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汉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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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共饮

刘岚本就好交友,而且自来熟从不把自己当外人,很快就和这个孩子熟络了。单福觉得自己是客人也不好再提下棋的事情,本身性格爽朗也开心的聊了起来。小孩子因为下棋的事情开始有些拘束,而且相当之不习惯这种不先自我介绍便开侃的情况有些别扭,不过刘岚讲了几个笑话后也就放开了。卢植临走前一段时间,一改往日的教学方法,每天带着二人在颍阴附近的村子啊县城啊河流啊小山啊之类的地方溜达,见到农夫讲农事,见到铁匠铺讲匠事,见到官员讲官府规定,见水讲水,见山讲山,各地各行的趣闻轶事信手拈来。故而刘岚和单福也算是见过世面有过见识的,当然了这只是同这个身有病疾不能出远门的小孩相比的,尤其是刘岚还在西都混过两年,自称见过大世面,虽然单福对此是嗤之以鼻的。

刘岚一顿吹牛,单福在旁边补充挑刺,小孩听的神采奕奕,聊的是不亦悦乎。老仆人送了茶水就出去了,中间又来几次添水,始终没有打断他们。老仆觉得自己公子难得这么开心,以前那几位总是把公子聊的很难过,这两位才算是真正的朋友。

三人胡天海地的说了一气,从颍阴说的颍川郡再到豫州再到大汉再到北疆南蛮东海西域,说的当真是囊括全宇。

正说着间,老仆推门进来,三人根本就没注意到。老人等片刻,无奈清咳几声,三人才注意老仆。小孩有些不高兴:“勇叔,怎么了,有事情!”

老人知道公子不高兴,但还是要说:“公子现在已过了晚饭时分,天都快黑了,客人应该已经饿了,吃过饭再谈吧,而且公子该吃药了,都热了好几次了。”

刘岚和单福一愣,抬眼望窗外,看天色日头马上就要没入西山,对视一眼,糟糕,就顾着闲侃忘了时间了。俩人苦笑,起身施礼。

单福道:“多谢老人家,饭食就算了,我二人今日要去书院,得赶快走了。”

小孩一皱眉,好容易聊得这么高兴,他实在不想二人这么快离开,虽然不知道这俩人是谁,只是隐约猜到应该是官宦子弟,心念一转就有了办法:“两位哥哥是要去颍川书院么?离这里确实不远,不过现在这时分过去天肯定就黑了。两位哥哥若是头次去见院长,这样的时候好像不是很合适。”

刘岚一盘算,现在过去定然是不合适了,不过今天住哪里啊:“兄弟说的是,现在确实不合适。不过附近我二人并无其他亲友,不知可否……”

“兄台说的哪里话,小弟虽然家道中落不甚富裕,但便是穷困潦倒,只要哥哥愿意,在这里住一辈子都行。”小孩一挥手打断刘岚的话,很豪气的说道。

“那就多谢兄弟了。”

“兄台,休得如此客气,谈什么谢啊。”小孩小计得逞,很是开心,又扭头对老仆道,“勇叔,把药端过来吧,准备些饭食,把那只公鸡炖了吧,另外昨天送来的几斤狗肉也不用腌了直接也炖了。”

老人有些犹豫:“公子,公鸡还要留着打鸣,不如炖只母**。”

“哎,勇叔啊,母鸡要留着下蛋,能卖钱又能吃。总要给客人炖只鸡,还是公**。”

刘岚一看,赶忙道:“不必如此,有狗肉吃我们已经心满意足了,公鸡还是留着吧,我二人饭量不大,也吃不完。”

“那怎么行,必须有的,咱们虽然很是好友,而且我家家道中落,但是礼仪还是必须有的,不能坠了名声。”

小哥俩看他说的坚决而且提高到名声的层次,只能闭嘴不再劝解,勇叔也是一脸无奈的答应着退了出去。

看勇叔出了门,刘岚很阴险的问道:“老实交代吧,为何非要宰公鸡。长这么大,我从来没听说狗肉也能上席的,我和阿福也只是晚上偷偷炖了吃。”

小孩笑嘻嘻的一笑:“呵呵,被兄台看穿了。那只公鸡我早就看不顺眼了,每日打鸣,吵的早上睡不安宁。我素来喜欢狗肉,希望两位不要见怪,不过听兄台的话,莫非同道中人?”

刘岚也高兴了:“那是自然的,你这个是什么狗肉?”

