”成婉还了个礼道:“我们从窗户处翻进去,免得惊动他们。”于是领着他们来到窗户前,左车推了推,那窗户被封了个严实,分毫不动。
成婉心下失望,道:“看来还需从正门入内。”左车道:“不用费事,将这窗户击开就成。”韩雪依道:“若是击开窗户让他们听见响声,又该如何是好?”左车道:“就算是从正门入内也会被他们发现,一进去就有场恶战,倒不如从这里进去。”韩雪依听他言语果断,亦不便阻挡,轻轻地应了声。左车气凝于掌,沉声道:“大家闪开些。”韩雪依和成婉相觑一眼,各自退后半步。却见左车一掌贴在那窗棂之上,微一运力,只听一声闷响,那扇窗被左车雄浑掌力震成两截。
王显呆坐在屋内,双手双脚均被捆住,因有成婉的照顾,浑身伤势倒好了一些。此间忽听窗户一震,回头一看,正见三个人影刷刷跳入。王显眼睛一花,当先便看到左车,喝道:“什么人?”这时候,韩雪依从左车身后绕了出来,满眼噙泪,扑到王显脚下,叫道:“王伯伯,我是依儿。”王显听得“依儿”两字,不禁呆住,而后干咳几声,笑道:“真是依儿,你没死?”眼里也是忍不住滚下泪来。韩雪依拭干泪水,点点头道:“我们是来救你的。”说着指了指左车道:“这是左大哥,若没有他,我今生恐怕也无法与您相见。”王显呵呵一笑,向左车点头示意,又看向成婉道:“丫头,你还没走,怎么这身打扮?”成婉脸上一红,支吾半晌没有言语。王显哈哈笑道:“我晓得了。”成婉道:“前辈晓得什么?”王显道:“你穿这身衣服,怕被别人知道,定是会情郎了,对不对?”成婉含羞般的笑了笑,把身子扭过去,不置可否。王显还欲再说,屋外一阵脚步声传来,“啪”的声响,门被推开,拥进五六个吐蕃武士。
左车哈哈大笑道:“来得正好,依妹你先照顾好伯伯,这几个人留得我来对付。”那几个吐蕃武士不识好歹,呼哨一声,手持长刀一拥而上,扑向左车。左车道:“都来罢,我左车又有何惧?”说话间一人刀先劈至,削向左车大腿。左车身子微微倾斜,让过一刀,蹬腿而出,踢向侧旁一人。那人长刀还未落下,便被左车踢出几丈开外,嗷嗷怪叫了声,挥拳打来。左车右手探出,抓住那人直拳,猛地向旁边一带。只听一声惨叫,原来旁边一人正想刀斫左车,一个收势不住,竟将自己人一刀劈死。左车更不停顿,大步上前,两臂顺势展开甩出,巨力所致,两吐蕃武士抵受不住,双双飞出。剩下三个一见情势不妙,急忙转身就跑。左车怒道:“斗不过就想跑么?”飞步赶上,一拳一个,尽数撂倒。
左车神威尽显,呼吸之间便击倒六人,王显绳索解脱,正欲称赞一番,却听成婉叫了声:“不好。”左车转过头来,只见成婉脸色惨白,尤为惊慌,道:“怎么了?”成婉指着远处道:“有几个报信去了,你们快些走罢。”左车顺着成婉手指方向看去,四五个吐蕃武士正拼命的向南方逃窜,身影逐渐隐没。左车道:“没关系,我去追上他们,一拳一个结果了。”成婉黯然道:“来不及了,此处防范严密,过不了多时四周都知道了。”左车一背王显,拉着韩雪依道:“我们走。”
王显看了成婉一眼,道:“丫头,你不走么,我们一起走罢,路上也有个照应。”成婉眼睛一闭,泪水潸然而下,奋力的摇摇头道:“我不走,我要走了漠哥哥怎么办,他找不到我肯定会着急死的……况且……况且我已经没有去处了,还能让我上哪去?”说罢,猛然睁开眼睛,一推左车道:“你们快走啊。”左车点头道:“好,请姑娘保重。”话音未落,就见远处闪起火光,遥遥传来一片嘈杂之音。成婉道:“你们从这后面走,一直向北,前方有一处开阔地,翻过那墙,就可以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