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谁也没有再说什么,骏马在乡间奔驰,我们奔过森林、原野、河流,沿着乡间道路向北前进。傍晚的时候,我感到体力不支,也饿了,就在这时,我看到前面远远的出现了一个庄园。我向机灵鬼喊道:“我们在这里投宿怎么样?”
“好的!”
十几分钟后,我们在庄前下了马。庄园的外墙是用石块垒起来的,看起来非常结实,上面爬满了绿色的植物。门是黑色的,在门楣上雕着一个圣母像。我走上前去,敲了敲门,喊道:“有人吗?”
“是谁呀?”一个沙哑的声音问。
“我们是过路的客人,看在上帝的份上,请提供一个房屋给我们住宿一晚。”我说道。
“等一下。”这人答道,“罗尔福!罗尔福!去找管家福南来,告诉他,有几个外乡人要来投宿!”
“我在这里。”一个声音说,“什么事呀?”
“福南老爷,有几个外乡人要来投宿。”
“外乡人!”福南说,“这年月,外乡人可真稀罕,让我看看!”门上有个小洞,他似乎是往外看了看,说:“嘿!瞧瞧,这不是法国人,也不是英国人……没见过这打扮,这都像是些异教徒。——喂!外国佬,这里不欢迎你们,快滚!”
“什么?”我们三个一起勃然大怒。
“快滚!”福南叫喊着说,“哪里来的乡巴佬,快滚!快滚!”
现在我也不阻止雪儿了。——你不接待就不接待,哪有张口就骂人的?雪儿竖着眉毛,就要去踹门。我和机灵鬼也不阻止,——怪这些人狗不长眼,惹到了雪儿头上。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粗声粗气地问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加图索老爷,几个外乡人,”这个管家说,“他们打扮奇特,不像是法国人。我正想把他们赶出去。”
“外乡人!在你们看来,恐怕我也是外乡人!难道法国佬就高人一等吗?”这位老爷暴跳如雷地说,“放他们进来。”
“加图索老爷,”这个多嘴的管家说,“这事您可做的不漂亮,这些人恐怕都是一些不信基督的家伙,这样让他们进来可不好。我们应当按照对付犹太佬的方法,……”
“什么时候你当老爷了,你再这么做!”这位老爷吼道,“可是你别指望会有这么一天!不管他们是谁,来自哪里,上帝既然让不同的国家存在,也让他们生存了数不清的年代,他们就必有生存的道理。我们可以满足他们的一切需要。我决不能让人说,西班牙的加图索老爷是个小气鬼,当客人前来投宿,他却舍不得提供一间房屋和一餐晚饭!”
话音刚落,门就打开了,一个庄园主模样的人走了出来。
这位庄园主一头棕色的卷曲长发,方脸蓝眼,牙齿整齐,容貌端正,身材高大,粗手大脚,显得体格强壮。他给我的感觉是:为人耿直,脾气暴躁。他穿一件黑色的外套,敞着怀,流出里面微微泛出灰白色的衬衫。裤子是灰色的,套着灰色的长筒袜,皮鞋,鞋子上镶着银色的纽扣。他的腰里扎着一条皮带,插着一把套着鞘的小匕首。手里拿着一根黑色的手杖——这手杖又粗又大,看起来平常还可以用来打人。
在他的身后站着几个随从打扮的人,其中一个人衣着略讲究一些,估计就是管家福南。这家伙挨了骂,在那里低着头,用眼角偷偷的打量我们。看到我在看他,他立刻堆出一幅笑脸,吆喝着命人帮我们牵马。这给我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我很不喜欢他。
庄园主看到我们的打扮,也怔了一下——我们这种装束,在14世纪的欧洲确是不可思议。当这些人看到我们身上的衣服都是丝绸质料的时候,这些下人们的脸上露出敬畏之色。这位管家开始弯着腰请我们进去。
“滚开,福南,你这个势利眼。”庄园主不客气地说,随后他向我们伸开双手,说道:“尊贵的客人从远方来到我的庄园,上帝保佑,这是我的荣幸。我是来自西班牙加泰罗尼亚的加图索?内斯塔,是一名基督徒,不过无论你们信不信仰上帝,在我这里都会得到款待。”
我们对视了一眼,我回忆着自己对欧洲中世纪的一点点的知识,按着他的口气答道:“尊敬的主人,如果打扰到您,我们非常抱歉。愿您的上帝保佑您,虽然我们不信仰基督,但我们尊重您的信仰。我们不是摩尔人,也不是萨拉森人,我们来自遥远的东方的国度,中国。你可以叫我成,这位是我的妹妹,这位是我的好友商。我们走了很久的路,现在希望能在您这里得到一间房屋住宿。”
“正如我刚才所说的,无论你们信不信仰上帝,在我这里都会得到款待。”加图索老爷听了我们的介绍,果然大为高兴。说道:“请进来!请进来!福南,照顾好他们的马,用上好的草料!”
