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三李四本就好斗,更是从未见过这么多人在一起混杀,激动地大呼小叫。他们在武林中也算得二三流好手,那些寻常兵士岂能是对手?还没挨近,便被孙三李四一一打残,倒在地上呻吟连连,公输若展开身法,便如一条活鱼般冲入阵中,她弥陀指练得出神入化,隔空击物自是轻而易举。但闻“嗤嗤”几声响,那些兵士来不及挥动砍刀,就让公输若皆尽点中。苏忘机、温群又是中原武林一流高手,叛军之中难有武功能与之匹敌之人,因此他们二人也是毫不费力,指东打西,指南打北,不一会儿就斩杀百余人。定难又引着少林群僧趁机冲杀,那叛军人数本少,又多老弱残兵,岂能抵挡住?不多时便有一千叛贼叫左车率军围住,全部被歼灭。
唐军杀了一阵,只折了几百人,而叛军伤亡则在两三千上下,左车对李承光道:“这叛贼主将好生狡猾,他故意显弱,命手下兵士逃到我方来散播谣言,说自己兵力不足,气势衰落,我看他们至少也有万余人。”孙三上蹿下跳,哈哈笑道:“有意思有意思,老子杀他们像极了砍瓜切菜,毫不费力。”李四嚷道:“你又没俺杀得人多,乱喊什么?”孙三道:“放你奶奶的狗嘴臭屁,你怎么知道俺没你杀得多?”孙三还要争辩,公输若冷哼一声道:“真服你们了,此地这么乱,性命能否保全还是问题,你们两个白痴还在这争执。”
孙三李四以前在去往老君山的路上没少吃过公输若的苦头,此番听公输若一说,皆都不敢多言。庞忠抱拳道:“那叛贼士气已弱,我再率三千精兵杀过去,定保让他们片甲不留。”左车望了望前方,犹豫道:“叛贼数败,但没准是诱敌之计,将军须得小心行事。”庞忠道:“我军人数众多,气势甚旺,就算中他埋伏又能怎地?现在如若不趁势杀过去,到时候他们背靠山险,安寨扎营,就更不好攻啦。”
左车听得庞忠说得有理,扬声道:“众军听令,后军改作前军,疾速前行,勿要生擒叛贼首将!”将士们气势大振,数万人齐声高呼,声音如潮般涌至,直欲天崩地坼,苏忘机、温群尽管内力修为极高,心中亦是被震得怦怦跳个不停,自不用说其他人了。
十万大军,由左车亲率向东行去。适值暑日,众人行了良久,都觉口干舌燥,四肢酸软,左车命人去前面打探,回报却无任何敌军,不禁心下犯疑,李承光笑道:“想必是那贼人输怕,早逃回洛阳去了。”左车告诫不可轻敌,又让庞忠率五千人马做先锋,行到一个谷口,忽听连珠炮响,左右两边各杀出一彪人马,左首领军之人乃周漠,右首自是林楚韩。庞忠只道敌军早已撤回,熟料竟突然杀出,慌忙率兵抵挡。幸得唐军人数占优,后续人马又源源不断涌至,叛军杀了片刻,转身就跑。
左车策马至前,吩咐不要追赶,庞忠纵声长笑道:“这就是那叛贼的伏兵?哼哼,再来几次本将又有何惧?”当即催马前行,走了不多远,来到一条狭长隘道。那隘道两边均是峭壁巉岩,树木丛生,一眼望不到头。左车数次派人打探,都未查到敌军下落。李承光对左车道:“你也太小心啦,这叛贼早不知逃到哪里去了,咱们还是赶紧进军,早些夺下陕州才好。”左车虽心有顾虑,但一回头,见众军都疲乏不堪,汗流浃背,生怕还没到陕州气力已泄,到时再遇敌军便不好作战,于是自己督军在前,又令庞忠引兵在后,以防不测。
大军进了狭道,走了十余里,天空蓦然阴晦暗淡起来,片时,竟下起绵绵细雨。大军一路上都热得难以忍受,这一场雨来得真是再及时不过,众人高兴地都大声欢呼,加之其中更有武林人士,他们不明军纪,肆意脱下衣服,迎雨乘凉,顿时闹得一团糟。左车喝止不住,颇为恼怒,正想就地正法几人,以明军令,正在此时但听狭道中一阵擂鼓声,众军正不知发生什么事,抬头一看,只见左右山旁,统统竖起贼军大旗,左车未料贼军居然埋伏于此,大呼不好,急令大军向后撤退,可惜终究晚了一步,那叛贼早就做好部署,一直伏在此地等到唐军上钩,唐军既已中计,焉有能撤退之理?霎时间伏兵尽出,居高临下,从山上往下投掷滚木石块,唐军被砸中者为数不少,皆倒地不起,呻吟连连,头破血流,伤亡极重。恰庞忠未明前面情况,仍自催军向前,堵死了前军的退路。一方要想前,一方又要向后,乃至前后挤成一团,队伍大乱。
左车回马后退,正碰到庞忠、公输若等人,不由大骂道:“你只催我前行,现在身中敌计,该如何是好?”庞忠自知理亏,羞赧不语。敌军仍不断抛落石块,更兼数箭齐发,不到一个时辰,唐军伤亡无数,血流成河,许多人挤在一起被撞倒,后面人又从这些人身体上踏过,狭道中尽是绝望的呼喊之声,惨叫不绝。
崔乾佑此时率领精兵,从山南抄小道奇袭黄河北岸的哥舒翰人马,又命周漠、林楚韩率兵从隘道后面夹击,意欲将唐军困死在山道中。左车知大事不妙,急忙命人拥出毡车十乘,在前开路,一心想要强突出去,不料周漠竟令人将草车相连,纵起大火,顺风而下,直向唐军扑去。狭道中烟雾弥漫,分不清东南西北,唐军顿时大乱,以至不辨敌我,自相残杀,左车大声叹道:“昔日我用此法对付蕃军,今日叛贼竟用此法待我。”苏忘机、温群等人拼力厮杀,终于奔到左车身边,公输若道:“将军快走,我等在此掩护。”左车即便引军千人,从狭窄山道中往外突围,迎面撞见周漠、林楚韩杀至,林楚韩大笑道:“你等军败如山,还不下马投降?我主宽容,兴许能饶你一命!”
