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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月明穷巷闻魂哭 风满琼楼剩旧题4

仲云这才发觉全身皆尽被汗水打湿,原是做了个梦,当下松了口气,但想想亦觉得后怕:“倘若韩雪依真的不理我了,怎么办?”拭了拭汗,抬头一看,猛然见赵大正坐在他身前。赵大道:“怎么样,好受些了么?”满眼都是关怀之意。仲云想了想,寻思道:“是那药性又犯了么?”这时,他百骸轻松之极,自是前所未有的舒坦,笑道:“多谢大哥,已经好多了。”赵大皱眉道:“这毒性可当真厉害。”又道:“此毒甚是古怪,它不但反噬你内力,还不许外力注入,就如同一个绝顶高手的内力停留在你身体一般,以剧毒化为内力,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仲云点点头,凄然道:“只怕天下无人能解此剧毒了。”赵大听得,摇摇头道:“也未见得,凡是毒药,必有解毒之法。”仲云道:“大哥可有办法么?”赵大嘿嘿笑道:“有是有,只是现在不便说。”接着说道:“且不说了,天还未亮,睡觉睡觉。”仲云怔了片刻,想道:“这关系到性命攸关,为何现在不说?”但又见赵大已然睡熟,不便打搅,也倒头睡下。忽的赵大一跃而起,哈哈笑道:“兄弟,方才听你叫什么‘依儿’来着,可是有了意中人么?”仲云脸上一红,道:“正是。”赵大笑道:“不错,甚好甚好,只是要多小心女人些,万不可耽于女色,以致上当受骗,悔之莫及啊。”还没等仲云答话,赵大又是埋头躺下,片刻鼾声大作,仲云仔细琢磨了番,亦是睡去。

第二天直到正午,仲云方才幽幽醒来,一睁眼便见赵大坐在自己身旁,笑道:“大哥起得早啊。”赵大打了个哈哈,道:“早就醒了,却不见你醒来,哈哈,你这一觉睡得恁地长,倒有我年轻时候的风范。”忽然哎呦一声,道:“又是这个臭嘴,什么年轻时候,狗屁狗屁,俺本来就年轻着。”仲云瞧得他这番模样,忍俊不禁,倏地眉头一蹙,似乎想起什么事,当即站起身道:“大哥,情势现在甚是危及,时候不早,小弟该走了,去寻我师父告知林楚韩、达克库等人的阴谋之举,先行告辞。”赵大道:“你执意要去么?”仲云点头道:“自然要去,我决不能弃武林的安危于不顾。”赵大道:“既然你如此执着,我也没法拦你,大哥且送你一程。”说罢,赵大在前面引路,二人一行出了长巷,进到市中。

此刻正是午市,仲云吃了一夜的酒,也吐了甚多,肚子早已饿了。赵大瞧着仲云,笑道:“肚子又饿了罢,我且给你讨些吃的来。”说罢,望着前面有一处卖包子,当即走了过去,那卖包子之人一脸怒意,喝道:“臭乞丐,又来乞讨,我这是小本生意,可给不了你吃的,快走开,别妨碍我做生意。”赵大眼珠只盯着那包子,滴溜溜得直转,道:“俺只看看,难道不成么?”那卖包子的一时语塞,赵大嘿嘿一笑,忽的转过身朝仲云走去。走到仲云跟前,手在怀中一摸,便抓出两个包子来。仲云道:“方才并为看见大哥买,这包子又从何而来?”赵大笑道:“自然是顺手带来的。”仲云想道:“大哥偷盗本事乃是一绝,都可以趁我不注意将银子摸去,偷点包子亦是难不住他。”

仲云道:“若是大哥偷来的,我便不吃。”赵大愣了愣,将包子塞到仲云手中,故作恼怒道:“偷个包子有何大惊小怪,那些瞧不起俺们乞丐的人,俺们偷他们东西便是给点教训,嘿嘿。大丈夫行人做事,立足于世,哪来的半点犹豫,你不反抗,就会被击倒,像我等穷苦之人,想活下去,必须得这般做。”又从怀里掏出了些银子,笑嘻嘻道:“拿着罢,也算是物归原主。”仲云愣了愣,收下了。

