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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小黑猪

这个传奇,发生在上世纪三十年代。那时在金华养猪是重要的家庭副业。有一年,金华有户养母猪的,生了一窝小猪,共有十三只,其中一只特别小,但特别好看,是一只非常美丽的黑猪,皮毛闪闪发光。生下来一个月断奶,养了两个多月,其余十二只都有二十五斤左右,只有这只小黑猪还不到十斤,大的十二只吃饱了都钻进窝里睡了,只有它钻到猪棚外面来了,到了大门外,跑到东,跑到西,据说该户是在城郊,房子的南面是竹园,竹园旁边有株枣子树。小猪的大、小便总是拉在枣树的蒲头,从不乱便。后来其他十二只小猪都卖掉了,因为它还不到十斤,主人说:“这个小东西,看相很好,就是养不大,我们就养它一年,看它怎么样?看看也好。”小黑猪吃好早餐,就跳出猪栏,跑到大门外,东跑西窜,到中饭时,它就回来了,跳进猪栏,吃好中餐,又跳出猪栏,立即到大门外。东看西瞧,有时跑步,有时散步,有时边跑边跳,有时咬咬青草,有时挖点泥吃,到晚饭时,它又回来了,跳进猪栏,抬起头,等吃晚餐。吃饱了,钻进窝里睡了。到了白天,又是老样子,看它天天都是忙忙碌碌的。

养了一年多,主人说:“生它的母猪已经生了第三窝了,现在连第三窝小猪都卖掉了,这个小东西还是这么一点大。”主人决定再用秤称一称,一称,还是十斤半。主人说:“养不大的美小猪,附近许多地方都是知道的,我们挑到远一点的地方去卖掉它,就到义乌白马桥市场去卖吧。”后来他的儿子把这头小黑猪挑到义乌小猪市场去卖。那天我家一个远房娘舅正好到义乌去买猪,就把这头小黑猪买了回来。回到家里,先把小黑猪放进猪棚里,一放进去,一米多高的猪栏,它一下子就跳了出来,走出猪棚间,又到大门外,东看看,西瞧瞧,在屋横头找到一株桑树,就在这株桑树蒲头开始大、小便。虽然到了一个新地方,但它并不陌生,东跑跑,西走走,跳来跳去,到处看风景。到傍晚回来了,回到猪棚间,跳进猪栏,抬起头,等晚餐吃。娘舅很高兴地说:“长相这样好看,筋骨这样好,一米多高的猪栏,跳进跳出,看它轻松得很,又这么活泼,胆子又大,一点也不怕陌生,这样好的猪难得买到。”舅妈问: “买来多少钱?”娘舅说:“便宜货,六角钱一斤,十一斤缺一点点,六元钱,至少便宜了五角。”舅妈说:“生下来有多少时间?”娘舅说:“来卖的人说还只有个把月,过年缺钱,其他几只都卖掉了,这只猪长得特别好看,想自己养,可是生得太活泼,猪棚里关不牢,经常跑到外面去,容易走掉,所以卖卖掉算了。”舅妈说:“看起来,这小猪生下来有好几个月了,老练得很,像是只留落头(一窝猪最小的一只)猪,要是一窝里的末拖猪是不容易养大的。”娘舅说:“我刚到时,有三、四位买主在看,都说这只小猪好。卖主坚持要六角三分一斤,讨价还价,争论好长时间,卖主还是不肯让价。我站在旁边看,后来这些人看卖主不肯让价,也就走开去了。我想六角三分一斤,感到贵是贵了一点,心里十分矛盾。这时卖主对我说: ‘这位客人,你是否真的想买猪?我这只猪十斤半,六元钱就卖给你了,让你三角。’我想:六角钱一斤,还让我三角,这样便宜,于是就买来了。”吃过晚餐,小黑猪又钻进猪窝去睡了。第二天早餐后,跳出猪栏,又到外面去游荡去了。舅妈说:“这个小东西,白天这样不安睡,看来是不长肉的。”娘舅说:“这样好看的猪,又便宜,不管怎样,养一段时间再说。”

