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爱情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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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锦瑟

锦瑟无端五十弦, 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 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 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 只是当时已惘然。

——李商隐

人生里,每一天都在发生故事,昨日的故事,也总是在被今天的故事替代,一个人的心,或许今天可以装下昨天的回忆,但是很远很远的今天,是否还装着很远很远的昨天呢。时间如流水,有的浪花会搁在两岸的草丛里,有的被中途随入支流,有的会被掬起,有的会被蒸发,而一直保持一个方向,一直朝前的浪花,总是很少,总是很珍贵。

同样,人海里,每一天都在发生相遇和相见,到最后也总是遗忘的得,深记得少,而那少有的几个人,便是陪伴我们一生的,如果在这少有的几个人中,还有一个是你爱过的,那么,你最想知道的是什么呢?是他,是否同样记得你吧?

李商隐 晚唐著名诗人。擅长骈文写作,诗作文学价值也很高,他和杜牧合称“小李杜”,与温庭筠合称为“温李”,他的诗构思新新颖奇丽,尤其是爱情诗写得尤为缠绵悱恻,为人传诵。或许正是因为这些爱情诗,让后人对李商隐的情感总是乐此不疲地去猜测,人们总是在他的诗歌中寻找他曾经的女主角,比如他爱过一个叫柳枝的富家小姐,但因为他的失约她嫁给别人为妾,比如他爱过一个空灵脱俗的女道长,还比如“锦瑟”是别人家的一个美丽丫环,甚至还有小荷等等,虽然这些人都没有最有力的依据被证明是李商隐曾经爱过的,但是无论怎么样,是李商隐爱情诗中的美好激发了人们那些极尽可能的想象力,而且不管有没有依据,我们相信,如此才情的李商隐至少深深爱过一个人。

她念念不忘,直到回忆如同呼吸一样重要,但是最后,她懂得,这世界上最美丽的事,莫过于,记忆之河没有在你的脑海里溶解我的样子,莫过于,许多年后的某个午后听说你还回忆我,莫过于,眼角已开始有细纹的我还心动如初地想要来为你跳场舞。她也释然,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是为爱而暖。

听说你还回忆我

一、

纪莲遇见他,是在剧院门前的街灯下。

那天的纪莲,是来剧院参加演出的。市里举办大型的文艺晚会,许多单位必须拿节目,找不到合适伴舞者的,就会到附近大学里去找。

纪莲不是学校文艺社团的,她能参加纯属意外。那天她正往宿舍跑,有人叫她,停下一看,是母亲在这个城市的朋友许阿姨。

小莲,阿姨单位的节目你可躲不掉。许阿姨笑眯眯地说。

纪莲高兴得心都快跳出来。她天生骨骼小,加上一直瘦弱,从小学到大学,舞台仿佛都跟她没关系,她似乎永远都只能站在台下。现在她终于也可以有舞鞋,也可以去练功房了,排练过程中,她认真极了。

演出前一天,许阿姨因有急事要出差,来跟社团的学长说了一下演出的事,还爱怜地摸着纪莲的头说要好好跳。

那个节目被安排得靠后,化好妆的纪莲在后台镜前转啊转,单位提供的服装不俗,洁白的棉布小吊带连衣裙,束腰在后的蝴蝶结,相比那些大红大绿的演出装,它实在是太漂亮了。

可就在临上场前十分钟,突然有人来说,由于舞台布局的原因,她们人数多了。纪莲因为个子最小被撤下。

剧院外的街灯下,纪莲眼角湿了。她的手不停地抚摸裙摆,后来她倔强地把大衣脱了,就算不能上舞台,那也要跳好它。剧院门口的空地上她独自起舞,像黑夜中的舞痴。

最后一个动作是跳跃的,地上不平她没注意到,落地时,就崴了脚。

却没有坐到地上。有一双手伸过来,一只捏住她的手腕,一只托住了她的肩。那双手还很慌张,待她站稳后,飞快地抓过石凳上的大衣,一把就将她裹住。

纪莲回过神来后一动不动地仰望着那张年轻而温和的脸,不知为何突然就像个小女孩,不管人家要不要听,就把委屈一股脑儿倒给他。

他笑了,哄她说其实她们都没小白精采,小白有小白一个人的舞台啊。他竟然见她穿白裙子就叫她小白,而且他真的把她当成了小孩子。纪莲捂着嘴笑了,见她在笑,他又幽默地说,其实里面的观众也没我精采,因为小白的观众只有我一个呢。

