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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当时有意交情在 从此无心怨怼来3

三人将仲云护在核心,小心翼翼朝巷道口走去,每走一步,都需打起十二分精神,警惕有人偷袭,那巷道长不过几十丈,一直走到头却用了近半个时辰,正自此时,但听身侧传来一声大笑,笑声中充斥着几分揶揄之意,震得众人耳朵嗡嗡作响,仲云内力稍弱,抵挡不住,只感心中突突乱跳,扭头看时,却是一个魁梧高大的身影,朝这里一步步走来。

齐钺眉头一皱,长剑挡在胸前道:“站住,阁下是谁?”那人微微一笑道:“蒙巴伦,掌灯。”他身后一人应了一声,取出火折将油灯点着,登时周围一片光亮,仲云凝神望去,这才瞧清了那人的模样。

那人身披一袭灰袍,腰间悬着一把利剑,却生得格外丑陋,一双浓眉只剩下左眼上的一条,右眼上光秃秃的,犹自留下一条触目惊心的疤痕,头发脱去甚多,零零星星。额角高高挺起,乃是内功修炼到极高的境界所致,眼睛被挤得狭细异常,仿佛是微微闭着,鼻子又是极大,盖住嘴巴,几乎占据了脸颊的一半,如此容貌着实令人不敢恭维。

周旷心生厌恶,眼光一转,猛地看见此人身后站着一黑衣男子,正是适才与他交过手之人,黑衣人掌下按着一少年,那少年目光呆滞,脸上毫无表情,不是别人,自是周漠无疑。

周旷记挂儿子安危,大喝一声,犹似晴空中打了个霹雳:“吐蕃野人,快把孩子还给我。”那面目丑恶之人冷冷一笑道:“徒儿,把孩子还给他罢。”齐钺、何礼面面相觑,心里各自一凉:“那黑衣人武功甚高,居然只是此人的徒弟,待会儿如若和此人动手,决计讨不到好处。”大战当前,二人精神皆是为之一振,齐钺左手暗暗捏了个剑诀,以防面前这人突施冷箭。

周旷听此人竟要将孩子交还自己,一时颇为不信,又是欣喜,又是疑虑,蒙巴伦应了声,左掌一收一吐,发力推出,周漠一声闷哼,跌跌撞撞朝周旷撞来。周旷看清来势,知道这一推看似平平无奇,实则暗含内力,于是马步一沉,双掌连绵吐出,意欲化解这冲击力道,哪知掌力未及,周漠脚下忽然加速,撞进周旷怀里,周旷一个不备,让周漠撞了个正着,陡觉胸口一阵剧痛,连退数步,一跤栽倒在雪地中,他胸口正中央赫然插着一把匕首,鲜血汩汩流出,洇湿了一大片,一手按住伤口,喘息道:“为……为什么?”眼中尽是不解之意。这番变故来得太快,在场众人谁也没有预料到,齐钺、何礼一齐抢上,将周旷拖回原处,齐钺伸手按住周旷脉门,只感脉相时断时续,极为微弱,自知再没有活命的可能,豁然站起道:“死贼,你对孩子究竟下了什么药?”他晓得周漠与周旷父子情深,万不会用匕首刺杀父亲,必是中了迷魂药,为奸人所控,才狠下杀手。

那人拊掌笑道:“小子眼力不错,居然看出老夫下药,此药名叫:‘牵魄脱魂散’,是我精心研制而成,这孩童能够第一个受此毒药,应当倍感荣幸才是,哈哈。”身形一晃,还没看清他如何移动,就已来到周漠身边,伸掌在周漠肩头拍了拍,又飘然回到原地,身法之快,真与鬼魅无异,齐钺习武数二十余年,也只见过师父苏忘机轻功能达到此等高明境界,不由对眼前这人另眼相看,暗暗整饬内息,不敢有丝毫大意。

