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潇潇泪水连珠似的落了下来,眼眶红肿,显得格外憔悴,赵独鹤心软道:“原来你并非有意害我,那我这几百号兄弟的人命,还是算在姓楚的头上!”文潇潇惊慌道:“不,难道你们二人不能尽释前嫌么?”赵独鹤睥向楚朝雨,冷冷道:“尽释前嫌也非不可,哼,除非这老贼能让我那些兄弟全部活转过来!”文潇潇痛苦道:“再没有别的法子么?”赵独鹤厉声道:“潇潇,若不是……若不是看在我一直喜欢你的份上……我连你也要一并杀了,来祭我兄弟们在天之灵,休要多说了。”当下拾起木杖,指着楚朝雨道:“姓楚的,咱们还没决出生死呢,只要我赵独鹤有一口气在,你休想离开此地!”楚朝雨眸中精光爆射,一拂袖道:“你当我怕你么?”
二人各不相让,都恨不得一口吃下对方,孙露薇握住仲云手道:“没想到你大哥竟还有这么一段悲酸往事,真是好可怜,不过楚老贼也忒狠毒了。”仲云没有回话,心里却想:“楚朝雨此人当真是心狠手辣,今日武林大会,万不能让他阴谋得逞,待会儿若是大哥抵挡不住,我立刻就出手相助。”正在这时,但见文潇潇一步拦在二人中间,赵独鹤不耐烦道:“潇潇,你快让开,到时候若是伤了你,可就怨不得我了。”文潇潇泣声道:“独鹤,你……你一杖打死我罢,反正是我对不住你。”赵独鹤哼了声,没有丝毫退却之意,眼光绕过文潇潇,直直的射向楚朝雨。文潇潇沉吟片刻,缓缓道:“好罢,我再说几句话,待得我说完,你们二人再比斗不迟。”
说毕,转过身看着楚朝雨道:“朝雨,你我共处了这么二十多年,你……你对我就没有一点感情么?”楚朝雨戾气微敛,淡淡道:“文前辈在我幼时曾救我一命,楚某不胜感激。潇潇……我从小和你玩到大,一直把你当作亲妹妹看待……你这么优秀伶俐,楚某自然不会有什么非分之想。”文潇潇叹了声道:“你还记得那个钟琴么?若是他还在世,你会去寻他报仇么?”楚朝雨茫然道:“我亦不知。那些都是前代的恩怨,我要是杀了他,他子孙兴许会杀了我,这样下去,到何时方能休止?”文潇潇喜道:“那就好了,朝雨,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楚朝雨一怔道:“什么事?”赵独鹤眼光愈发凌厉,浑身抖动起来,但听文潇潇道:“独鹤还有个名字,他叫……叫钟琴。”她这一席话说得格外平静,但在楚朝雨看来,就似是天雷轰炸一般。仲云亦是吃惊不小,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暗道:“这么说来,大哥与楚朝雨的仇极深,不啻是自己几百个兄弟被他杀死,还有一段家世的恩怨。”
楚朝雨定了定神,道:“潇潇,你在乱说什么?”文潇潇凄婉一笑道:“我决不敢乱说,不信你问他,”说着指向独鹤:“他可以告诉你我说的是真是假……”话尤未了,但听赵独鹤接道:“不错,潇潇说得全是实话。”楚朝雨猛然间向后跌退几步,道:“潇潇,你……你一直瞒着我,是不是?”
文潇潇道:“正是。那日父亲将钟琴带走,就是交给了武林派,而将你留在文渊宫中,本料想你们两人再也不会见面,谁知你竟然又投到武林派门下,父亲晓得你是想将文渊宫和武林派的关系搞好,因此也不反对。但父亲一直担心钟琴会对你不利,于是就让我努力调和你们二人关系,并吩咐我想办法隐瞒钟琴的身份。”
楚朝雨负手道:“待得我到了武林派中,第一眼便认出了钟琴,可你一直极力否认,连钟琴自己也不承认,并随便瞎说了一个名字:‘赵独鹤’,难不成你们二人之前已经串通好了?”文潇潇道:“嗯,可你最后不也相信了么?”楚朝雨道:“是的。我到了武林派中已有二十余岁,距我第一次见到钟琴也有了十年左右,模样记得不大清了。况且我也不相信有这么巧合的事,我和自己的杀父仇人竟同在武林坛中!”