送她们回校的面包车出来了,纪莲被同学们拉上车。一路上她们都在讲这次演出,纪莲坐在后排把两只手套进大衣袖里,左手腕那里仿佛还有微微的痛,但却让她看到车窗外的黑夜中,春天正在悄悄地把舞跳。

二、

纪莲周末跟同学去做洗发水的市场营销。同学大都去广场车站这些繁华地,而她每次都守在有些空旷冷清的剧场门口。

她是想在这里遇到他,明明知道机会小,却又坚信一定能够。她实在是没办法不想那个晚上,他说话的语气,他的眼神,以及在仅仅的十多分钟里他的一切。

那天的服装,因是在某专卖店为她们量身买的,单位就让她们都留下自己穿,纪莲早已洗干净了挂好,这才早春二月,她相信一直守到夏天去,就可以守到他来叫她小白。

只知道他叫余辉,只看见那天他的车篮里放着书本和相机,他应该也是附近大学里的学生吧。

春天浓厚了,夏天迈进了,等了整整三个月,纪莲终于穿上那条白裙子了。一整天她都在注意着街上的自行车,街上的行人,直到傍晚她才发现她那包洗发水不知什么时候不在了。不知是害怕会赔钱,还是害怕天黑了他也不会出现,她蹲在地上哭起来。

就在这时,一只手向她伸来。她惊喜得不敢抬头,是他的手,瘦削,但是安全、有力,他真的来了,她将自己的手缓缓地放进那只手里。

可是被那只手拉起来时,她才知道原来不是他。是曹子歌,一个在车站做促销的同学,他说他的卖完了,就绕过来找她。纪莲又哭,把眼睛都哭肿了,把眼睛里的希望之光都哭得黯淡了。

纪莲再也没单独去卖过洗发水。曹子歌说,纪莲,跟着我吧,不用你吆喝,你只管坐在旁边吃冰淋淇就好。

曹子歌似乎天生就有经商的头脑,一样的地点,一样的洗发水,他可以在相同的时间内买完她和他的两包。

秋天就这样来了,当吃冰淇淋越来越惊牙的时候,纪莲在找衣服穿时,似乎也忘记了一些寻找。

三、

又一个夏天来临,纪莲和曹子歌大学毕业,生活变得忙碌起来,忙碌到没有时间有回忆。

曹子歌不愧为曹子歌,深圳仿佛就是他的天下,在这里他如鱼得水,游刃有余,而且他是那么爱纪莲。那一拨来深圳的同学不少,但是因为有曹子歌,谁也没有纪莲幸福。

曹子歌首付了一套房子的那天,搂着纪莲说,那年从车站绕到剧院去找你,是因为我看见你背着背包,可隔着毛衣却还能清晰地看见你的锁骨,你好瘦,我就心痛了,就想一定要帮你,如果可以还要爱你。