福南摆出一幅讨好的神气,甚至走过去摸了摸我们的马,似乎在说,他对我们的马是如何的喜爱,怎么会不好好的照料。当加图索庄园主带着我们向大厅走去时,福南凑过来,小声地说:“老爷,我去吩咐厨娘。”
“你还是安心的去把马安排好!”加图索没好气地说。看着福南讪讪的走开,他转过头来对我们说:“我真的很讨厌这个混蛋,他从来办不好一件事。要不是因为他是我的妻子的哥哥,……”
我想福南听到了庄园主的话,因为我回头的时候,瞥到他正用一种恶狠狠的眼光盯着我们。但是他立刻堆起笑脸,向我们点头,然后走开了。
“让厨娘生起火来!到酒窖里去,拿上好的葡萄酒和蜂蜜酒来!”庄园主吆喝道,这时我们走进了一个大厅,“任何客人来到一个西班牙人的家里,都不会饿肚子!我希望你们喜欢,我的厨娘也是正宗的西班牙人,上帝保佑她的全家!她烧的一手好菜,尤其是蘑菇汤和小牛肉,实在是味道好极了。但是首先,也许你们需要更换一下衣服。”
“我们唯一需要的就是脱下我们的斗篷。”我答道。
“那么,请入座吧!”加图索老先生说道。
这间大厅非常宽阔,厅里放着一张很长的木桌,桌面上铺着亚麻桌布。桌上已摆好了 两排刀叉。大厅的尽头都有一个大壁炉,那里燃烧着熊熊的炉火,木柴发出噼啪的爆裂声。大厅尽头的墙壁上挂着布幔,两边的墙壁上挂着剑、盾和弓箭,屋角有一扇折门。
加图索摆了摆手,殷勤的请我们在他左边几把紧挨着他的椅子上坐下,然后做了个手势,表示晚餐可以端上桌子了。随即,他举起杯子,说道:“祝你们健康!”
“也祝您健康!”我们一起说道。
就在这时,福南走了进来,说道:“夫人驾到。”随即,从折门那里走进一位中年夫人来。她体态丰腴,风韵犹存,虽然有点脸色苍白。她披着蓝色的头巾,身子挺得笔直,脸上现出高傲的神色。她的头发是金黄色的,分散成无数条一绺绺的鬈发,垂挂下来。
大家全都站了起来迎接她,她一边答礼,一边走到桌边就坐。
“各位,各位——这是贱内。”庄园主说,不知为什么,看起来有些不高兴。这位夫人微微点头。
“真是非常荣幸,我愿意敬一杯酒,祝您和您的夫人健康。”我说。
所有的人都一饮而尽。这时冷菜端上来了,有腌猪肉,黄瓜和火腿。接着,热汤分到了我们的盘子里。我实在是太饿了,立刻用面包蘸着热汤,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加图索老先生说得不错,这蘑菇汤的味道很好,接下来的小牛肉也香嫩可口。等到肚子半饱,我才长舒了一口气,也加入了桌子上的谈话。
庄园主是一个健谈的人,也有个好酒量。他的妻子却吃得很少。尽管他表示希望了解东方的风土人情,可是他更有兴致谈论他自己的冒险经历。他说自己来自加泰罗尼亚的桑兹,是瓦斯科人,早年在各地经商,有过两段婚姻,三个孩子。不久前他娶了这个法国太太,于是购买了这个庄园,在此定居。他饶有兴趣的谈论他在摩洛哥、埃及所见的风土人情,谈论巴塞罗那的美丽海岸,谈论葡萄牙船队遭遇海盗时的大战。谈论中,他随时与法国作比较。他指责法国的阳光没有西班牙的明媚,指责法国人和意大利人都是一些心胸狭隘的小人,指责法国菜多么难吃——我和机灵鬼面面相觑:至少在我们那个年代,法国料理还是被冠以“美食”的称号的。
“甚至这里的葡萄酒都这么难喝。”他郑重其事的说,“要知道,我这里的是正宗的西班牙葡萄酒!……是从马德里运来的!”他指责道:“我真是不理解,这些该死的英国佬来这里干什么,就冲这难喝的酒,我都不要……”
我本想说,法国葡萄酒名声是不错的,但是他说的一句话引起了我的注意,我问道:“英国人来这里了?”
“难道您不知道?”庄园主问道。
“我们刚从东方来……”机灵鬼解释道。
“这也难怪。”加图索老先生说,“已经好几年啦……英国的爱德华(爱德华三世,英国国王)声称自己兼任法国国王,从那以后,英国佬就一直和法国人打仗。前几年,在斯鲁伊斯,英国佬消灭了菲利普(菲利普六世,又称腓力六世,时任法国国王)的舰队,最近,那个爱德华在诺曼底登陆,现在已经到了附近……这些英国人都是一些野蛮人,不过,瓦卢亚的菲利普(菲利普六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要不是他攻打英国的吉耶纳领地,也不会把英国佬招来。现在菲利普已经调集了全国各地的骑士,全法国的军队都到了这里……”
原来如此,我想,难怪这附近出现了这么多军队,还有一个法国元帅,叫喊着说,自己是去见国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