赵大道:“从这里一直朝南走,不过几里,就可出城,大哥多有不便,就送你到这里了。”仲云虽与赵大相处时光极短,但早就把他当亲人一般,此时将要分离,心中涌出酸楚,抱拳道:“待小弟将事情都办完,再回来探望大哥,后会有期。”赵大应道:“此去路途险恶,定要多加小心。”仲云点点头,于是独自一人向城门方向行去。

走了几里,见路上行人愈发稀少,知是快到城门口了。忽听背后传来阵阵马蹄声,马蹄声连绵不断,显得格外匆忙。仲云回身一看,一队人马朝自己这里疾奔过来。为首一人腰圆膀阔,到了仲云身前,挥鞭便打,嚷道:“小子,让开些。”仲云心中不快,一手抓住马鞭,瞪着那人道:“为何打人?”那人怒道:“我爱打谁便打谁,就是玉皇老子我也敢打,你算个什么东西?”身后众人听得均仰面大笑。

仲云冷哼道:“我是你老子,你敢打么?”那人一愣,斥道:“我没工夫跟你瞎折腾。”鞭子猛地一抖,仲云只觉虎口如裂,不觉退后几步,那群人呼啸一声,骑马朝城门口奔去。

仲云瞧得他们远去,愤愤不平,叹了口气,欲要再行,猛然间只觉背心一疼,这疼痛来得没半点征兆,不由惊恐异常,晓得定是被人从背后拿住,想要回身,却是万万不能。须臾,只感一股极强内力朝自己体内传来,威力之大,端的无法想象。仲云蓦地眼睛一黑,晕了过去。

仲云再醒来时已不知身在何处,觉得躺在一处柔软的地方,舒适之极。当下向四周看去,这一看大惊失色,原来自己竟躺在一个软塌之上,这屋子内装饰极近奢华,且有屡屡香气不断送入鼻中,惹人昏昏欲睡。再向旁边细觑,桌上正立着个大香鼎,兀自冒出阵阵香烟。仲云转过头,见身前有个屏风,画的却是男女交合之图,不堪入目。仲云脸色一变,自觉不妙,寻思:“我怎么会来这里,这里又是何地?”呆坐在床上半晌,不由回想起适才在城门口一幕,仍心有余悸。正在此时,只听屋门被轻轻推开,仲云隔着屏风,只见是一名腰肢纤细的女子,手中拿着团扇,徐徐的朝这里走来。

仲云心神一荡,道:“你是谁?”那女子没有说话,直到她转过屏风,仲云才看得一清二楚,那女子穿着暴露,一对****被轻纱裹住,****高耸挺立,隐隐可窥其全貌,呼之欲出。两条葱白的大腿亦是显露出来,修长柔美。她脸上刚刚涂了脂粉,愈加柔媚动人,仲云只闻香气徐徐扑鼻,甚是浓重,几欲熏晕过去。那女子见了仲云,呼了声:心肝儿。便直扑过去。仲云心头一跳,急忙侧身闪过,那女子一下子扑到床上,就顺势倒在那里,瞅着仲云,咬着手指嗤嗤的笑,道:“公子,你不识得我啦?”仲云心里怦怦乱跳,翻身下床,道:“我怎么会识得你,你又是何人?”

他一下床,才发现自己是裹着衣服,却不知自己衣服何时被换去,如今这身衣服倒比先前自己所穿的要干净许多。但听那女子撒娇道:“哟,公子,你连小女子的名字都忘啦,我是‘彩云’啊。”仲云道:“什么‘彩云’、‘白云’,在下不识得,这是哪里?”彩云咯咯笑道:“这是‘拥翠楼’,怎么公子,你连这里都忘了?你好没有良心呢。”仲云听得真切,脑中嗡的一声,忖道:“我怎么会到妓窑之中,是了,定是在城门口背后偷袭的那人,他将我放在这里做什么?”愈想愈是一头雾水,亦暗暗察觉这事情有许多不妥之处。

彩云笑道:“公子,想什么呢,你看今天彩云漂亮么?”仲云不敢看她,只淡淡说道:“漂亮。”彩云从床上爬了起来,走到仲云面前,两手搭在仲云肩上,身子像蛇般扭动,道:“亲我一下嘛。”仲云情不自禁,只觉口干舌燥,就要亲下去,猛然想起韩雪依,暗骂:“仲云,你怎么能做出对不起依儿的事情?”想至此处,将彩云一推,急忙转过身去,在怀中一摸,竟摸出几两银子,仲云将银子扔给彩云道:“对不住了。”于是将衣服整好,匆匆奔出门去。只听得彩云在门里声声唤着:公子,也是不理。