左车恨得咬牙切齿,喝道:“我堂堂唐军将领,怎能投降你这般龌龊之人?吃我一枪!”长枪一挑,直直捅向林楚韩胸口,林楚韩一声冷笑,侧身微避,同时拔出腰间长剑,凌空一抖,如鹰隼般朝左车头上罩落。左车心头一凛,忙使招“有凤来仪”,守住上身门户。林楚韩疾刺一阵,仍是奈何不了左车丝毫,周漠干笑道:“林先生,你先退一退,这厮交给我了。”一个跟头从马上跃下,刀光一闪,径直攻向左车所骑战马。那马终非人类,只听一声嘶鸣,两腿已叫周漠双双削断,噗通一声栽倒,左车被战马一颠,亦从马背上滚下。
林楚韩瞅得亲切,剑走偏锋,唰唰几剑,接连刺出,剑剑不离左车周身要害。左车心惊肉跳,避开几剑,最后一剑难以避开,噗的声轻响,长剑从左车肩部穿透,牢牢钉在地上。左车顿觉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眼前白光闪动,周漠一刀劈下,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左车咬紧牙关,奋力拔出钉在肩头长剑,使劲朝周漠掷去。周漠万没想到左车竟如此骁勇,大刀一卸,将长剑挑偏了去。
左车忍住剧痛,翻身而起,正欲反身逃走。却听林楚韩大叫道:“哪里去?”眼角灰影浮动,不知怎地林楚韩已来到自己面前。左车火从心起,倏地一掌拍出,林楚韩长袖将剑一卷,还了一掌,二人手掌相交,纯以真气内力相拼,没有半点取巧余地,左车比起林楚韩武功略逊一筹,身子陡然一震,连退三四步。林楚韩一招得手,自不给左车喘息时机,抢出几步,猛地一掌朝左车拍至。左车只觉一股大力涌来,躲避不及,脑中迅速掠过一个人影,转念道:“依妹,我定要葬身此地,咱们生死两隔,再也见不到了。”林楚韩眼看一掌就能取了左车性命,心下大喜,掌到中途,忽然眼前一花,一人不知从哪里杀来,林楚韩收掌不及,硬是与那人对了一掌,二人都是一晃,又接连出了几掌,砰砰砰的交起手来。
左车死里逃生,定睛一看,救自己之人正是公输若,感激道:“多谢了。”公输若大声道:“还费什么话,赶紧走!”周漠大刀一横,笑道:“想走么?还没那么容易。”呼的一刀,朝左车小腹削至。左车喝道:“欺人太甚!”旋身躲过一招,一拳打向周漠面门。周漠仰头避过,刀锋一转,朝左车手腕砍去。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条银色衣带猛地飘来,一瞬卷住周漠大刀。
周漠登时怔住,温群一手握紧银带,一边笑道:“哈哈,这白绫如何?老夫给你送终来了。”周漠经人羞辱,脸色大变,怒道:“给你送终还差不多。”手腕一扭,“嗤”的声,那银带断成两截,跟着连使两招“百鸟朝凤”朝温群攻去。温群不慌不忙,使出“众相迭生功”来,空手同周漠拆招。要知“众相迭生功”乃纵物门不传绝学,练得越深威力越大,最终内力或阴或阳,或刚劲或柔缓,可变幻出九种不通内力,内力间亦可相互叠加,颇为厉害。周漠与温群斗了几招,只觉大刀上压力一点点增加,先时还能挥舞如风,越到后来舞得越慢,反倒觉得十分沉重。
公输若、温群缠住敌方两大高手,苏忘机和孙三李四奔到左车身边,苏忘机道:“将军快走,我们随你同去!”左车嗯了声,跨上匹战马,引领一队骑兵直冲出去,苏忘机、孙三李四三人在一旁保护,众人谁也不敢怠慢,出了谷口就往黄河北岸奔至。
河北岸哥舒翰率领大军正与崔乾佑军队拼杀得格外激烈,但一方面唐军人数已不占优势,另一方面叛军以逸待劳,体力充足,士气旺盛。这样一来此消彼长,叛军攻势一波接着一波,竟将唐军压到河岸边,许多兵士都掉入水里,被水冲走。哥舒翰见大势已去,仰天长叹,命蕃将火拔归仁奋力挡住,自己率千余名精兵沿河岸南走,寻找渡河船只。众人都是心神慌乱,狼狈不堪,此间只顾逃命,哪管别人的死活,是以拥挤之中踏上踩死也不在少数,就这般行了三里,忽见前方一彪人马朝这边冲来,昏暗之中看不清马上装束,哥舒翰以为是叛贼埋伏,黯然道:“吾命休矣!”