经那人一拍,周漠一下子回过神来,他蓦地似乎回想起什么,扭头一瞥,正见周旷倒在血泊之中,只有出气没了进气,他呆呆地望了片刻,眼睛一红,泪珠在眼眶中不停打转,哇的声扑到周旷身旁,放声大哭。周旷本已在弥离之际,却清晰地听到周漠哭声,大感宽慰,强打精神道:“漠儿……爹爹命大,还死不了……”说话间一口鲜血喷出,吐了周漠一身。周漠又惊又怕,抱住父亲道:“爹爹,你怎么了……是谁,是谁害得你?”周旷柔声道:“孩子,你没事就好,爹爹有一口气在,也要护你周全,否则……否则怎么对得住你死去的娘亲?”周漠脑子中一片空白,只觉天和地都与自己再无关系,此刻,又听周旷道:“漠儿,你哭什么,你……你晓得……自己名字含义么?”周漠泣声道:“我不知道,爹爹,你不要离开我……”周旷凄然道:“当初给你取这个……名字,就是想让你记住……除了自己外,任何人都不要亲信,只有对自己冷漠,才……才不会为感情所惑,掉不进别人布的陷阱……你理会得么?”周漠奋力点点头,已然哭成泪人。

周旷被匕首捅进胸口,一直以内力护住心脉,方不至于立时毙命,这时所有事情皆尽交代完毕,知是大限将临,仰头长叹一声,哈哈大笑道:“我周旷一世英名,死后却不知魂归何处……”言毕,头一垂,溘然而逝。周漠伏在他尸体上哭了一会儿,慢慢站起,冷冷扫视身旁诸人,只觉得每个人都面目可憎,忽的纵声吼道:“是谁害死的爹爹,有种的站出来!”那蕃汉哂笑道:“你自己亲手害死了父亲,竟也装作不知?”何礼破口骂道:“卑鄙,你这厮对孩子用毒,简直猪狗不如。”

周漠转头道:“你骗人,我怎么会害死父亲?”蕃汉冷笑道:“你中了老夫‘牵魄脱魂散’,教你杀个人算什么?”周漠大怒,直朝那蕃汉扑去,齐钺越上几步,一把按住周漠肩头,看着那蕃汉道:“阁下到底是什么人,可否报上名来?”那蕃汉手捋长须道:“老夫乃吐蕃国国师达克库,这两位是老夫的徒儿。”指了指身后二人,但闻他接着道:“我吐蕃赞普素来对大唐武将极为钦佩,听说数十年前薛仁贵将军曾在武林中留下两大秘密,十分好奇,特命老夫前来寻找这两大秘密,你们若知这两大秘密下落,就快些告之,之前伤我吐蕃兵士之罪,老夫就既往不咎了。”他虽是吐蕃人,说出的中土话竟格外流利,齐钺听他自报家门,心中暗惊:“原来是吐蕃国国师,武功造诣必在我等之上,与他硬拼实为下策,得尽快想出个办法脱身才是。”

何礼长剑一指,道:“你身为吐蕃国国师,应当尽职尽责,约束兵士。可你非但不管教手下士卒,反倒让他们肆意行凶伤人,扰我大唐边境,这一罪状已是不可饶恕。如今你还妄想偷盗我大唐之秘,实是可笑得紧。”达克库负手道:“有甚么可笑?”何礼道:“我大唐天子之邦,万国来朝,你一小小的吐蕃国师,见到我们须得拜倒臣服,既已踏入我大唐国界,怎么仍不自量力,得寸进尺?劝你等速速回去,休得在此放肆。”达克库嘿嘿一声干笑道:“阁下竟敢这么和老夫说话,就不怕自己脑袋搬家么?老夫见你们是武林人士,礼让三分,倘使你们真不知秘密藏在何处,那老夫手下二十余名兵士的胳膊,可得拿你们性命来偿还了!”