良久,文潇潇神色凄凉的点点头,道:“本想着能瞒你一生一世,孰料今日不得不告诉你。”楚朝雨一阵冷笑道:“你告诉楚某这个是为何?是想让我对他的仇恨平添一分么?”文潇潇脸上忽然现出一抹无助的神色,期期艾艾道:“不是的,我是怕……怕来不及了。”楚朝雨奇道:“来不及什么?”文潇潇转过身去,又看着钟琴道:“独鹤,虽然我一次又一次地拒绝了你,最终也没和你成婚……”钟琴伤心道:“陈年往事,说这些有什么用?”文潇潇道:“所以你一直恨我,对不对?可是尽管我们没有成婚,但我却有了你的孩子。”群豪闻言俱是一震,仲云心中亦是疑惑道:“既然没有成婚,文宫主怎么会有大哥的孩子?难不成他们之前就……”
钟琴眼睛一亮,自是惊喜交加,两手握紧文潇潇胳膊道:“潇潇,你……你没骗我么?我们当真有孩子?”文潇潇道:“我如何会骗你?从始至终,我只骗过你那一次,我发誓以后断然不会再骗你了。”当即扭过头去,招手唤道:“宣儿,你快下来。”赵宣听得登时一愣,待得回过神来,环顾四周,这才发现众人的目光皆是注视着自己。香儿见此情形也猜出了七八分,她瞧赵宣犹自无动于衷,忍不住用胳膊肘一顶赵宣道:“赵大哥,宫主叫你下去呢。”赵宣应了一声,眼神中充斥着迷茫之色,遂一步一步的走到场上,站在文潇潇身边。
文潇潇看着赵宣轻轻一笑,替他打理打理衣裳,柔声道:“宣儿,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的父母是谁么?现在你父亲就站在你的身边,快张口叫他。”说着,一把将钟琴拉到近处,父子两人四目相对,心中俱都感慨万千。赵宣迟疑片刻,望向文潇潇道:“这是真的么?你……你没有骗我?”文潇潇笑道:“什么‘你啊我啊’,这么没大没小,宣儿,你应当唤我妈妈。”赵宣身子猛地一晃,心里倏然泛出一股说不出的感觉,双腿一软,跪在地上激动道:“妈妈,你真是我的妈妈。”说话间,眼泪已然喷涌而出,又转向钟琴,唤了声“爹爹。”文潇潇与钟琴相视莞尔,钟琴扶起赵宣,拭了拭泪水道:“没想到俺钟琴活了大半辈子,居然也有子嗣,哈哈,不枉一生啊,不枉一生啊。”
在场诸人见一家三人于这里相遇,又是惊奇,又是感慨,场上场下片刻间安静之极,鸦雀无声。定智方丈上前一步,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今日之事,老衲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你们一家团聚,想来也是缘分所致,缘未尽,自然能重归一起。缘尽了,只怕再做努力,也无可挽回。既然又能聚在一处,该当好好珍惜才是。”文潇潇施了个礼道:“多谢大师教诲。”
这时,忽听场下传来一阵讥讽的笑声,众人侧目而视,但见杨绾君一人笑得前仰后合,极近夸张,须臾便听她道:“好笑啊,真是好笑之极。”楚朝雨眉头一皱,喝道:“绾君,你干什么?”杨绾君收住笑声,道:“文潇潇,我且问你,你是如何断定这个乞丐就是孩子父亲的?不会是你和其他人生出的这个野种,找不到那个人,却硬加到这个乞丐头上的罢?哈哈。”赵宣双拳一握,大骂道:“杨庄主,你忒过放肆了,敢这般对我母亲不敬。”文潇潇一把拦住赵宣道:“你杨阿姨说得也有些道理,用不着生这么大的脾气。唉,罢了,我且告诉你我和你父亲的事情,瞒了你这么久,心里总是很过意不去。”
说着,款步走向钟琴,抬起他手腕,解下了那串铃铛道:“你还一直带着它,若不是它,我恐怕也认不出你了。”她淡淡一笑,也从怀里取出个铃铛,和钟琴的那个铃铛放在一起。这两个铃铛一般大小,风一吹,便发出清脆的响声,颇为悦耳。文潇潇又接着道:“钟琴,刚开始我还不敢与你相认,后来听得你吟出的那首诗,我才确信是你了。事隔这么多年,当时情景恍若就在眼前,我们坐在琴台水榭旁,你吟诗给我听,说是喜欢我,但我一直没有答应你。现在我才知道谁是最爱我的人,真是愚蠢的很。”钟琴激动道:“不,你不愚蠢,是我愚蠢的紧,居然一直没有想过去寻你。不过今后我们就可以呆在一起了,永远不分开。”文潇潇道:“真的么?那……那你也原谅朝雨了?”
