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我都热爱音乐。初二那年,我俩经常结伴到镇上的师范院校里听音乐课。他很勤奋,每次都带个黑色的本子,把偶尔偷来的知识尽数誊抄在上。
不到一年,这个黑色的本子便被写得密密麻麻。上面几乎都是基础音乐理论,什么是音程和弦啦,什么是关系大小调之类的详细解说。
初三那年,他拼了命苦读,最终还是与师范院校的最低录取分数线差一大截。没办法,他又和我一起,硬着头皮上了高中。
高一刚过几个月,我便向家里表明了人生的方向。经过艰难的重重商榷,妈妈最终还是决定让我走自己的路。因此,十六岁那年,我正式成为了一名艺术生。
当时,音乐、体育和美术被统称为“小三门”。所有老师,包括家长无不认为,只有那些学习成绩差到没有丝毫希望走正途的人,才会选择偏三门。很快,我遭到了所有老师的唾弃。他们不再让我回答问题,也不管我上课是否专心认真,甚至,不去理会日常作业是否完成。
我彻底成了班里的异类。但我从不后悔,因为这正是我希望走的一条路,尽管这条路充满了崎岖和坎坷。课后,每当我抱着笔记本冲出教室,奔上五楼的钢琴房时,他总会迷蒙地看着我,眼里充满了渴慕与惊羡。他也不止一次向我说起,他多么想要我现在的生活。
2005年以前,高考数学成绩不必计入艺术生的文化成绩。因此,每到数学课,我就兴高采烈地抱着乐谱去钢琴房唱歌。那儿人不多,但大家相处得都很融洽,彼此有种惺惺相惜的眷顾,似乎,都在为对方庆幸,可以选择一条那么自由的青春路。
他终于鼓足勇气跟爸爸陈述了自己的想法。他告诉爸爸,自己有多么热爱音乐,有多么热爱艺术。我记得他爸爸站在宿舍楼下的表情,阴沉的脸,就像一场海上的风暴。他动之以情的劝说,最终只换来了爸爸的暴跳如雷。
后来,他整个人变得郁郁寡欢。也由此,成绩一落千丈。班主任气急败坏地给他爸爸打了电话。当他爸爸从电话里得知自己的儿子已从优等生沦为倒数分子时,顷刻丧失了理智。很多人目睹了那天的场景,在阴暗潮湿的宿舍里,他爸爸挥舞坚实的大手,一面愤怒咆哮,一面把他打得鼻血四溢。
他从这张床被打到那张床。最后,他撕心裂肺地跪在地上央求爸爸:“爸,您就让我读音乐吧,我一定会好好报答您的大恩大德!”岂料,他爸爸不但没被感动,反而一脚把他踢开,恶狠狠地扯着他的头发说:“读什么狗屁音乐?!除非我死了!不然,你休想读音乐!”
迫于爸爸的威慑,他只能含泪苦读。几月后,他再次跻身前列。班主任在讲台上对他大肆赞美,但我始终看不见他脸上的笑容。
十八岁的时候,我和他一同进入了紧张的高三阶段。同年二月,我和七名校友赶去昆明参加一年一度的艺术生选拔考试。压抑了整整两年的他,在这个寸阴寸金的时刻,竟忽然决定抛下学业,同我一起参加艺术考试。他说,要是能考上,他就勤工俭学,不用家里一分钱。要是考不上,他也不想再继续煎熬。
昆明的春天来得特别早。二月,便已是群花漫天。他站在汹涌的人潮中,等待艺术统考报名的开始。我以为,他能安稳地走一次属于自己的梦想之路。却不料,他爸爸竟然千里披星戴月,赶到了报名现场。
在陌生人面前,他又被狠狠痛打了一番。他再一次哭着央求爸爸:“爸,为什么这些人都可以走自己想走的路,我却不行?”他爸爸说:“我是因为爱你才不让你走这条路,知道吗?这条路根本没有前途!”
命运再次把他抛入身不由己的洪流。几个月后,当他的名字出现在大红榜单上时,他爸爸得意地笑出声来:“要不是我阻止你读音乐,你说你能考上那么好的大学?”
九月,在北方的大学宿舍里,他给爸爸写了一封信。信里,有一句让人悲痛的话:“爸,你知道吗?虽然我考上了重点,但我一直恨你随意更改了我的人生路。为什么我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如果一切只是因为爱我的话,那么,我真希望你能少爱我一点……”
做父母的我们应该懂得:孩子其实就像一棵树,让他向着阳光自由生长,他会长成参天大树;而一味地强求他长成自己心目中的样子,去其枝、改其状貌,只能让他迷失自我。兴趣是最好的老师,相信孩子,让他追逐自己的梦想,未来会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