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近学校组织学生来医院探望化疗儿童时,我认识了她,一个调皮捣蛋的小女孩儿。同学们都管她叫野丫头。
自此以后,野丫头经常回来医院逛逛,她悄悄地跟我说:“你长得真像我妈妈。”我笑笑:“那你以后就叫我妈妈吧。”
野丫头起初会和一个文静的小女孩儿一同来探望我。后来,偶然的机会我从那个小女孩儿口中得知,野丫头的妈妈也是因患癌症去世。顿时,我从那双原本天真无邪的眼睛里,读到了深不见底的忧伤。我忽然明白,为何她要时时刻刻来叮嘱我,给那些癌症病人打针的时候得轻点儿。
估计她的妈妈曾用绝望的挣扎告诉过她,癌症,就是一种让人疼痛至死的酷刑吧。
周末,她又来看我了。这次,显然是刚洗完澡,细密的枯黄的头发潮湿地散落在肩上,趿拉着一双画有加菲猫的卡通拖鞋。我说:“丫头,今天新进来一位小朋友,我很忙,可没时间陪你了啊。”
她歪斜着脑袋,拉住我的白大褂问:“妈妈,是谁啊?”
我给这位满脸忧伤的小男孩儿配兑药水,告诉他,如果他肯积极地配合术后化疗的话,一切都会好起来。可惜,我那些职业性的言语并没有为他减轻半点哀伤。他反而含泪问我:“阿姨,到底都是要死的,对吗?”
站在床头撕拆注射器包装的我,恍然定住了身形。我不知道,该不该对这个男孩儿说谎。的确,他说的很对,像这样的症状,我从未发现有生还的病例。可是,我又不忍告诉他实情。因为,他尚且是那么弱小,以至于我一低头便能闻到残留于他身上的奶腥味。
“不!不是的!你会好起来的!”一个娇气的声音打破了尴尬的沉静。我回头,野丫头一脸傲气地站在那儿,仿佛是在陈诉一个不可更改的事实。
“不会的!你骗人!”小男孩儿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像一些挂在房檐上的雨滴。
“我没骗你,是真的。我妈妈曾经就患了和你一样的病,可后来,她也一样好起来了!”
“你妈妈在哪儿?”小男孩儿将信将疑地问。
“妈妈!告诉他,你是不是也曾患过这样的病?”丫头上来扯住我的大褂,信心十足地问。
“是的!她的妈妈曾经也患了同样的病!”我确定自己没有说谎。因为我所说的丫头的妈妈,并非自己。
小男孩儿仍旧有些狐疑,可从他瞬间的安定中可以看到,有一丝莫名的希望在他的心间逐渐闪耀起来。他的妈妈不语,在一旁感激地看着丫头。
接下来的生活,让人出乎意料。丫头和小男孩儿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并且约定,每天放学后在医院门口见面。
于是,小男孩儿硬托自己的妈妈带来了一个闹钟。每天傍晚五点半,只要闹钟一响,他就会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兴冲冲地从床上爬起来,喜气洋洋地奔到医院门口。偶尔,轮到丫头打扫卫生,他便会焦急地问我:“阿姨,阿姨,你女儿丫头怎么还不来啊?”
我没有想到,在他疼痛的时候,他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丫头。他撕扯着惨白的床单,翻来覆去地念叨:“丫头骗我!丫头骗我!”
小男孩儿的头发掉得愈加厉害。清晨,我时常能看到他的妈妈悄悄地从他的枕头上抓起一大把头发,扔进楼道的垃圾桶。
当我鼓足勇气跟丫头说小男孩儿病情日益恶化的时候,心里溢满了无边的愧疚。仿佛,他今日此时的模样是我造成的一般。丫头笑笑,踮起脚尖拍拍我的肩膀道:“妈妈,没事儿!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分明看到,在丫头脸上泛滥不绝的热泪。
小男孩儿的妈妈说,过些天是小男孩儿的生日,需要丫头送他一件有意义的礼物。说完,给了我一些钱。我转塞到了丫头的口袋里。
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丫头后,丫头显得有些为难。我说:“要是你需要钱的话,我这里有。”丫头看看我,转身消失在了车水马龙的街道。
几天后,小男孩儿生日缓缓来临。他很早便站在了医院门口等丫头。丫头从人群里蹦出来的时候,我们几乎没有一人认出她来。粉红蕾丝花边的连衣裙配上参差不齐的短发。正当小男孩儿看着她的脑袋一脸诧异的时候,她将双手从背后伸了出来。
那是一捧多么柔韧细密的长发啊!在昏黄的日光中,散发着动人的光泽。“送给你!这是我的头发。虽然我很喜欢很喜欢它,但是我相信,你会比我更加珍爱它!”
顿时,汹涌的热泪从小男孩儿憔悴的脸上奔涌开来。我知道,他一定喜欢这捧极其贵重的头发。因为,那是无数善良的种子在头顶上开出的花儿。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孩子,当你用善良温暖一颗人心的时候,那会是一种让人笑着活下去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