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吴陆争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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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李何沉声道:“将军,已察待清楚,袭营之人,正是前些日子受国相重用的西部都尉凌韬,不知何时已投靠伏氏军帐下。”

李弋冷笑道:“原来如此!某正欲上表劾之,以冀为薛老洗脱罪名,如今其属临阵投敌,罪当连坐,某岂能轻放!”

参军陈原眉头一皱,轻声道:“李将军,有道是‘君子引而不发’,在乎时机也!如今大军在外,陛下不甚心安,故遣岳彬为副,实有监察之举。我军功劳未立,朝中又无强砥,且自在外,若贸然奏进,必会遭那何堃嫉恨。陛下正对之言听计从,将军以为,区区凌韬之事,能否扳倒他呢?”

李何立即拊掌道:“陈大人说得对!此时上表,不但无功,且有祸害。将军为私计,为将士计,为国家计,都不可轻率行事,以免遭来不测。下官以为,此事该得待他日取胜回都,见机而行。”

李弋只得颔首称是,又朝莫敌道:“莫兄,以君之见,入城的这些兵卒,有否用处。”

莫敌谦恭地道:“我看他虽能稍振士气,却是无事无补。末将愿再领兵登城,速决雌雄!”

李弋喜道:“有将军在,可为某分忧不少!若非岳彬带走大军,破城必矣!真希望他能早日克敌,再传捷报!”

莫敌嘴上诺诺,心中却想:伏氏军意在故安之外,薛老将军早已看出,因而才不愿分兵救之。如今老将调回京师,吉凶未卜,我等先自分兵,哪里还有前次取胜的机会?暗暗叹了口气。

须臾,城外战事已毕,袁校尉携众入城后,天铭军立刻反攻,被帅青、单兴等击退。

然而,袁芳因此得知,原来在此危境之下,自己受命接应的,惟一人而已!此人且是在众勇士、护从拼死搏杀之下,好不容易才靠近城壕。且不管属下伤亡,亦不向援军道谢,却径自喝斥军士,为其整理甲胄、裹覆伤口,一副旁若无人的姿态,将袁芳气得不轻。

当此人远远看见公主鸾驾之时,竟立刻跳下马来,跪伏在地,渐渐呜咽起来。他似哀伤难止,又自强抑,哽泣之下,更有种难以明状的痛苦,闻之令人动容。

单勰与四婢等来至近前,下马良久,才道:“抬起头来!”

凌韬微微仰首,当接触到武城公主明眸之时,激动得浑身颤抖,随即又跪伏下去,叩地有声,“公主——”

单勰见他如此,不禁摇了摇头,问道:“怎么会投奔敌国了呢?”

凌韬磕头出血,呜咽道:“请公主降罪!”

单勰眼中流露出复杂难言的情素,微微摇头,道:“好了,你能来此,也属不易,其他事便不要说了,起身吧!鹃儿,你带他下去沐浴更衣,好好休息。”

黄鹃低低应了,道:“凌大哥,请随我来。”

凌韬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收泪看了她一眼,轻声道:“你们都还好吗?”

四婢望着他,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单勰眼见他复痴痴地看了自己几眼,这才恋恋不舍地牵马随黄鹃离去,心中一跳,却佯做不知。

袁芳早已等得心焦,此时方得空上前,抱拳道:“末将前来向公主复命!”

单勰轻轻颔首,道:“芳儿你做得好!此番役罢,我会上奏朝廷,以功拜汝为将,你须好自为之。”

袁芳听出其语气中的别样的怜惜与关心,垂首应了。单勰更哀叹道:“只可惜程平不在了,否则凭他勇壮之资、良干之才,封侯拜将,还不是轻易之事吗?”

