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我常常惧怕着时光过境。可即便我不去询问,不去翻阅壁上日历,端午的沉思,还是早早地叩响了我的心门。
对于在外的游子来说,常年颠沛流离的生活与生活的窘迫,人世冷暖,已经让他们的心志达到了异于常人的成熟。尘世中,许多不能忍受的苦痛,他们总是能咬牙挺过,并且不发一言。但对于家这个简单的字眼,心里却始终保持着柔软而又愧疚的温热。
家在遥远的千里之外。西面的风已让我们的耳目闭塞,无法听闻从家乡而来的声息。站在绵延的山脉之中,我时常觉得自己是纵身于一片汪洋大海。因为我已经辨认出,我的家乡,是在这个山谷的哪个方向。而我,又要顺着那个方向不停地向前,才能达到那个飘着袅袅炊烟的柴扉之内。
端午前,妈妈给我打电话,略带惆怅地说,儿啊,树上的月亮可真圆啊。你那儿是什么模样呢?对于这么一个简单至极的问题,我非但久久回答不出,还红了双眼。握着电话,看着天上朗朗明月,忽然觉得人世悲欢离合,原是这么短暂而又凄凉。
这头,清冷的小雨,已在窗外淅淅沥沥地飘洒了几日,我亦有几日不曾出门。可我还是在这头无比镇定地告诉她,圆啊,这里的月亮和家里的一样圆。
质朴的妈妈以为我所说非虚,竟高兴地跟我笑道,原来全世界的月亮是同一个模样啊。我不语。这些年,我走了上千里的路,横跨大半个中国,却不曾好好地牵着妈妈的手,走出那片飞鸟不过的高山,好好看看,外面繁华而又喧嚣的世界。她被大山与贫瘠困顿了一辈子。
披衣伏案的时候,忽然想起卞之琳的一首诗,“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你装饰了别人的梦”。对于步履已渐蹒跚的妈妈来说,我是否就是她一生不改的风景?
不管我走过多少路途,见过多少名胜古迹,和多少朋友在一起胡吃海喝。她总是眷恋着我,总是默默地审视着我,牵挂着我。我如同那轮树梢上的明月,那么悄悄地,深深地,朗朗地照进了她的心里。
于是,我将我的心痛传到了每个出门在外的孩子耳朵里。告诉他们,端午之时,一定要记得看月亮,并把那月亮的容貌尽可能细致地汇报给妈妈。因为,你是她最想看到的风景啊。如果,连她都不知道你此地是何景状,还有谁会那么义无反顾地注视着你的行程?
我多想有那么一座会飞的山,能把我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地送到妈妈身旁,好好地陪同她吃上一顿团圆饭,闻闻她亲手包的粽子。也想给她念念,那段由我改编的诗句。
你在川江之处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川江上看你。江河壮阔了你的心,你壮阔了妈妈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