喘息声,咒骂声,碰撞声。
“看你往哪里走!你他妈瞎了眼了,还是急着抢死?”
“闭嘴!蒂诺·加西亚!”
“你们为什么走这么慢?快点!”
“不要挤在这里!快走快走!”
“Stupido(意大利语:蠢蛋)!”戴维咆哮道,他按捺不住焦急,耐着性子听了半天,却都是这些争吵,不禁火冒三丈,冲着步话机吼叫起来:“里面怎么样了?回话!”
步话机里立刻安静了下来。过了半晌,才有人答道:“教父,我们还在前进呢。这里面太狭小了,走起来很困难……早知道该叫个子矮的人……”
“而且还很深!……这要走多远啊?”
“快走快走!”
“教父,这里面臭死了!”步话机里说,“还有这么多老鼠!……上帝呀!蛇!蛇!”
“砰!砰!”响起了枪声,然后有嘲笑声,呵斥声。
“混账!你差点打中我!你这狗娘养的!……”
“万一跳弹怎么办!”
“那是毒蛇!”
“真咬死你,世界上就少了个祸害!”
“你们都给我安静点!”萨琳娜的声音在大喊大叫,“保持秩序,保持安静!谁再敢捣乱,我就开枪打死他!都给我仔细观察,有情况向我报告!”
步话机里这次彻底安静下来,只能听到喘息声,偶尔有人嘀咕着什么。戴维·默里尼无奈地放下步话机。
“教父,我们还是安心等待吧。”科斯塔参谋半心半意地劝解道:“有萨琳娜在,她会巫术,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戴维·默里尼喘着粗气坐下来,扭头望到张敏敏坐在一边。张敏敏斜了他一眼,看到他的目光,厌恶地把头扭开。戴维肚子里的火腾腾地往上窜,却发不出来,又烦躁地站起,在洞口来回踱步。一个手下递给他一杯冰水,结果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戴维把一杯冰水砸到了他的脸上:“滚开!离我远点!”
大家都离他远远的,看着这个老头子在洞口团团转。张敏敏想,看他那架势,恨不得立刻就要冲进去,可是他有那胆量吗?况且他那肥胖的体格,能不能挤进洞口都是个问题。想到这里,张敏敏轻蔑地笑起来。
“教父,我们等待吧,”科斯塔参谋再次劝道,“看看里面有没有石板,除了石板外,黑胡子会不会有什么财宝留在里面。再过一会儿,一定会有消息的。”
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步话机里不时传出抱怨声,说这地道似乎没有尽头,还有人猜测他们已经走到了海底。半个小时过去了,戴维甚至想派遣第二批人下去,就在这时,步话机里滋啦作响,有人在喊叫:“好大的一个大洞!”
“看那有一滩水!”
“那亮光是怎么回事?水里有东西在发光?”
“是不是宝藏?”
“这水里亮晶晶的是什么?……上帝,是金币!……瞧啊!还有钻石!”
“什么?我也来找找!哈,我也找到一个金币!”
“这里一定有财宝!”
老家伙扑到步话机边,那架势恨不得想挤到步话机里去。他吼叫道:“伦蒂尼!萨琳娜!你们在说什么?是宝藏吗?”
“不知道是不是宝藏,教父,”一个人回答道,“这里有一个水潭,里头冒着绿光,水浅的地方泡着几枚金币,好像还有几枚钻石。其他的东西倒是没有。”
“水里有绿光?”戴维贪婪地说,“去捞捞,看有没有宝藏。萨琳娜!萨琳娜!”
“我在,戴维。”萨琳娜的声音从步话机里传来。
“石板找到了吗?”
“我在找。……看起来石板应该在水底。”
“那里安全吗?”戴维问。
“目前来看很安全,我正在看水里的这团绿光……等一下,你们做了什么?”
“那绿光在动!那绿光在动!……快把枪举起来!……”
“等一下!等一下!不许开枪!……快看,那是什么?石板!石板从水里升起来了!”萨琳娜的声音传出来:“戴维,我们找到了,第二块石板。一定是他们触动了什么机关,石板从水里露出来了!”
“太好了!”人们欢呼起来。戴维兴奋地说:“亲爱的,把它取下来!有财宝吗?”
“没有财宝,戴维,我尝试一下,不过我怀疑它和第一块一样是取不下来的,我正在拍照,我们可以从图案里查找信息。”
步话机里声音杂乱,一个黑帮的声音说:“这个沟槽是什么?瞧这鬼刻得多吓人。”
“再吓人也只是个石头罢了,石板在这里,看能不能把它撬下来!”
没有任何预兆,凄厉的喊声从报话机中传出。
“上帝啊!”
“魔鬼!撒旦!……”
“救命啊!”