程平以其勇力,为单勰引为亲信。伏氏大军兵败下丘,被拔为前锋,领兵突围。赖其拼力施为,终于救得残部返回下丘。此役中,程平胸腹处中箭五处,带伤十余,虽军中巫医尽力治疗,仍未幸免,两日前阖目而逝,令人扼腕痛惜。

袁芳闻言,慢慢低下头去,道:“赖程大人顾惜,未令妾率兵先陈,故是因妾而死。请公主准我为他守灵九日。”

单勰抚其肩道:“人贵有节、义,我等身为女流,更应着力于此,勿令男子小觑!”

袁芳称是,恭敬退下。

单勰望着她渐行渐远,忽有一种失落和孤寂感觉,占据在心头,暗忖道:既然走了,为何又回来呢?低低地叹了口气。

吴历三百六十一年三月,天单国因天铭国斩使发兵,极为震恐,转而求好于伏氏。其月下旬,天铭大军副将岳彬急援故安,被卓羽、铫文广二将先施疑兵,而后伏击致败,故安终告失守。

桂军统领、校尉郑平殉国,何捷、姚笙、柳遥等皆被俘。

四月,天单王选进兵下丘,与武城公主联军会战李弋。六月,天铭国被迫与伏氏议和,商定伏氏国交还故安,并何丞相子。天铭赔偿重金,并承认天单是为伏氏附庸,两国历时半年之久的恶战,终告结束。

武城公主回兵奎城,行前拜铫文广为大将、萧让为参军,留屯下丘。表面上,她与天单国通力合作,抗拒天铭,实则是储备粮秣,扩展实力、为今后吞并天单、再伐天铭,打下基础。

此时的东陆,更发生了一件令诸国震动的大事。

自熊王杨烈败归竞州后,与御弟杨炯矛盾加深,出于妒功心理,杨炯所奏表彰功臣之议,皆不允准。其后各部族矛盾日益激化,蝎军统领肯巴尔固等,未领到应得的土地和赏赐,绝望下发兵反叛。杨烈因此,更欲大杀有功,杨炯遂听从为熊王囚禁的原军师曾忠之计,兴兵以讨无道,一时诸郡响应,失去人心的熊威王很快在政变中败下阵来,自杀身亡。杨炯娶了威王诸多妻妾,被迎立为新君,称“竞都可汗”。

熊国新王的出现,使原先形势复杂的北方,更增添了几份不安定的因素。而此时,天焦国、土益国上下却都额手相庆,希望籍熊国内乱,可使自己得到最大利益的满足。

而北方战事的最终结果,却如同笼罩在淡淡如雾纱般的面幕背后,仍令人琢磨不透。

第七节

西陆。

霸都澧阳。

吴历三百六十一年三月辛卯。

吕澍经过数月危险的海上历程,避开前师国内严密的盘查,并躲过无数刺杀与追剿的阴谋,终于到达了霸国都城。

二十六载未曾谋面的故乡,出现在吕澍眼前。

澧阳城初建于吴王单隆九年,因此地前临勺水、左依穰长平原,接楚淄、白谷,地理十分重要,故渐被誉为名城。吴庄王二十三年、二十六年,磬州侯单会又两次拓建,将城池的规模扩大了一倍有余。

群王之变时,磬州相赵负举兵上沛,攻取池阳、查渎诸城,建立政权。后经连次大战,夺取澧阳称王,史称“上沛霸王”。

霸国最盛时,占有原吴朝西陆两州四郡二十七座大城,然而因前师与茂国的迅速崛起,使得地处要冲的霸国发展大计,变得举步维艰。

吕澍此来,心怀图谋伟业的宏大理想,虽行止匆忙,并为隐人耳目计,随行只带很少的队伍,但其部属中藏龙卧虎,仍是可圈可点。

武将之中,首推其兄刘辛和段授、和禁三人;文官则以傅宪为首,更有冯勤、王贞等辅佐。此外,尚有于东陆深谙天焦政治、经济、律法的郎中十多名,精通农、工、术三科资深博士者数十。这一切,都为吕氏今后霸业,提供了坚强保证。

