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爱情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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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

长命无绝衰。

山无棱,

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

夏雨雪,

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

——《乐府诗集》

上天有时也很残忍,它会嫉妒世间那些相爱的男女,它让他们历经磨难也不难在一起,它让他们还未来得及在一起就将他们生死分离。

只是,上天它不知道,那些相爱的人,那两颗互相融合的心,是它可以分离的吗?纵然相聚遥遥无期,纵然生死相隔,除非这世间的万万山,再无一个棱角,除非这滔滔一江水,从此干竭不剩一滴,除非这北风呼啸冰冻万里的寒冬,天雷滚滚,除非这炎炎盛夏酷暑,漫天飞雪,除非天与地瞬间合拢……

《乐府诗集》 继《诗经·风》之后,一部总括我国古代乐府歌辞的著名诗歌总集。现存100卷,是现存收集乐府歌辞最完备的一部。《上邪》是热恋中的情人对于爱情的誓言。它语言质朴、参差不齐、全无修饰,却有令人惊心动魄的力量。诗中主人公连用了五种绝不可能出现的自然现象,晴示爱对方一直要爱到世界末日。这首诗充分体现了汉乐府民歌感情激烈而直露的特色。

如果不能,那么即使上天将那些相爱的人阴阳相隔,在尘世间的那一个,也会让呼唤爱人的声音从今生传到来世,来世,请你出现,让我看见!

请你出现,让我看见

一、

很多城市都有解放路的,陈旧却喜庆的名字,总是让人感到安全。

兰小奥住不惯学生宿舍,来校报到前两周,她便提前过来找房子了。只是她没想到,这一条解放路,给她的感觉不一样。

先是中介公司要了她两百的信息费,还说,如果不是看她是学生,一定要三百的。

然后就是房东也欺负她不懂,那个四十来岁的福态女人,堆着一脸笑说,呃,本来广告里说房租是每月五百,但是小姑娘你看,这里面有家具呢,家具你还要天天用啊,所以算上家具使用费和折旧费,小姑娘你每月给阿姨七百吧。

兰小奥看着她那张与解放路不衬的笑脸,点头。

有人说,每个城市的解放路,总是不虚此名的,因为不管在哪里,解放路上的一人一景,都是可以让人嗅到它由史而来的温暖的。

这个下午,兰小奥只看到陌生。

二、

解放路不远处就有商场,来的那天下午,她便去把所需要的日用品买齐了,然后每天都只是出门买些吃的带回来,关在房里看书听歌,唯一做过的一件大事便是给电信局打过电话,申请装网线。

兰小奥与同龄的十八岁的女孩们不一样,她很独立,也喜欢独处。

今天她想要买一块白色的小碎花的窗帘,像汤森家里的那些大大小小的窗户上的那种。她边看边走,不觉走了很远,等终于买好窗帘布准备回住处时,她才知道自己对这个城市真的是太陌生了,她不知道回解放路该怎么走了,而且她也没有房东的电话。

巧的是,她刚一扬手,就有车停在面前。

可等她睁大眼睛看清那车,立刻就觉得自己像个冒失鬼,她拦下的竟是一辆警务车。

她红着脸,刚想对着车里的人说声对不起的时,车里面那张年轻的脸对她笑了,他的眼睛真清澈,就像她家乡那条解放路上的白色月光一样。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敢,她说出口的,不是对不起,而是:我迷路了,可以送我回解放路吗?

三、

开学了,每天往返解放路和学校两次。

兰小奥是有点固执的,比如她从小学到现在,从未有过做住校生的日子,现在在离家千里的城市里,她也这样坚持着,她觉得很不错。

只是每天傍晚回来,看到路口那块竖着的蓝底白字的路牌,她都有些伤感。

自从汤森出国后,她的解放路就变得很孤单。她以为,在这里的解放路会有不同的感觉,她总还是要想起与汤森一起走过解放路的日子,她总要想着她拖拉在汤森的身后,看到他背着两个书包的样子,然后一年一年地想到他们不久前的深夜,坐在路边说不能在一起的情景。

很晚了,兰小奥还在路上走着。

李橙经过时,认出她,将车停下说,兰小奥,你看上去怎么那么不开心,天晚了要早点儿回家。

然后拉着她的手上了车,把她送回了解放路。

上次买窗帘布那次,兰小奥坐上他的车后,心里开始冒汗,她感觉自己多像一个坏女孩,现在下正被一身正气的李橙带往派出所去问话。

但是,中途经过粥店时,他停了车,说要带点东西回去当晚饭。兰小奥这才知道,他也是刚才这城市工作不久的,兰小奥甚至还想,她一会儿下车了,他和自己一样孤单。

他捧着两盒粥再上车时,笑着看她,然后却又像个大哥似的皱下眉头,说兰小奥,你以后可得机灵点,怎么看都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子,连回家的路都记不得。完了便指指粥,让她趁热吃。