赵独鹤冷笑道:“让我原谅这姓楚的老贼,那是万万不能!”文潇潇眸子转瞬又黯淡下来,扭头看着楚朝雨道:“我那时虽然不喜欢钟琴,却和他生下孩子,你晓得为什么吗?”楚朝雨道:“我也正想问你。”文潇潇道:“那时你初入武林派,武功远远不及钟琴,我父亲又没在你身边,我只怕钟琴会对你不利。于是在一日夜晚,我和钟琴谈了许久,又偷偷地把身子给了他……”说到此处,已经哽咽不能语:“我说你虽和我有婚约,但我一直把你当作哥哥来看待,对你很是倾慕,并请求钟琴放过你。后来钟琴答应了,还为此改了姓名,这就是我为什么和他生下孩子,却没答应和他成婚的原因。”
众人听得,无不发出一声叹息,孙露薇幽幽道:“文宫主对楚朝雨情意这么深,为他做了这么多,可惜这姓楚的却始终不理解她,上天既是怜悯众生,为何单单要对文宫主这么狠毒?”仲云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觉心潮翻涌,久久不能平息。
楚朝雨话在嘴头,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文潇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笑道:“这下好了,我已经有了自己喜爱之人,你还把我当作妹妹看待,我就很心满意足了。”说罢,又招呼香儿下来,又唤来赵宣道:“我瞧你们很合适,早就想促成这段姻缘,今日在天下英雄面前,你们二人结为连理,日后互帮互助、相敬如宾,怎么样?”香儿抿嘴一笑,脸红到了耳朵根,文潇潇道:“怎么?不愿意?”香儿伸手一拉赵宣,一齐跪下道:“拜见父母大人。”文潇潇满意的点点头,将二人扶起道:“这下我就放心了。”当即又将赵宣拉到身边,伸出修长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摩挲他的脸庞,半晌舍不得丢下。赵宣怔了怔,道:“妈,你的手为什么这么凉?”文潇潇泪水噙在眼中,不停地打转,啜泣道:“我们母子才刚刚相认,让妈妈再好好看看你……”言语未毕,声音却是越来越微弱,身子慢慢地向后倾倒下去,“砰”的声委顿于地,她的腹部赫然插着一把匕首!