他说到心痛,纪莲的心里却升起暖,她想也许被人在心里心痛着的心应该是暖的吧。

深圳的夏天很漫长,不知是因为生活安定了,还是因为他的话,还是另有其他。纪莲越来越害怕穿裙子,害怕露出肩膀。她不再有吊带的衣服,包括睡衣也从没有。

有一年曹子歌去香港,给她带回一条墨绿色的吊带裙,特别漂亮,但她穿它时总套着开衫。同学开玩笑说她内秀,她说她有肩周炎,肩膀冻不得。

只是每晚在洗澡时和每天清晨换衣服时,纪莲的心却会痛,因为这个时间总要褪去外面的衣裳,因为胸衣是吊带的,因为手总是会滑过肩头。

一切新的都在发生,一切旧的也都还在。曹子歌的疼在她这里是暖,但是她的痛却依然还在回忆里,在左手腕处,在肩头。

四、

在深的同学老催他们结婚。曹子歌总是看着她笑,她不说什么,他就也什么都不说。

又一年过去,曹子歌的母亲出事,他接到电话就飞回去,却还是没能见到最后一面,家里说母亲给他留了句话,说他结婚了,她地下才安心。

从此的曹子歌好像变了一个人,很沉默很脆弱。有天晚上纪莲醒来,看到他坐在沙发上望着电视流泪,是个纪实节目,讲述一个漂泊的孩子对家的企盼。

她给他披上衣服,他一把揽过她,声音好低,纪莲,母亲走后我就好害怕会失去家,真的害怕。

眼泪也从她的脸上滚下来,她明白他的话,他们同居五年,他是害怕到最后,她还是不能成为他的家人。她抚着他的头发说,那我们结婚吧。

因为家里说来深不方便,希望纪莲他们回老家办几桌婚宴。纪莲提前回去了。

一个下午她和母亲上街,竟在路上遇到许阿姨,原来她退休回小城了。还是那般精干,记忆好得不得了,她看着纪莲说,小莲,那次你给我们单位去伴舞,我都恨不得把你妈接过来看,多漂亮啊,小余说获奖了呢,你的照片在局档案室放了好多年。

小余?纪莲感觉她的心慌张到了连她自己都在害怕。

就是那会儿刚分来的大学生余辉啊,人家现在已是领导了呢。说着,许阿姨的手机响了,有人邀她打牌,她笑着匆匆走了。

纪莲借口要去给某个发小送请柬,丢开了母亲的手。仿佛也丢了自己的灵魂,只剩下无知无觉的身子在大街上走。

五、

天黑,她回到家,曹子歌来电说,三天后回来。

深夜,纪莲发疯地翻遍了家里的衣服,都没有找到那条白裙子,当初去深圳前,她是把它带回来放好了的。她声音异样地叫母亲,母亲吓坏了,给小表妹打电话,哪知小表妹根本就想不起两年前在姨妈家住时穿走过表姐的一条裙子。

看到电话,纪莲突然从地上一大堆衣服上跳起来,她是想起参加伴舞的其他同学。她一个电话追一个电话地问,好不容易联系上几个人,问起裙子,都说不在了。终于有一个说裙子还在。纪莲抓紧电话问她的地点,然后就哭笑着拿了包就往外跑。

原来那个同学留校了,这是多么的好。她连夜飞了去。当从一大堆衣服里找到它时,她如获至宝。只是当年洁白的裙子,已经浸染了岁月之色。她在宾馆用84泡了一夜,第二天清洗好了晾在阳台上。然后她站在阳台上打余辉单位的电话。

她说,余辉你好吗?我是跳舞的小白。

她的手不停地抖着,她怕只是许阿姨人老眼花,他档案室里的照片不是她的,而是她同学的。但是他没的诧异,他说你好小白。

那一声小白,凝聚着纪莲多少年或明或暗的想念。她说我回学校办事,经过剧场,我想见你。

傍晚时分,裙子干了,她穿上它,来到剧院门口。他们约好了的,八点。

她看着时间,感觉每分每秒都行走在当年。她开始不由自主地跳舞了,这么多年过去,那场舞的每一个动作她都记得,她忘情地跳着,仿佛嗅到风里有花香。

最后那个动作要跳跃的,她觉得她发挥得好极了,要落地时,不知是不是身子僵硬了,她又崴了脚,可这个小意外多么让她心甘情愿。

只是她却硬生生地跌到了地上,因为这一次再也没有那双手将她托住。她的心很痛,似乎明白一切都不会在最美丽的那个时刻到来了。

他八点半才来,一下车就道歉。她看着他笑,她喜欢他的眼神笑容还一如当年。他说小白,你知道吗,每每经过剧院,我都会想起那个边跳边哭的小姑娘。他说小白,你安下心来好好,我给你定好了宾馆。他说了好多个小白小白。

可她却感觉到心在翻腾,因为上车前无意的一瞥,她看到后排座位上,睡着一个小孩,睡得很香,仿佛早已习惯了这样去睡着。

等红灯时,她终于说余辉,我不叫小白啊,我叫纪莲。说完她转过身伸手把旁边的小毯给孩子搭上。他说,不用盖的,这时节他老是出汗,他妈妈经常做手术到很晚,他也习惯在车里睡了。

纪莲的心突然不再翻腾,她感觉到一直为他而有的痛,在这一瞬间也变暖了。这是个好男人,只是很早以前就仅仅只属于她的想念。

连夜飞回时,她平静无比了。

这世界上最美丽的事,莫过于,记忆之河没有在你的脑海里溶解我的样子,莫过于,许多年后的某个午后听说你还回忆我,莫过于,眼角已开始有细纹的我还心动如初地想要来为你跳场舞。

但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事,却是为爱而暖,就像曹子歌,总是让她心暖,就像她见过余辉后,心也在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