养了四个多月,看不出大起色。舅妈说:“天天是这样,早餐吃饱了,我还没有走出猪棚间,它已经到大门外了。它的嘴巴已经很硬了,烂泥、石头、老草根都去咬咬、吃吃,看上去像养了一年以上似的,老硬的草都咬得碎了,到处用嘴巴挖泥潭。上午是这样,下午也是这样,四个多月来,天天是这样。只有两点是好的:一是当宠物,看起来又活泼,又漂亮;二是屎尿都拉在桑树蒲头,从不乱拉。”又养了两个多月,看上去一点也没有大起来。舅妈又说:“养了半年多了,还是这么点大,像只小老头猪,只有看看,不会长肉的,早日去卖掉算了。”养到过年,称一称,刚满十一斤,养了一年,重了二两。过了春节,准备到白马桥小猪市场去卖掉它。这天,我大哥正想到白马桥去买小猪。娘舅说:“我有只小猪,看相很好,当时不到十斤,我六元钱买来的。养了好几个月,还只有十一斤,我们养不好,你去养养看,你要,就原价卖给你。”舅妈说:“伢这只猪看相很好,很活泼,就是关不牢,天天逃在外面,到处跑来跑去,长得很慢。猪屎猪尿从不乱撒,集中撒在一株桑树蒲头,这点很好。”

大哥看了很中意,二话没说,就买了回来。到了家里,放进猪棚里,猪栏也有一米多高,大哥还没有走出猪棚间,它跳出猪栏,早已跑到大门外面去了,比大哥还走得快,大门外晒场南面有株梨头树,它在梨树蒲头撒尿拉屎,然后在南面大地塔上,走来走去走一通。到地塔里面坎头脚有几株嫩草咬断吃了,又用嘴巴挖泥潭了,有时跑跑跳跳,多数时间是挖泥潭,有时挖到树根也咬来吃,吃中、晚餐的时间掌握得很好,中午十一点钟回来,晚餐五点钟回来 ,像身上有手表一样的。看上去好像是刚生出来才一个多月的小猪,但从它的行动看,好像是养了一、二年的老头猪。

这样养了六个多月,母亲说:“称称看,重了多少了?”一秤,十一斤三两,半年多,只大了三两。母亲说:“这小猪,只有养着看看,看上去是只漂亮的小猪,可是养不大的,还是去卖掉算了。”大哥说:“看它跑跑跳跳,挖挖泥,看看也有趣,再养它六个月,看它大不大起来。”又养了半年,秤秤十一斤七两,又重了四两。后来我们才知道,我们养的一年同舅妈她养的一样,也是游来游去游了一年。母亲说:“白白的养了一年,只重了六两,大大的亏了本。”大哥拿到草塔小猪市场去卖。一到市场,三、四个买客聚拢来,有位说:“可惜只有一只,如果有两只,我就买去。”有位说:“这小猪生下来多少日子?”大哥说:“到今天正满四十天。”“你家里还有吗?”大哥说:“这一窝小猪已经卖完了,这只小猪我们本来是准备自己养的,现在家里急需用钱,只好也卖掉了。”还有位买客把小猪拎起来看看说:“你们的饲料很好,是吗?”大哥说:“近来饲得较好,吃糠和番薯,所以油光光的。一窝小猪,其余的都卖掉了,只有这只了,常常从棚里逃出来,我们把它捉进去,次数捉得多了,捉它也不叫了。”一个买客说:“这么好的小猪,多少钱?我要。”大哥说:“我这只小猪十二斤二两,二两不算,七元二角,二角也不算,就七元钱。”这样,就成交了。

卖掉小猪后,又到白马桥小猪市场去买来两只两头乌,共二十五斤十五元钱。养了一年,小的一只杀了七十斤白肉,大的一只杀了八十多斤白肉。那些年代,已经算是长得快的猪了。母亲对大哥说:“今年要把押掉的田去赎回来,买小猪的钱不多,只能买只小一点的猪了。”说着就给了大哥九元二角钱,要大哥到草塔小猪市场去买买算了。其中的二角钱,算是给大哥吃中饭的。