何礼拂袖道:“中原武林那两大秘密,我们从未听说,就算知道藏在何处,也不会告知于你,阁下就死了心吧。”达克库淡淡道:“老夫出手,非死即伤,你们自己想清楚了。”仲云从两人之间钻了出来,毫无惧色道:“阁下尽可仗着人多,将我们全部拿下,只是传将出去,不免让人笑话,说一个堂堂吐蕃国国师……”话音未落,达克库打断道:“小孩子油嘴滑舌,确合老夫之意。也罢,老夫不用他人帮助,仅凭一双肉掌,便可叫你们留下,信不信?”仲云呸呸几声道:“大言不惭,不信不信。”达克库傲然道:“既是这样,你们几个就一起上罢,若是能接上老夫十招,老夫便放你们一马,之前任何事情一概不咎,如何?”仲云心道:“就算你武功再高明,也休想在十招之内胜过我二师兄和四师兄……”刚要应诺,忽听周漠哭道:“老贼,你害死我父亲,我……我和你不共戴天!”他奋力着向前冲上,却让何礼死死抱住,一时挣脱不开,齐钺上前封住他穴道,与何礼交换一下眼色,小声道:“这老贼甚是厉害,咱们若不抢占先手,必定大败无疑。”

达克库内力深湛,耳力更是通灵,焉有听不到之理,当下笑道:“你们若是惧怕老夫武功,便再让你们一只手,二位只需十招之内不败,尽管离去,老夫绝不出手阻拦,怎么样?”何礼听他出言轻辱,丝毫没将自己和二师兄放在眼里,登时怒火中烧,大声道:“老贼,你欺人太甚,莫怪我手下长剑无情!”空中挽了个剑花,寒光闪动,倏地朝达克库鸠尾穴飞刺而至。他身为苏忘机第四大弟子,拳脚功夫稀疏平常,于用剑之道却略有心得,这招凌厉之极,正是“浣风十九剑”中的杀招,不啻又快又狠,还暗藏玄机,进可攻,退可守,旨在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好抢占先机。

齐钺见师弟已然出手,脚尖一点,抽出长剑,直刺达克库背心,二人一前一后,配合巧妙之极,均是攻向敌人上盘,达克库凝立不动,转瞬从袖底吐出一掌,拍向迎面攻来的何礼,何礼顿感胸口一滞,剑招兀自不停,进了寸许,却觉面前似乎有一道无形之墙,四面八方地围拢过来,心下大骇,连忙施展轻功,朝后翻出,达克库一招迫退何礼,怪叫一声,五指箕张,疾若鹰隼般抓向齐钺“云门穴”。齐钺变招奇速,小臂转动,带剑削他手腕,哪料达克库换招更快,向外跨出一步,右拳从不可能的角度弯折过来,呼的朝齐钺面门击去,齐钺心神一乱,急忙低头,不想后背露出一个极大地破绽,达克库右拳蓦然一折,砰的声闷响,齐钺让达克库击了个正着,喉头一甜,鲜血从嘴中喷出,跟着跌出数丈之远,全身骨头如散架一般,半晌爬不起来。

齐钺捂住胸口,期期艾艾道:“大慈悲拳……没想到……这套精妙的拳法竟落在恶人手上……”齐钺所料不错,达克库适才使得拳法招式正是大慈悲拳。大慈悲拳乃是西域一代武宗阿帕斯所创,据传阿帕斯于河边静坐,见河水曲折来回,弯曲随意,不受任何物体阻截,无论多小的罅隙都能轻松穿过,从而悟出一套拳法。这套拳法以内力为基,变化诡异奇绝,一任于心,因为威力过大,阿帕斯不愿让后世人习练这套拳法恃强凌弱,便命名为:“大慈悲拳”,希望习武之人应以慈悲之心解世间之事,最终罢黜武力,天下太平。齐钺跟随苏忘机已有十年之久,无论见识还是武学修养,都在常人之上。先前虽未见有人使过大慈悲拳,但各种武学典籍中却有零星记载,齐钺读书甚多,是以此间达克库刚一使拳,就被齐钺认出,至于达克库从何学得,齐钺就无法知晓了。