群豪显然没有料到会发生这种情况,全部惊得呆住。片刻,文渊宫的一干人率先从席间冲到场上,嘴里纷纷叫喊着“文宫主”,自是哭成了一片。赵宣像发疯似的拨开了人群,一把抱起文潇潇,大声道:“妈,你……你这是做什么,为什么要自尽?”钟琴和楚朝雨紧跟着冲到近前,钟琴脑子中一片空白,神情呆滞,双膝一软,亦是跪在地上。楚朝雨疾步走到文潇潇身边,双指拂出,立时封住了文潇潇淌血处的穴道。文潇潇苦笑一声,虚弱道:“没用的,朝雨,我死心已定,你救……救不活我了……”钟琴肝肠寸断,“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他适才与楚朝雨激斗,本就伤得不轻,此间见文潇潇重伤难救,再也抵受不住,只听他喊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你不是答应日后我们都在一起的么?”赵宣早已哭得全身发抖,牢牢地握住文潇潇双手道:“是啊,妈妈,你难道……难道不要我了么?我们才刚刚见面……”
文潇潇眼中一片弥离,看了看周围众人道:“时辰不多了……钟琴,你……你来。”钟琴忍着剧痛,连忙爬到文潇潇身边,但闻文潇潇道:“钟琴,我以前也没有怎么求过你……今日,我用性命来求你一件事……好么?”钟琴大恸道:“好好,潇潇,你说罢,你求什么事我都答应。”文潇潇喘了口气道:“家父……他……他一直想让你和朝雨化去彼此的恩怨,我也是这么想的。但……但你却……却不原谅朝雨,我也只有用死来求你了。”钟琴又是伤心,又是愤怒,吼道:“你至死也护着那个姓楚的么?”文潇潇咳了声道:“不,你不理解我。一来……我欠债太多……死就是为你……为你那些兄弟偿命。二来,你们……你们二人彼此相斗,必有一伤,可是……你是我最留恋的人,朝雨是我……最歆慕的人……我都舍不得。”说罢,脖子一歪,没了呼吸,嘴角上尚自挂着笑意,泪痕在她脸颊上渐渐干涸,经风一吹,终于消失不见。
天空中积郁已久的阴霾越聚越厚,猛然间落下豆大的雨珠,钟琴只感雨打在身上犹如万镞穿心,格外难受。楚朝雨伫立许久,又一声不响的返回席间,脸色惨然之极。过了许久,场上就只剩下钟琴和赵宣、香儿三人,呆呆地坐在地上凝视着文潇潇的尸体,场下之人皆都黯然,孙露薇倒在仲云怀里哭成了泪人,温群站起来沉声道:“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顺变罢。”即便点了几个弟子,叫他们去扶回场上三人,那几个弟子还没走到跟前,就听钟琴怒喝道:“不用你们过来,我有话要说!”
众人一听钟琴还有言语,不由从悲痛中缓过神来,提起了兴趣。但见钟琴慢慢站起,双目通红,望向楚朝雨道:“姓楚的,你别高兴地过早。我爱妻拼着一死让我饶过你,我自不会与你为难,哈哈,但我不找你报仇,却有其他人要向你寻仇呢。”他此时说话已几近疯癫,面目狰狞恐怖,楚朝雨轻轻一笑,不以为然道:“楚某平生杀人无数,不知有多少强贼巨盗死在我手中,倘若人人都要找我寻仇,楚某只怕已经死了千万次了!在座的诸位英雄,有谁敢说自己从来没有害过人命么?”群豪为之一怔,良久没人答话。钟琴哼了声,道:“姓楚的,你敢对天发誓自己没有做过什么亏心之事?”楚朝雨哂笑道:“你且说来听听,我楚某做过哪些亏心之事?”
钟琴扬声道:“也好,你既然不要脸面,那就休怪我这张老嘴无情了!”顿了顿,缓缓讲道:“二十多年前,中原有两个知名剑客,他们二人的师父便是当时武林派中鼎鼎有名的仲平。那时仲平新接任武林盟主,就将他这两个徒弟扫地出门,赶到遥远的西域边境。”
“诸位兴许感到奇怪,仲平为何要赶走他这两个弟子呢?原来,那时仲平刚从剑魔薛逸尘手中得到了他向往已久的纵物门秘密,心里十分欢喜,但也不得不忧虑别人会将纵物门秘密抢走。当下便想出了一条苦肉之计,干脆将自己两个最心爱的徒弟赶走,并对外宣称是因为这两人败坏了门规,偷拿了纵物门秘密,虽然及时交还回来,但罪不可赦。由于当时武林中人均对天下两大奇密极感兴趣,亦是知道要从仲平那里抢夺,委实太难,是以听仲平这么一说,谁都会料想苏忘机和周旷尽管交还原物,却必定手抄一份,于是纷纷将注意力转到这二人身上。如此一来,仲平的压力自是小了许多,嘿嘿,仲平这人不啻无赖透顶,阴谋诡计也是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