春节快到了,大哥对母亲说:“年内去买可能要便宜些,因为大家都等钱用。”于是春节前的一天,大哥到草塔小猪市场去了。他到了小猪市场,东看看,西瞧瞧,有位卖小猪的叫住了他,说:“你这位客人,是不是要买小猪呀?我这里有只很好的小猪,你来看看,中意的话,就买去。”大哥一看感到是一只很好的小猪。问他:“你这只小猪生下来几天了?”卖猪的人一本正经地攀攀手指头说:“到今天正好是四十天,有十三斤重了,应该是七元八角,卖给你七元五角算了。”大哥想,这猪生出来算它四斤,差不多三天重一斤,这小猪长得很快,价钱也不算贵,就决定买下了。一路上,大哥心里甜滋滋的,快乐得很,一跨进门就大声说:“妈,今朝我买来一只很好的小猪,生下来还只有四十天,已经有十三斤重了,并且给我让掉三角钱,共七元五角,就拿来了。”大哥边向母亲汇报,边把小猪放到地上,一到地上,这只小猪很快就到大门外晒场南面那株梨树蒲头拉屎撒尿,它好像到了自己家里一样的,环境熟悉得很。撒过屎尿,又回到屋里,直奔猪棚间,一米多高的猪栏,头一抬,轻松地跳进了猪棚,抬起头,等吃中餐了。母亲说:“这只小猪同前年春节前去卖掉的那只样子是一样的,可能又把那只小猪买回来了。”大哥说:“已经隔了一年多了,不会是那只的,反正已经买来了,养起来看看吧,那只是养勿大的猪,看这只是否养得大。”

养了三、四天,情况与前年春节前卖掉的那只没有两样,大哥也有点担心了,看样子确实很像。那年上半年较旱,豌豆拔进来晒干后没有打下来,堆在大间里。这小猪买来后,第三天就找到这间豆了。第四天开始早、中餐后,就钻进大间里去,咬豌豆吃。

农历三月间,春耕生产时,天大旱,孟家山脚新开田(实际上开成田已经有十多年了)、田角落头开的新塘也干涸了,塘底也裂缝了,鱼、泥鳅、黄鳝、螺蛳都没有了,只有一条特大的黄鳝,约五、六斤重,大家都说:“这样大的黄鳝,人是不能吃的,有毒的。所以甩在塘边,但还没有死。当时姚廊坞我们顶小的嫡亲表弟叫孟毕生,那年六虚岁,他到那个干涸的塘里去看看,什么也没有了,只有很大的一条大家都说有毒的黄鳝,他用几根牛筋草搓成绳子,吊牢大黄鳝的头,拖到我们家的大门外一扔,边笑,边去了(他的意思是吓我们一下)。我母亲一看,说:“这么大的一条黄鳝,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称称看,有多少斤重?”一称,六斤重。母亲说:“人是不能吃的,猪总可以吃吧!即使毒死了,也算了。”母亲把这条黄鳝,洗也没有洗,斩成几段,放在铁锅里烧,煮烂为止。把骨头捞掉,分为三餐喂那只小黑猪,第一餐中午给它吃,吃后全身发红,外面也不出来了,钻进窝里睡了。晚餐也不起来吃,母亲以为毒死了,第二天它一早起来了,抬起头等早餐吃了,母亲又喂了这条黄鳝的三分之一,看小猪吃得味道很好,吧啦吧啦尝味道,又去睡了,又看见它全身都发红了,中餐没有起来吃,一直睡到傍晚,又起来,抬起头来要吃了。母亲把剩下的黄鳝全部让它吃光了。吃完后,小猪又钻进窝里睡去。自从吃了这条黄鳝,小黑猪再也不到外面去了,只是到梨树蒲头去拉尿拉屎。白天钻在大间的豌豆堆里,吃豌豆,连豆壳也吃掉些。这样养了五个多月的时间,称称,重了九十多斤,平均两天不到重一斤。养了一周年,杀了一百六十斤肉。在那些年代,养一年杀一百六十斤,算是特大的新闻了。

后来七传八传,传得大家都知道了,这只猪养了五年才养大:金华养母猪的户头传到我家的远房娘舅,传到我们家,再传到草塔,最后又来到我们家。头四年只长到十三斤,我家最后一年毛猪长到约二百多斤。大家都说这是一只怪猪,怪,怪就怪在头四年,从生出来养满四年,小猪很健康,没有生过一次病。毛闪闪发光,生得也很活泼,筋骨也很好,一米多高的猪栏,跳进跳出,看它轻松得很。尽管不是高档饲料,每餐总是让它吃饱为止,可是养了四年只长了十三斤。最后一年长到二百多斤,这是因为吃了一条大黄鳝,等于人吃了补品,又吃了晒死的豌豆。不管怎样,这也是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