何礼脸色大变,扑到齐钺身边道:“师兄,你怎么样?”齐钺硬是吞下一口鲜血,一手无力地搭在何礼肩头道:“快……快走,我不行了。”仲云亦是赶到齐钺跟前,见齐钺面如金纸,难过道:“二师兄,你不走我们也不走!”何礼重重点点头道:“我跟那老贼拼了。”齐钺摇头道:“不成,你……徒去拼命,只会送……送死,我……我心脉已被震断,就算你救下我,我也……活不长久,快走!”仲云眼睛一湿,不由自主留下泪来道:“二师兄,都是我不好,如果我不贪玩,你也……你也不会受伤。”齐钺忍着痛楚淡淡一笑,轻抚仲云额头道:“云儿,你回去之后要……要听师父的话……”

达克库大笑道:“痴人说梦,今日谁都别想走!”脚下一动,眨眼闪到近前,呼的一掌,朝何礼当头拍落。何礼识得厉害,一招:“刘伶献酒”,虚晃一剑,贴地躲开,达克库一掌击空,不怒反喜,揶揄道:“这招妙得紧,中土功夫不过尔尔。”何礼避过一击,却感掌风森森,头皮发麻,暗道:“这蛮子掌力居然浑厚至斯!”未及多想,达克库第二掌瞬即拍出,何礼长剑一架,待要转守为攻,虎口霎时一酸,已被达克库指尖拂中。

何礼心头咯噔一下,拔剑回收,任他使多大的力气,那长剑仍是纹丝不动。原来达克库以极快的手法,仅用两根指头便牢牢钳住剑尖,何礼武功比之达克库终究相去甚远,这一拔之下没有半点效用,也是再正常不过。

达克库厉声道:“撒手!”何礼脸憋得通红,依旧牢牢握住剑柄,狠狠盯着达克库。达克库嗤笑一声,手上运劲,一道内力由剑身传了过去,何礼“劳宫穴”一麻,“铛”的声轻响,长剑掉落在地。

何礼一身本事均在剑上,此番失了长剑,如同少了一个臂膀,达克库右掌空中划了个圈,猛地击向何礼胸口,喝道:“留下命来!”何礼躲之不及,正预备闭目等死,却被人奋力一撞,倒在一边,睁眼看时,只见齐钺双掌和达克库交在一起。达克库未防齐钺突然杀出,急催三道内力,“镌空蚀月劲”悄然提至十成,齐钺已是强弩之末,抱着必死决心挡住这一掌,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何礼一声大吼,一个跟头扑上,双掌抵住齐钺后心,源源不断地传入内力。岂知这正合达克库之意,须知“镌空蚀月劲”乃吐蕃一大绝世武功,只要一发力,力道便可一层层叠加,循环不穷,实有“镌空之力”、“蚀月之劲”,直压得对方肝胆俱裂,至死方休。且抵挡劲力越大,反噬力道就越大,达克库自十余岁便开始习练这门武功,于今已有四十余年,却仅仅练至第五层,虽是这般,在吐蕃早就凌然下视,无人能出其左右。

何礼但觉达克库内力犹如潮水也似,汹涌而至,一波胜过一波,心知不能坚持多久,提起中气道:“云儿,快走啊!”仲云晓得这一走就再也见不到二位师兄,不禁难过之极,叫道:“不,我不走!”何礼大为恼怒,心神一泄,达克库内力趁虚而入,直攻肺腑,待得反应过来,已为时甚晚,胸口如同大锤砸中一般,疼痛难忍,达克库冷笑道:“这滋味如何?”何礼奋起余威,急催内力,达克库眉头一紧,骂道:“小子如此不识好歹,老夫这就叫你横尸当场。”

话音一落,又逼出数道内劲,由齐钺手太阴肺经穿过,疾向何礼攻去。可怜齐钺挡在当中,如同二人内力比拼的战场,何况他又身负重伤,岂能抵得住两股内力的来回冲击?过了一会儿,就垂下了头,没了呼吸。何礼得知师兄已死,又悲又愤,但他与达克库武功相差太远,斗了几个回合,竟让达克库压制的难以出手,瞥向仲云大声道:“还不快走!”