“啊————”
戴维和张敏敏同时跳起来,快步抢到步话机前。黑帮们团团围住步话机,还有人拿着枪对准洞口。戴维抢过步话机吼道:“萨琳娜!萨琳娜!发生了什么事?……伦蒂尼?图雷西?……妈的,谁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他吼道。
步话机里没人回答他,凄厉的惨叫声仍在持续,间杂着几声枪响。突然,一片安静。
“萨琳娜!图雷西?……”戴维叫着每个人的名字,却无人回应,老家伙的脸上冒出了一层汗珠。在他身边,张敏敏的脸色也变得又灰又白,如果萨琳娜死在里面,那么宝藏,特别是神的裹尸布——她喊道:“快派人下去!”
“对!马上派人下去!”戴维吼道,“罗德里格斯!你带十个人下去!”
那个大个子拿着冲锋枪,却踌躇不前:“教父,他们可能已经死了……”
“混账!你这个胆小鬼!”戴维咆哮道,“科斯塔,你带人下去!谁要是不想下去,我就在这里杀了他!”
“教父,我的职责是保护你。”那个参谋说,“很明显出了什么事,我必须寸步不离你的身边。”
“快点下去!你们这帮废物!”戴维·默里尼吼道,“我的石板!我的财宝!”
虽然南欧的白人相对于北欧白人相对瘦小,在场的人都是亡命之徒,个个体格都还算健壮,可是此刻胆子还不如老鼠的胆子大。无论戴维如何辱骂,威胁,却没有一个人肯走进洞口一步。戴维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就在这时,张敏敏冲到了洞口,她一把从一个黑帮手里抢过头灯和氧气筒,钻了进去。
“瞧瞧!你们这帮混蛋!”戴维破口大骂,“你们甚至比不上一个中国娘们儿!”
话虽如此,他却不再逼人下去。黑帮们伸长脖子盯着洞口,足足过了几十分钟,洞口里静悄悄的。
难道张敏敏也死在里头了?戴维又急躁起来,他用手杖抽打着手下,骂着叫着,直到一个黑帮喊叫道:“教父,灯光!”
戴维首先扑到洞口,果然发现洞内有光线在一闪一闪,随着光线的增强,他们隐隐听到了喘息声。几分钟后,张敏敏架着一个人出现了,她奋力一推,将萨琳娜推出洞口,一个黑帮伸出手想拉她上来,张敏敏一把打开他的手,自己爬出洞口。
她的全身上下湿淋淋的,不知是水还是汗,身上和脸上还粘着灰尘和污渍,一出来就踉踉跄跄走向凉椅,跌坐在上面,筋疲力尽。一个人胆怯地递给她一杯运动饮料,这次她没有拒绝,一饮而尽。
萨琳娜软绵绵地躺在地上,胸口微微起伏,表明她还活着。
“萨琳娜!”戴维捉住萨琳娜的肩膀摇晃着,萨琳娜脸色苍白,衣衫凌乱,双目微微睁开。戴维·默里尼又惊又喜,问道:“石板怎么样?石板?”
“戴维……”萨琳娜呻吟道,“我拍了照……下个石板的位置我已经知道了……在托图戈(Tortuga)……”
戴维如释重负,这时他才想起关怀起萨琳娜来,亲切地问道:“你怎么样?——混蛋,快让开,给她点新鲜空气!拿点饮料来!……”
“我没事……我需要休息……”萨琳娜慢慢扭过头,把手伸向张敏敏,“谢谢你把我救出来。”
“不必客气。”张敏敏疲倦地说。
“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戴维问。
张敏敏冷冷的说:“我进去时,看到她倒在水里,就把她拖出来了。”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我的手下呢?”戴维这时才想到自己的手下。
“他们都融化了。”张敏敏回想起在地下的所见,不禁打了个冷战,“真可怕……石板上面都有个鬼像,那些人都在石板周围的水里泡着,基本看不出人形了,每个人的身体只比猴子大一点……”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干呕了两声。
“好险,幸亏我没有靠近……”萨琳娜微弱地说,“戴维,石板上的雕像会动……看起来黑胡子设置了机关,他们去捞财宝时,石像喷出的液体把我们的人全部融化了……幸好我没有下水……那些液体的挥发出来的气体一定有毒,我闻了一下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她为什么没事?”戴维满腹狐疑地问,眼睛斜着张敏敏。
“也许是气体挥发干净了……戴维,我的口袋里装了几枚金币和钻石,里面没有别的财宝,也许黑胡子就是用这几枚金币和钻石引诱寻宝的人下水……里面太危险了,也许还有别的机关,我们不能再进去了!……”
“我们的人还在里面,他们的尸体……”一个黑帮小头目说。
“不要管他们的尸体了,除非你自告奋勇想进去拖尸体。——我们走吧!”