仲云出了门,这才发现自己是在楼上,他环顾四面,尽是些男女勾肩搭背,调戏玩弄,场面令他不敢直视。仲云掩面欲向楼下走去,突然听得拥翠楼外传来叫嚷之声,正在发愣,却见一队人手持兵刃直冲进来。

那老鸨见一群人手持兵刃拥入,吓得魂不附体,楼中的姑娘亦是大声尖叫,全部藏了起来。仲云认得为首一人,正是出城门时挥鞭打自己的男子,此间见到,恨得咬牙切齿。那老鸨见情势不妙,战战兢兢走到那男子身前,道:“官人,不知我们何处做错,这些兄弟都拿着兵器……叫他们把兵器搁下罢……”那男子哼了声道:“众位听着,我们都是武林人士,自然不会伤及无辜,只因昨日我们武林派中有许多人惨死一酒楼中,今日特来缉凶,凡是手拿携带兵刃的男女,都给我乖乖站出来。”他说话自有一番威严,有一名女子吓得叫了声,竟径直向门外冲去。

男子手起刀落,嗤的一声,那女子竟被这锋利长刀削成两截,死相惨不忍睹。众人见状,惊声惨叫,皆尽吓得脸色苍白,说不出话。仲云不忍观之,忖道:“这帮武林派人士果真就像大哥说的一般,不见得什么能力,却只会欺压弱者,下手又忒狠毒了些。”当下又摸了摸腰间,正配有一把鱼缘剑,不由暗叫不好。那男子道:“如有反抗者,就像这女子的下场。”手挥了挥,道:“搜。”话音方落,就有人害怕的哭出声来,于是一个接一个,须臾就有一大片人啜泣出声。顷刻,那男子身后涌出一大堆人,各个手持兵刃,凶神恶煞的扑向四周,挨个的逐一搜查。

仲云思忖:“这可大大不妙,若是被他们发现自己身上带有兵刃,怎么也脱逃不了干系。”着急万分,慢慢沉静下来,细思对策。但闻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彩云探出头,小声唤道:“公子,快进来。”仲云踌躇片刻,想道:“先进去躲过这一难再说。”一咬牙,慢慢后退进入房间,将门拉上。

仲云方一进入,彩云便将鱼缘剑解下,道:“你不要命啦,还配着剑。”言语中充满嗔怪之意,仲云心中陡生温暖,彩云又道:“快,先躲到被窝里去。”仲云道:“这怎么可以?”彩云道:“快去罢,再晚些就来不及了。也不管仲云愿不愿意,猛地将仲云推到床上,用被子盖个严实。彩云又四下看了看,便将鱼缘剑扔进床下,用鞋挡住。此刻,武林派众人已到楼上搜查,眼见便要进了房屋,彩云亦是上了床,侧卧在仲云身边。仲云只感觉碰到了一个柔软的身体,知是彩云也上了床,心头一阵狂跳。“砰”的一声,门倏地被武林派众人撞开。仲云急忙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出。

彩云抱着被子,一个劲儿发抖。那进来的两个人胡乱翻了翻,看着彩云嚷道:“今天你接的客人中有带兵器的么?”彩云摇摇头,颤声道:“今日小女子不舒服,一直卧病在床,并没有接待客人。”那两人听得,相觑一眼,踹开门就离开了。

这般折腾了一个时辰,武林派之人随便逮了几个充数,又警告那老鸨一番,方才悻悻去了。那老鸨见他们走远,拥翠楼更被翻覆的一片狼藉,便破口大骂,骂得累了,喘口气,道:“彩凤、彩菊,去看看损失了多少,到时候记个帐给官府报去。”那两个女子应了声,就去检点了。仲云听得仔细,想道:“原来彩云只是她在拥翠楼中的名字,不知她真名叫什么?”当下从被子中爬出来,彩云见状,咯咯笑道:“看你那副狼狈模样,大男人怕什么?”仲云寻思:“是啊,关键时候,竟还不如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惭愧万分,从床上爬起来,拱拱手道:“多谢姑娘救命。”彩云扑哧笑了出来,道:“没想到你还挺一本正经的。”