仲云一抹眼泪,恍然惊觉,拉着周漠道:“快跑!”达克库余光瞅见,喊道:“柯尔迪,抓住那两个孩童!”柯尔迪施展轻功,飞身跃出,快步追上。周漠心中怦怦乱跳,一埋头随着仲云窜入巷道之中。

那巷道狭小,上有屋檐遮蔽,树木横栏,亦是挡住了亮光,黑暗异常。二人拐进巷道跌跌撞撞的向前狂奔,刚迈出几步,仲云便觉察身后劲风四溢,自知蒙巴伦已经赶到,倏地眼珠一转,迅速褪下衣服,向后一甩,拉着周漠急忙跑开。

柯尔迪一进巷道,亏他眼力再好,也是伸手不见五指。他深得师父达克库真传,武学修为不在师兄蒙巴伦之下,待得听到脚步声,伸手去抓时,忽觉一物朝自己怀里撞来。柯尔迪惊喜之极,只道是仲云、周漠二人慌不择路,迷失方位,伸手一抓,却觉手中一轻,低头一看,原来是一件衣物。柯尔迪自恃极高,没想到会被两个孩童戏耍,顿时大怒,急忙屏住呼吸凝神细听,就在这片刻的功夫,仲云与周漠已双双奔出巷道,周漠急道:“那人追上来该如何是好,我们跑不了了。”仲云灵机一动道:“快,脱下衣服。”周漠微微一愣,衣服已让仲云褪下。仲云将他衣服扔在巷道口东边,拉着他朝向相同方向奔去。

二人奔了良久,周漠想到父亲竟是被自己捅死,不觉愈发悲怆,但大敌当前,只得先寻思如何逃命,便强忍痛楚,埋头飞奔,心中尚有一丝疑虑,气喘吁吁道:“适才为何将我衣物扔在东边,却又朝这个方向跑呢?”仲云道:“岂不闻三国时,司马懿智诓廖化吗?”周漠从小跟在父亲身边,读书却是甚少,当即摇摇头。仲云道:“诸葛亮与司马懿两兵相接,那司马懿是个缩头乌龟,扎好营寨,坚守不出。一次诸葛亮赚他出来,早就在周旁埋伏了人马,司马懿中了妙计,只剩得一人一骑,四处窜逃,廖化在后紧紧追赶,跑到一棵大树边,司马懿将自己头盔摘下,扔在地上,却朝相反方向奔去。廖化只以为是司马懿不小心脱落的,就顺着那掉落头盔方向赶去,司马懿得以逃过一劫。”

接着道:“司马懿这个计策倒是妙得紧,是以这个故事也流传极广。那吐蕃人虽是笨蛋一个,想必也听过此事,料得我们会使计骗他,咱们偏偏正计反用,让他们扑个空。”周漠道:“不错,那吐蕃人笨的厉害,决计不会想到这一层。”二人相视一笑,不觉间已经奔出了那个村子,来到一片密林中。

仲云自从紫芸庄逃出来后,在此地盘桓了数日,对这里也是颇为熟悉,那林子奇广,无边无际,再加上夜色朦胧,一眼望去难辨东西,周漠紧张的大口喘息,道:“这是哪里,我们不要往里面走了。”仲云叹道:“后有强敌追赶,若不往里面走,还能去哪?只怕一回头就让那蛮子抓住了。”周漠点头道:“好罢,我听你的。”

二人摸黑走了两三个时辰,手脚皆冻得发麻,犹自提心吊胆,生怕柯尔迪会突然追至。这时,天色渐渐放亮,仲云只恐迷了路,当下放慢步子,低头沉吟,细细推算林间方位。如此耽搁了半晌,晨光熹微,皑雪将化,但见远处山峰迤逦而去,雾岚飘散,时隐时现,显得极为神秘。