“等一下,线索不能留给别人。——封掉这个洞!”戴维喊道。
两个黑帮分子往洞里扔了两个手雷,然后“轰” 的一声,巨大的石台被推倒,重新盖住洞口。石板下面传来沉重的爆炸闷响。黑帮们手忙脚乱的往上面铲着土,以免别人也发现线索,找到黑胡子的秘宝。
两个人用担架抬起萨琳娜,往山下走去。张敏敏恢复了些力气,自己走着跟在后面,黑帮们没有人敢靠近她,他们全部见识到了这个女人的本领和胆识,此刻都用敬畏的目光看着她。
佳乐绕了个大圈。他在阿鲁巴岛上来回转了两圈,没发现任何意大利黑帮的踪迹,随后他一路向东。刚开始的时候,他只要看到有小岛就去探查,但是沿途小岛太多了,他累得半死,也没找到任何东西。抵达库拉索岛(Curacao)时,他已经疲惫不堪,浑身脏兮兮的。
毫无线索,这令他有些心慌。由于害怕船舶进入港口会被查证件,他一向是找隐蔽处停船,这一次他在树丛中走了好久,才进入市镇。在一个餐厅里狼吞虎咽地吃了一大盘浇着番茄、洋葱、羊肉和胡椒粉的米饭,他仔细思考了这几天的经历,觉得自己这么找下去毫无头绪。
应该将精力还是放在大岛上,那些海中的小岛只要围着岛转一圈就行了,如果意大利人在岛上,他们的船还是会停在岛边的。在岛的外延转一圈就能看到。
想到这里他安心了些,吃饱喝足,他又想起了一个问题:住宿。
他没有护照,一切的一切,在那场爆炸后都无影无踪,甚至抢来的快艇也没有证书,他也没有海员证,而住宿很可能需要登记证件,他很可能被认为是非法入境者。不能住宿,就意味着无法洗澡,没有地方洗衣服。
事实上,前两天他都是在船上睡的,在海上来回奔波几天,他身上晒得脱了皮,汗水粘糊糊的,又痛又痒。然而这只是开始,他可能要追杀很久,因此这件生活上的事总得有个解决的办法。
在他考虑这些事情的时候,女招待笑盈盈地递过账单,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美金,抽出一张放在她的托盘上。她睁大眼睛。
“您是认真的吗?”她问。
佳乐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这里有收小费不找零钱的习惯,特别是女招待们,小费是她们重要的收入来源。一般人都是付个三五美元,或者一些零钱,佳乐吃了一份8美元的米饭,却给了她一张100美元。
“哦,是的,不用找了。”他说。
“谢——谢。”她惊异的说,“您要再来一杯啤酒吗?”
“不,不用了。……”佳乐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不是有些太扎眼了。衣衫破旧,却掏出一叠美元抽一张付钱,一副阔佬派头。他一时有点狼狈,想让她找钱,这时她已经给他端来了一大杯啤酒作为答谢,佳乐把话又咽了回去。
这啤酒很淡,还带有一点酸味,虽然可能是这个店自酿的,但是很冰,喝起来非常畅快。佳乐喝了很大一口,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他觉得昏昏沉沉的脑子一振。
“谢谢,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罗拉。”她向他嫣然一笑。这是个已经不再年轻的姑娘,并不漂亮,也许已经做了妈妈。
“罗拉,你最近见到过一些意大利人吗?一些黑头发的白人,”佳乐描述着,“他们讲英语,美国口音。”
“没有,……也许有,但是我没注意。你在找人吗?”
“不。”佳乐失望地说,“我只是随便问问。……我有个笔友是意大利人,我们约着到这里来玩,可是我把背包掉到海里了……所以,我现在不记得到哪个岛上和他碰头了。”
“上帝,你真不幸。”罗拉惊呼道。在她身后,另一个女招待伸过脑袋来。
“也许你可以到博奈尔去找找,库伊拉昨天晚上打电话给我,说她很高兴,因为她打工的酒吧里的意大利人终于走了。那些人总是大喊大叫。你有朋友在那些意大利人里吗?”
“很有可能!她在什么酒吧?”佳乐贪婪地问。
“蓝牡蛎酒吧,”那个女招待说,“她是我的——”
佳乐往她手里塞了一张纸币,夺门而出。
这可不是一段安全的旅行,从库拉索岛出发时,天空已经变得阴沉,海上的船舶都在回港,他却一门心思往深海窜。从库拉索岛到博奈尔岛并不远,他却差点送了命:快要抵达博奈尔岛时,海上刮起了风,虽然不大,但掀起的海浪足以让他翻船。他在海浪中寻找地方停船,结果撞到了礁石上,人也摔进水里,在海水里挣扎了好久,才拼死爬上了岸。
这一夜风雨大作,他在树丛中蜷缩了一夜,浑身都湿透了,牙齿冻得咯咯作响。第二天早上雨停了,海面上又恢复了风平浪静,他看到自己的快艇歪在水里,游过去看时,发现游艇底部破了一个大洞,海水已经漫过了船舱。
这艘船彻底报废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捞出几件湿淋淋的衣服和一些湿淋淋的美元,游回岸上。他穿上衣服向城市走去时,感觉自己狼狈不堪,海水浸过的身体晒干后结了一层盐,十分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