“什么意思,就是狗肉啊?”小孩很是不解。

“这个贤弟就不知道了?贤弟还是吃的少啊!在我看来,狗肉分四等,黄黑白花,黄狗肉最香。不信问阿福,他是知道的。”

单福点头答道:“嗯,是这样的,开始我还不信,后来吃了几次,细细品味,果然是这样的。”

小孩仔细回想了下,也点了下头:“以前没在意,只是感觉好吃或者不是很好吃,一直以为是厨工原因,现在仔细想来,肉的好坏好像真的和皮色有关。不过这狗肉是好友昨日送来的,未曾言及皮色,不然可做个对证。”

“不用,让阿岚一品就知道皮色了。吃的多了,我也勉强能品出来。”单福毫不在意的挥了下手。

刘岚很是得意,笑的眼睛都没了。小孩很羡慕也很高兴,又多了两个同道中人。接着三人开始聊各种皮色狗肉的味道,聊着聊着三人自己都开始流口水了,互相一看顿时哈哈大笑。

过了半个时辰左右,老仆把狗肉和饭食连带一盘腌菜端了上来。老仆看屋里有些昏暗,就要去点灯。

刘岚觉得屋里有些闷热便道:“阿伯且慢。”又对小孩和单福道,“屋内闷热,外间清凉,更何况虽残月如钩,但也繁星若尘,到外面铺席对月共饮如何?”

俩人异口同声:“正合吾意。”

老仆却有些犹豫:“公子的身体不适合饮酒,就食即可,饮酒就算了。”

刘岚也是顺口而说,也没想到要饮酒:“若是贤弟……。”

小孩挥挥手打断刘岚的话:“难得有如此兴致,勇叔休要罗嗦,速去备酒。”

老人无奈退出去。

单福有些担忧道:“若是身体有恙,不能饮酒,就作罢吧,待得身体大好,咱们再一醉方休。”

小孩苦笑一声:“我这病自打娘胎里出来就有,看遍了医师也没治好。估计这辈子都好不了,难道这辈子都不饮酒么!”然后又神采飞扬道:“走了,莫要啰嗦了,咱们今日一醉方休。”接着就去端着狗肉就出去了。

小哥俩无奈对视一眼,一个端着小菜和饭食,另一个抱了席子跟着出去了。

安置妥当,小孩看两人仍然犹豫,就详细给他们解释自己的身体,并着重说明勇叔只是习惯性劝说,昨天他还醉了一场,并说自己没什么其他爱好就是饮酒和看书了,若是不能饮酒还不如死了算了,今天聊的开心,喝酒是应有之义,算不得什么。俩人这才放开了心思,不再提这件事。

不一会,勇叔便抱了一坛酒过来。小孩不满道:“勇叔不要小气,坠了名声,再弄来几坛了。”老人无奈,又提了三坛酒过来。小孩还是不满,刘岚便劝解说道:“一会不够,再取就是了。”小孩这才欢颜,开了酒坛,给二人斟上。三人兴趣相投,没考虑用碗喝酒是不是合乎礼仪,就开始对饮。

饮酒刚开始时,刘岚心悸上次喝酒那头疼欲裂的情况,不敢多喝,耐不住小孩热情,也就放开量,呼呼喝喝的开始大喝。

单福看刘岚这样喝酒就不满了,原因有二,一是上次刘岚发酒疯,二是小孩身体不好刘岚还劝酒,便不满道:“你还是少喝吧,这次再发酒疯,我可不再管你了。”

“得了吧,上次我哪里发酒疯了,我酒品最好,喝醉便睡了,你说的乃是我睡醒后的事情,可绝不是发酒疯。更何况,虽然你照顾我,但我醒后也把你抱上床,还帮你盖被子呢。”

“你还好意思说。”单福恼怒道,“大晌午的帮我盖被子,害的我起来后浑身刺痒,起了一身痱子。也幸亏钟大娘知道后亲手给我抹了药才好起来。”

刘岚有些尴尬,但毫不服气:“我毕竟是好心怕你着凉。说起来,你那天给我嘴里塞的是什么东西,害的我连续两日都觉得嘴里有异味,我知你是好心,没提罢了。”

单福有些心虚:“那种情况下,哪里想那么多,手头也没其他东西,便把我的汗巾用了。你可知道当时情况多严重,我是救了你。”

刘岚怒道:“有你这么救的么,你完全可以捂住我的嘴,更甚者可以打晕我。说道救,上次你偷鱼被人追赶,还是我替你挡住追兵,救的你。”

“无耻之尤,若不是你骗我们说没人管,我怎么能去抓鱼,若不是荀大兄跑的慢,我为了救他也不可能被抓住。你救我这事应该算在荀大兄头上,而且说起来是你骗我在先。”

“谁无耻了,我替你挨打,你还有理了。”

“可是,是你骗我们在先。我们本来就奇怪,这么多鱼怎么可能是没人养的。”

“我后来不是给你们烤鱼道歉了么。”