周漠、仲云都是一宿未眠,又行了一夜的路,不免饥渴交加,十分困乏。周漠从未习练过武功,自是难以支撑,一屁股坐在地上,蓦地想到父亲已逝,禁不住落下几滴眼泪。仲云心中默默叹了声,暗道:“周兄父亲逝世,我的两位师兄也惨遭奸人所害,真是同病相怜。”想着想着,亦是生出几分疲累之相,寒风吹过,猛然打了个机灵,心想:“此处荒郊野林,比之中原更寒冷了不少,我若是闭眼睡去,怕是再也醒不来了。”想到此处,脊背生出一抹凉意,转头一看周漠,只见他已趴在雪地上,昏昏沉沉地直欲睡去,仲云心下一惊,急忙摇了摇周漠道:“快起来,万不可在此睡觉!”周漠眼前一片模糊,脑子中也是空空如也,缓缓道:“有甚么不可?”仲云大叫道:“不好啦,贼人追来了。”周漠浑身一颤,一下子翻起身,环顾四周道:“哪里,贼人在哪?”仲云哈哈笑道:“哪来的贼人,若不这样怎能把你唤醒?”周漠脸上微烫,霎时明白过来,握住仲云的手感激道:“谢谢你,又救我一命。”仲云道:“不必谢我,咱们是好兄弟,我自会帮助你。当务之急是要尽快出这林子,否则那蛮子追来,你我万万不是对手。”

周漠道:“我们就算出了这林子,也无处安生,爹爹……爹爹已经不在了……我哪也不想去……”仲云恨恨道:“人死不能复生,兄弟也不必太过悲伤。此刻先保住性命,以后练好武功,才能替你爹爹报仇雪恨。”又道:“我师父身在紫芸庄,距此地二十余里的行程,不如我们先去紫芸庄,等到面见师父,再做计议。”周漠眸中忽的闪过一丝仇恨,冷冷道:“你师父便是那个苏忘机罢……”仲云一愣道:“正是。但师父人很好,绝不像你父亲说的那般……”还未讲完,周漠嘴角向上挑起,徐徐道:“不用多说,我都知道,就依你的意思。”仲云大喜道:“你答应了?”周漠重重点点头,正在此时,忽听远处传来一声长啸,那啸声直冲云霄,中气十足,环绕林间,久久不绝。仲云心头一凛道:“大事不妙,那蛮子追来了。”周漠大惊道:“他真追来啦?你不是说……”

仲云想了想,陡然大悟道:“我满以为能将他骗走,却没想百密一疏,反倒弄巧成拙。”顿了顿道:“你看,这雪地上还留着我们的脚印,此前我没想到这一节,那蛮子定是随着我们的脚印追到此处。”周漠心慌道:“那怎么办?”仲云定了定神,细思对策,目光一转,只见在他身边有一条小溪,早已被冰雪封得结实,纯然闪亮,兀自泛着阳光,好似一条金龙盘卧在地上,一动不动,仲云盯了那条小溪一会儿,一个念头油然而生,当下伏在周漠耳边,仔细地言语一番。

周漠听毕,惊道:“这个法子甚是冒险,倘若诓不成那贼人,咱们都要落入他手。”仲云拍着胸脯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犹豫成不了大事。再说那贼人极为了得,咱们现在跑已然不及了。”

不等周漠答应,仲云自己动起手,但见他先脱下一只鞋子,扔在冰封的小溪上,又在捡起石块,将周围冰面砸薄。转身扯下一根枯藤,缠在一颗大树树梢,余下的部分皆埋在雪里,设下一个松结,另一端交给藏在树丛中的周漠,悄声道:“待会儿我奔出把那贼人引到圈套里,他识破我之前那一招必会大意,到时你拉紧枯藤,将其缠在树上,把他吊起来……”说话间,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愈来愈近,仲云赶紧捂住周漠的嘴道:“那贼人内力高强,断不能出声让他听见。”