不到须臾,那彪人马奔至跟前,为首那匹马上一人翻身而下,拜倒道:“将军,末将来迟,快随我们走罢。”哥舒翰定了定神,仔细一看,来者正是左车。喜道:“原来是你,本将只以为是敌军杀到……你要带本将去往何处?”左车道:“纵物门弟子已造好渡河船只,请将军随我们速速渡河!到了潼关再收拾兵马,还可一战。”哥舒翰道:“好,我们快走。”命后面人跟上,两队人马合作一处,疾速朝渡口奔去。
哥舒翰、左车马不停蹄,终于奔到渡口,纵物门大弟子赵怀瑜上前迎道:“少林派已经先渡过去了,请将军赶紧下马渡河!”左车扶着哥舒翰下马,正欲上船,但听一阵喊杀声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远处密密麻麻,不晓得有多少叛军朝这边冲来。孙三一拍大腿叫道:“着啊,老子还没找你们算账,你们自己先找上门来啦。”李四道:“待俺杀个痛快!”呼叫着冲了上去,孙三不甘示弱,也往上冲,刚跨出几步,忽闻一声梆子响,箭如雨下,漫天盖地直射过来,孙三李四冲得太前,抵受不住,每人腿上皆中了两根羽箭,被人拖回。孙三嘲笑李四道:“你个白痴,谁让你往上冲啦。”李四道:“你才是白痴,难道你没往上冲么?”孙三道:“俺为了救你才往上冲,你是白白送死!”这时,叛军那队人马已杀到近处,马上人齐声高呼,叫哥舒翰投降,赵怀瑜连忙催促哥舒翰等人上船,左车、苏忘机共乘一条,船将要发时,左车道:“先生不上船么?”
赵怀瑜抬头看了看天,眼睛一红,摇摇头道:“师父没来,我岂能独自逃跑?你们先去罢,这群狗贼杀来我们还要将船毁了,以免狗贼追上你们。”左车心中大恸,捶胸哭道:“都是我用兵不善,害惨了你们。”赵怀瑜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将军不用过分自责,望你们回去之后,好好守卫,保护潼关不失。”左车点点头,用长蒿将岸一撑,顺水飘走。赵怀瑜见众将士一一上了船,心中大慰,孙三李四腿上带伤,犹自率纵物门弟子拼死抵住,好让官军安然上船。
此刻崔乾佑率精兵五千,也攻到河岸渡口,叛军蜂拥如蚁,端的杀不胜杀。赵怀瑜眉头一皱,提气中气道:“孙三李四,你们不走么?”孙三大笑道:“老子都废了一条腿啦,再走有甚么用?”李四接着道:“先杀几个补回俺们的腿来!哎呦,哎呦。”李四话音刚落,又中了几箭,眼睛一翻,倒地不起。孙三扑到身前,叫喊道:“老四,你怎么啦!”伸手一探,李四已经没有了气息,又见李四周身上下插满了十余根箭,自知他无论如何也再别想醒来,大哭道:“老四,你******王八蛋,你不是很厉害么,怎么走到俺前头啦。你死了谁还跟俺比啊,你快醒来,俺承认你什么都比俺厉害……”哭了半晌,李四仍是没一点动静,一摸手脚俱是冰凉,孙三心头大怒,狂喊着冲入敌阵之中,瞬息他的身影便被彻底淹没。
哥舒翰等人渡过河去,向西直奔潼关。关外本有三道堑壕,均是宽两丈,深一丈,乃是为专门防止敌军冲突所挖。适值三更,月色正浓,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官军脑中只有“逃命”二字,昏暗中不辨高低,多半掉入堑壕之中,只消片刻,堑壕就被唐军填满,后来残兵败将,更是踏着填满堑壕的尸体而过,几近如履平地,场面惨不忍睹,令人不敢直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