“呸,你这是投石问路之计,靠我们引出看鱼的在哪里,然后避开他们网鱼。你是拿我们当石头,当我们不知道。从头到底就是你的阴谋,害得荀大兄也挨了刘大人一顿训。荀大兄,多好的人啊,君子如玉,说的就是荀大兄,而你骗他染上了污点。”

“大兄已经原谅我了,说好不再提此事,你干嘛反而不依不挠。福弟啊,难道你忘了么,去年,你练剑受伤,是谁把药水让你的,害得我那两天浑身疼痛欲死。”

“滚你的,若不是你练剑把自己脚砸伤,我一着急才才伤了自己。我是关心你,根据你的身体恢复速度,我根本就怀疑你当天下半夜就好了,头天晚上下半夜我就听不到你哼哼声了,第二天晚上更是鼾声如雷。”

“我只是忍耐力比较好,怎么可能那么快就完全康复呢。更何况我练剑失误,是因为二师父莫名其妙忽然提了下脚下的绳子,怎么能怪我!我是多么关心爱护你,别的不说,若不是我,你能吃到黑背狗肉!”

“天哪,你能不能长点良心啊!我是吃了狗肉,可是你没告诉我是你骗来的,我看小群牵了狗过来,还以为是他送来的,哪里知道是你骗他的。可怜小群开开心心吃完狗肉你才告诉他,吃的是刚才他自己亲手牵过来的那只,吓的小孩子哭的稀里哗啦。回去就被家里人禁足一个月。”

“那是他笨,我都对他讲好说词了,他连个瞎话都不会学。笨死的了,害的我也被老爹揍了一顿。但是你一点事情没有,白捞了顿,你就不知道感激么?”

“感激你个头,我虽然没被揍,但是被罚了整整半年的用度。一百二十文啊,能买多少东西,吃多少顿狗肉。”

“胡说,黑背狗肉,有钱没地方买去。这事就算罢了,前年……。”

“不要吵了。”小孩看俩人针锋相对,声音越来越大,已经成了吼叫了,连翻这几年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实在忍不了,大声道“大家都是兄弟,今日饮醉作乐,以前的事情有必要再提么!”吼完又咳嗽了几声,明显没有这么大声喊过,有些不适应。

刘岚被打断话本来不是有点愤怒,听到小孩后面的话也忽然醒悟,谈那些事情干嘛,都过去了,也是大喝道:“说的对,今朝有酒今朝醉,来喝酒。”

单福也忽然醒悟,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吵的这么凶,还是因为今天下棋不满吗,我怎么忽然这么小气?揭岚弟的短干什么,跟岚弟在一起是如此开怀,虽然经常被骗被训被揍,可是和岚弟在一起痛快笑痛快哭痛快骂,如此痛快,我还计较那些小事干什么。单福瞬间想通这些,陡然也兴致高涨,大喊:“对,阿岚这句说的太好了。今朝有酒今朝醉,妙的很!来,我们喝,我先干为敬!”说完端起碗来一饮而尽,然后兴奋对刘岚问道,“下句是什么?全念出来。”说完话就后悔了,自己还写过几首诗,但是从来没见刘岚写诗,而且也没见过这诗词出自何处,估计是刘岚偶然而发,这就是自己没事找尴尬了,刚吵过架,好容易和平,自己又找茬了,可惜话已出口,希望对方不要误会,只能满含歉意看了看刘岚。

小孩听了大喜,他也觉得这应该是首好诗,自己从来没听过,也想听听,便大声起哄。

刘岚根本没注意单福的眼神,看两人高兴,仰脖喝了一碗,吼道:“没问题,待我喝够三碗才能做出。”

刘岚一刻不停,连干了三碗酒,感觉不够,又干了三碗,这才感觉浑身舒坦,脑子麻麻的,算是有感觉了:“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念完之后得意非凡,就等着听二人叫好。

然而却听得小孩道:“不错不错,只是怎么感觉有些愤懑。”

单福仔细品了品,道:“确实如此,单独一句乎很是爽快,可是细品全诗感觉有股愤懑之意。阿岚可是有异常忧心之事?”

刘岚这个时候也觉得不对头了,光顾念诗,完全跟现场不符啊,有点尴尬道:“顺口顺口,不用多想,我也只不过念出全诗罢了。且稍带,我再来一首。”说完痛饮三碗,浑身热血澎湃,又仔细回想了下改了几句词,便忽的站起身来,解开自己的上衣,拔出宝剑,且舞且吟。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今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白衣子,青衫客,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杜康昔年酿美酒,斗酒十千资欢谑。鸿门杯酒惊弟魄,禹都共饮坦兄魂。秦王骑虎饮八极,霜剑飞舞动九霄。金钩月,青盖槐,千坛美酒不足论,今朝有酒今朝醉。”

其时,月似金钩残,槐如青盖满,兄弟共金樽,明朝事不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