仲云拨开树丛罅隙,偷偷向外张望,但瞧一人身形极快,兔起鹘落,直若鬼魅,飞速朝这边赶来。那人一袭灰袍,面容消瘦,仿佛害了一场大病,此人正是达克库的第二弟子柯尔迪,他赶出巷道时早已寻不见周漠、仲云二人身影,找了良久,方才发现雪地中有两道脚印通向东边,登时大喜过望,其时那大雪早停歇了半日,雪地上的脚印也不大分明,柯尔迪只担心抓不到两个孩童,回去必受诸人嘲笑,于是一咬牙,顺着那隐隐绰绰的脚印一路寻去,最终也追到这密林深处。

仲云连忙藏回树丛中,和周漠贴在一起,大气也不敢出。柯尔迪倏然驻足,神情严肃地扫视周旁,一眼便看到冰面上仲云遗弃的靴子,快步走到近前,他经验丰富,自不会轻易上当,忖道:“脚印在此就消失不见,想必那两个孩童定躲在这附近,却用个破烂靴子诓我,好趁机逃脱,嘿嘿,只是手法过于稚嫩,骗我不得。”他抬起脚尖轻轻点了点冰面,那冰面被他脚尖一触,立时出现裂痕,咕噜一声,沉到水底。柯尔迪大笑三声,暗道:“终究是孩童作为,瞒不了我。”仲云瞅准时机,悄悄道:“我现在去引开他,等到他落进陷阱时,就全靠你了。”周漠心中不由揪紧,这时仲云已然飞身跳出,大声喊叫,一个箭步朝那颗大树前冲去,柯尔迪瞧得真切,一时得意莫名,身形一闪,迅捷扑到仲云身后,手掌疾探,抓向仲云背心。

这一连串动作端的疾速异常,仲云听得身后风声猎猎,猛地跨出一大步,机巧躲开,脚下故意一绊,委顿于地。柯尔迪心下一松,想到自己堂堂身份,却几番被孩童耍弄,这下终于可以将他擒住,既是感慨,又生高兴之情。

即用拗口的中土话道:“小子,束手就擒罢。”一掌拍出,朝仲云头顶扣至。仲云手撑着地向后连退,边道:“周兄,拉绳!”这一喊倒让柯尔迪如梦初醒,暗暗惊道:“这小子难不成另有诡计,此番专诱我上钩?”一念未绝,来不及后撤,突然脚踝一紧,身子不自觉得腾空而起,他万难料到,自己大意失荆州,竟在最后关头中了圈套。仲云如释重负,笑道:“快,将这蛮子吊在树上。”周漠童心大起,扯着绳子奔到旁边一颗树下,三两下缠在树干上缠紧,柯尔迪空有一身武功,却被倒挂着悬在半空,气不打一处来,真是羞怒交加,张牙舞爪地以吐蕃话大声叫骂,仲云拌了个鬼脸道:“阁下就在上面好好呆着吧,反正你功力深厚,饿上一两天又死不了,到时你那草包师兄弟来了,自然会放你下来。”

柯尔迪心想若是叫师父、师兄看到自己这番狼狈模样,那还了得?就算逃过责罚,也会让他人耻笑,越想越是窝囊,提气道:“喂,孩子,快把我放下来,我立誓绝不伤害你们。”仲云道:“我可不信,吐蕃人说话最爱放屁。就像你们赞普与我大唐天子签订盟约,不过几日就出尔反尔,还不如我家猫儿、狗儿呢。”柯尔迪怒道:“甚么意思?”仲云道:“我家猫儿、狗儿很是听话,我让它做什么它就做什么,如果扔个骨头,叫它们卧一日,它们就卧一日。现今让你在上面吹吹风,你不思回报,却是乱咬人,你说,是不是不比我家猫儿狗儿呀?”柯尔迪呸了声道:“小子,等我下来一定宰了你。”

仲云笑道:“哈哈,方才你是怎么说,如今又是怎么说,变化真快,果真是翻脸不认人。”柯尔迪亦觉理亏,良久说不出话,仲云装模作样抱拳道:“后会有期。”拉着周漠便朝树林外奔去,任柯尔迪在身后大呼小叫,也毫不理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