仲云脸一红,道:“还不知姑娘叫什么名字?”彩云眼珠一转,道:“你不是知道了么?”仲云道:“还敢请教姑娘真名。”彩云一愣道:“我啊……偏偏不告诉你。”却扭过身去。仲云怔了怔,道:“想是我冒昧了,对不住。”

彩云淡淡笑道:“没什么,我在这里待得久了,真名字都快忘却了。”又转身看着仲云道:“公子,你给了我钱,就白白给了么,我还没报答您呢。”说着,就开始解衣服。仲云急忙拦住,道:“不,刚才救了我,就算是报答了。”彩云脸霎一阵白,道:“公子,你是嫌弃我不漂亮么?”仲云脱口道:“哪里,你漂亮的紧。”彩云道:“那为什么不碰我,男人不都是喜欢女人这样么?”说毕,故意将衣服一褪,露出半个香肩。

仲云不敢直视,道:“彩云,男人并不都是你想象的那般……”彩云哼了声,道:“那般什么?那般薄情寡义么?呵呵,我们妓女其实就是用来陪男人的,他们只会趴在我身上泄欲,高兴了就扔下几两银子,不高兴就直接走了……”

仲云道:“彩云,你这么善良,美丽,为何不去找个好人家,何苦在这里做……这种事呢?”彩云咬着嘴唇,似乎快要哭出来,徐徐道:“这个不用你管,是我自己的事情。”仲云叹了声,又从怀里摸了摸,掏出仅剩的点银子,递给彩云道:“这些都给你,你以后可以少接些客,等到挣足够钱就去赎身,嫁个好人,总比在这里强……”

彩云眼眶一热,道:“我们素不相识,你干嘛要这样对我?”仲云道:“因为你救过我,而且救得是素不相识的人,我以为……以为你就是个好姑娘。”彩云温婉一笑,道:“公子,你对别人太信任了,终究是要吃大亏的。”叹了声,幽幽道:“不过我要谢谢你,你是真正对我好的人。”

踱了几步,又道:“我从小就被卖到这里,甚至都没见过父亲、娘亲……”仲云心头一酸道:“我也没见过我父亲、母亲,看来我们真是同病相怜了。”彩云嗯了声,接着道:“从十几岁就开始接客,一直到了现在,那些客人都没有把我当人看,他们泄欲时候就想起了我,之后就如同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那些男人就是臭****!”

顿了顿,又道:“那种滋味你晓得么?”仲云不禁默然,彩云凄然笑道:“我渴望有人真正爱我,只不过这终究是镜花水月罢了。”

彩云瞥了眼仲云,语气一转笑道:“好啦,他们都走啦。你既然不愿意……这些银子我是万万收不得的,你拿去吧。”从衣袖里掏出银子,还给仲云。仲云双手挡住道:“这些银子又不多,还是留给你罢,就算是你救我一命,给你的报答,嘿嘿。剩下的我拿走好了。”他怕彩云不肯接受,是以说出这番话来,彩云满眼感激之意,道:“好,小女子先谢过公子的好意。”仲云笑道:“在下还有事情要办,就先告辞了。”彩云嗯了声,道:“公子慢走。”便将仲云送出门去,仲云心下百感交集,挥手辞别,一路向南去了。彩云站在门前,直到望着仲云身影远去,慢慢成了一点,而后逐渐消匿,这才略有所失的回了拥翠楼,正巧撞见彩凤,彩凤笑道:“哎哟,小云儿,是不是看上哪家公子了,这么痴情,眼神还呆滞着呢。”彩云啐了口,耳朵根一烫,道:“休要胡说,让别人听见多不好。”彩凤嘻嘻笑道:“既然喜欢,还怕别人听见不成,有什么好忸怩的,嘻嘻。”其余女子听了俱是笑出声来,彩凤又道:“是不是要叫他把你赎回去?”

彩云佯作生气道:“姐姐,没有的事情,为什么总是要寻我玩笑?”彩凤道:“好好,是姐姐不好,妹妹有人了,自然不愿让别人寻她玩笑了。”说着,笑嘻嘻的走了。彩鹤走了过来,道:“小云儿,你要晓得,我们做妓女的,万不可对别人动了真情,来这里玩的,都是有钱有势的,家里房太一大堆,谁又会稀罕你呢,还是在此老老实实的做活罢。”彩云心中蓦然酸楚,道:“姐姐教训的是。”可是不知怎么,脑中仍惦念着仲云,想着他的模样,一时半会儿也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