这是一个很会关心人的人,兰小奥坐在83的副驾驶位置上,每吃一口,都觉得它无比的温软香甜。

那以后,兰小奥相信了自己和83的缘份,比如站在天桥上无意识地往下看,她看到过83;比如坐在公车里本无心看风景,她也看到过83;甚至有一个周末,她睡足醒来,拉开那块大窗帘,一下就看到过83。每当这时,不管李橙有没有看见她,她都会向车挥挥手。

四、

兰小奥在窗口看到是他,高兴地跑出教室,但很快又折回来,笑着从书包里抓了几粒糖果,那是她爸爸出差带回来的,味道很不错。

出了楼走向他时,兰小奥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自己和眼前靠在83旁边的那个大概一米七五的人,是认识了很久的。

兰小奥递过去糖。他没有说客气话,剥了一颗放到嘴里,很俏皮地咬着,兰小奥笑了,他穿着制服来俏皮的样子,让她很喜欢。

他问她,你去找过我?可是有事?

她问他怎么知道?

得知他去了城西警务区,她上个星期天去城西买金鱼,就去了那里,她问地保卫科李橙在不在?人家可是头也没抬就说他不在的。

他笑着掏出照片给她。她也笑,原来他们那里处处有监控,照片上,她正拿着手机对着报栏上他的照片在拍。

她想她该撒一个什么谎才好,她为什么去找他她自己也不太知道的。脑子里很快闪过解放路、大槐树、打牌的人,于是像个告状的小孩告状说,找你去反应一下情况的,解放路上有人赌博。

他愣住了,然后脸扭向一边。看到他偷偷在笑,她便又着急地补充道,他们每天都那样,影响市容,影响我学习,你得管!

他回过头,假装认真地说,那你记下我的电话吧,再有情况,随时叫我来管。

她真的试拨了一下他的电话,他却接了,还假装她不在场地说,兰小奥啊,我们头儿告诉我,那些老爷爷老太太赌一毛两毛的博,我们实在不好管呐。

五、

半夜有人用力拍门,兰小奥被吓醒,听见女房东在外面叫她千万别开门,他喝醉了。

然后两个人便在门外吵骂着,听起来男人还打了女人,女人边哭边骂。

他们的话让兰小奥很惊恐害怕,想起那个男人的眼神真还是不善的。

一小时后,夜晚便又宁静了,静得她躺在小床上可以听见窗外槐树上小鸟的呓语。

刚才,她打电话给李橙了。他来了,搂过她的肩膀对男房东说,小奥是我妹妹,希望你们多多关照。

李橙的话很管用,他的警服更管用,男人马上认错,说他喝多了糊涂了。

他在房里坐了一会儿,没想平时见面都还能说的两个人,这会儿都像换了个人似的,都是说了这句,下句很久才又有,却又不想和不舍得就此离开。弄得索性都不说话,像两个犯傻的人,只顾打量房间,目光遇到了,便凝住,随后又笑着逃开一下。最后,他想起什么似的,拿起桌上她的手机,摁了几下。

他走后,她打开它来,看到他把他的号码设置成了速拨号9。她明白,他把1到8的位置留出来,是怕她有更重要的人要用到。

可是,陌生的城市,孤独的心里,除了他,还有谁温暖一点,谁还可以是她第一个就要想到的人。她把他放在1那里。

这个夜晚兰小奥失眠了,她明白自己喜欢李橙了,有几次她翻开手机看着他的号码想,不管他有没有像她一样,在她这里,只要用1来代表他,那么1便是她手机里最美丽的一个号码。

六、

这天晚上,兰小奥上网到很晚,两个邮箱里都是空的。

迷糊中,她仿佛看到她和汤森在昔日校园的篮球架下,他们仿佛是约好的,她站在阳光里,一直等他。等啊等,直到看到篮球架上已有斑驳,已有锈迹,上面的木板看上去也有了风化的印记。她在心里想,可能篮球架看过了许多青涩的故事,它们一个接着一个,然后又一个又一个地老去。她和汤森的,也是如此吧。青春在往前走,而青葱岁月里开始的浪漫和约定,越来越没有拥抱的姿态。

兰小奥醒来,发现自己哭了,梦的影子却还在眼前,好像听到汤森在说,小奥,我们分手吧,不管我们有没有开始过,我们分手吧,我再也不会回来了。

冬天来了,在那个下雪的夜晚,她终于看到汤森给她的邮件了,他洋洋洒洒几千字,不断地说,小奥,你原谅我,我不是不记得我们的约定,不记得我们说过我们要在一起,我只是没有办法。

她把信看了三遍,然后还是将邮件删除了,她明白,汤森的意思,就是道谦了,说得诚恳而无奈,可是,现在他们都隔着太平洋了,道谦有用吗?难道汤森不知道她,这时在乎的,是一句想念。事情已经过去三个多月了,但是只要汤森只在信里说,小奥,我想念你。

那么她是会原谅他的,并且多久也愿意等他回来的。这个夜晚,兰小奥的心同键盘上的手指一样冰凉。

她病了,整个身子都烫,整个身子都没有半点力气。她哭了,然后手摁了1。李橙来了,披着雪花。他说今天他不值勤,不能用车,一路跑过来的。兰小奥吃了药,李橙蹲在床边,不停地给她擦额头上的汗水。

小奥对他笑了笑,很快睡着了。有一种眼神,是比一场青梅竹马的恋爱所有的温暖还要多的。

七、

夏天又来临,解放路开始变得晚睡了,即使到了凌晨,槐树下还是有纳凉的人。李橙他们,也更忙了,隔两天便会轮到一个通宵的巡逻夜班。

每当李橙要巡逻,兰小奥便会早早躺下,会看着路灯由窗口透进来,穿过窗帘的那片暗暗的光。

李橙说过,一夜,有两次,他和83号会经过解放路,第一次经过,他会在心里说,小奥,今晚平安无事,你要做个好梦。第二次经过,他又会在心里说,小奥,昨晚平安无事,你准备好要醒来了。

那些话,因为动人,兰小奥似乎是在睡梦中听到过的,所以有李橙巡逻的夜晚,她总是睡得特别香甜,第二天醒来,会觉得这个世界真是美丽极了。

兰小奥和李橙说,你怎么不说爱我呢?

李橙会把双用插在警服的裤袋里,笑着问,小奥,那你为什么也不说?

然后两个人就相望着笑,彼此都明白,平凡人的真爱,是散文的样子,形散神不散,从来不在情感大典里,从来不在嘴上百遍讲,而就在心里,彼此感应那相牵相念的美好。

但是没多久,家里打来电话说奶奶去世了。奶奶是兰小奥最喜欢的人,没能最后见她兰小奥的心疼得厉害,一个星期后从家里回解放路时,她仿佛突然长大了,觉得有爱便要珍惜。

她打电话给李橙,可是他的电话关机。

她放下行李,要跑去找她,出来后却听到槐树下打牌的老人们说,那个昏迷了五天五夜的警察终于没能救过来。

兰小奥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她急地地拉住那些老人,哭着问爷爷奶奶,你们说的是怎么一回事?

老人们说,不久前的一个深夜,解放路上出大事了,路口的珠宝店被抢了,巡警去追,哪知歹徒是有准备的,拦腰过来一辆接应的大货车,朝警车猛撞过去,将长安的警车撞出很远,车上的那个警察抢救了很多天都没抢救过来。

不会是李橙,兰小奥跑回房翻日历,他们所说的那天,是7月28日,李橙那天是不值勤的。

可他的电话还是关机,她一路奔路,跑去城西警务区。

他们悲痛地告诉她,李橙已被送回去了。兰小奥的眼泪汹涌而出,心被割得很疼很疼。他们交给兰小奥他的手机,说是李橙被送走后,在警车里找到的。

它没电了,兰小奥帮它充足,然后看到上面的提示:是否继续编辑未保存的短信?她选择是。很快那条未编辑完的短信映入眼帘:小奥,今天我替人代班,我可以多给你报一夜平安了,现在是凌晨一点十分,我想你,如果你没睡着,那么请你……

八、

兰小奥去了他的城市。李橙说过,他开始喜欢兰小奥,是那次,她扬着脸对他说“我迷路了,可以送我回解放路吗”,那句话让他觉得温暖,因为他的家也在另一个城市的解放路上。

到达时,已是晚上。

兰小奥没耽搁一秒,下车便去找解放路。凌晨一点多,终于来到他的解放路。

此时此刻,解放路上车人绝迹,只有兰小奥站在解放路的中央。

她用她的手机发给李橙的手机一条短信,兰小奥知道那天李橙未编完的短信一定是:小奥,今天我替人代班,我可以多给你报一夜平安了,现在是凌晨一点十分,我想你,如果你没睡着,那么请你出现,让我看见。

所以,她现在也用相同的话发给他:李橙,请你出现,让我看见。

发完后,她的左手紧紧握着他的电话,期待它快快感应。天人相隔,她已无能为力,她只求能够在他的解放路上,听到李橙对自己的最后回应。

“宝贝,快看短信啊”,在李橙手机那个童音铃声响起起,兰小奥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