离开奎城时,吕澍有部众二千七百余,除去海上战死六百多和一部分操船返回的人手外,其余有大部掩埋器械,分散混迹于前师诸郡之中,以作探作,只少量精锐营士仍紧随于他。

吕澍这番安排,可算费尽心机。为了征霸西陆,他故意冒险,在前师国短期逗留,借此侦知情报。辛卯日,方抵霸国都郊。

此时,霸国国内也正经历着严峻考验。

由于大王之位久虚,当政太傅张放又重病不起,故闹腾一时的随侯登基之说,又复喧嚣尘上。三月初,甄太后于宫中召见大司徒、丹泽侯梅繇,大司空、江乘侯王禹,密议策立新君之事。

霸国朝野一致认为,国君位虚,民心惶惶,前师等国若乘机进犯,其势堪虑,于是无不应允甄后主张。

大司马越琮闻知此事,入宫强争,然在亲后派系的重压下,不得不表示屈服。然为拖延时间,越琮提出新君登位之前,需沐浴斋戒一月,以效先君。出于拉拢诸军将领的考虑,甄后也同意了。

越琮将此事急禀太傅张放,老大人也无可奈何,忧急下,病情愈发沉重了。

此刻,早有近宦将公子澍入霸事,飞传宫中。随侯赵霖因领旨“斋戒”,早按耐不住蠢蠢欲动的私欲,竟秘密迎回平元公主,搬入宫中,与之肆行淫乐。

闻得公子澍到达的消息,赵霖大惊失色。慌乱之下,还是由平元公主出了主意,假传甄后旨意,紧闭四门,封锁消息,并着亲信传报西部都尉汤雄,伪称隶民作乱,命他带兵进剿,“拿获贼首,重重有赏”!

城门校尉邹翊,庐陵人氏,与京西将军怀嘉同乡,奉旨闭城后,却又忍不住对城外的来者产生了好奇,遂登楼了望。

城下诸人,正因此事惊疑不定,段授道:“澧阳昼闭四门,必有缘故,恐怕是随侯赵霖已经登基,不想令我等进城,抑或有人意欲对主公下手。”

冯勤慢吞吞地道:“我看未必,若赵霖为王,早已尽遣兵马前来了,如今却闭城不见,似是仍未掌权。依我看,倒象是太傅张放处出了问题。”

吕澍摇了摇头,傅宪察其颜色,淡淡道:“张老不远万里,遣使赴天焦请回主公,怎还会于此际闭门谢客?我看应是张大人已陷入危境,这才使澧阳城防转到别人手中。”

吕澍颔首道:“依汝之见……”

傅宪沉吟良久,果断道:“可即修书一封,射入城中,请转楼太后,她听闻此讯,必会想尽办法,迎立主公。至于随侯若果事成,主公亦不必气沮,到时只须退还池阳,依靠臧虎,仍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吕澍自前师来,途经池阳,曾拜见过卫将军臧虎。臧虎本与张、越二人交善,知公子澍事,再见他风容雅绝,纵古论今,未尝有凡凡之语,不禁惊喜交加,立即宣誓效命,暗中以身家相托。

吕澍闻言轻轻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传令修书一封,卷扎于箭矢前部。刘辛小心地接过,振臂开弓,一箭射向城楼,正中木柱,深入三分!

诸伏氏军士皆叫起好来,城头一片慌乱。邹翊吩咐军卒坚守岗位,自取了书信,展开细览,不禁暗感心惊!

眼见城下公子澍的队伍列成了防御的阵势,缓缓转向,邹翊心中一动,急忙叫道:“公子且慢——”

段授、和禁等闻言,以为城中有追兵赶出,提枪断后,阻挡在车骑之前。吕澍却呵呵一笑,低声道:“看来有人想与吾结交。”

刘辛会意地跃马驰前,高声道:“霸国公子澍车仗在此,为何不见开城?”

邹翊在城头微微欠身,抱拳道:“在下城门校尉、豫西侯邹翊,因奉太后懿旨,关闭城门,得罪之处,还请公子见谅!”

刘辛怒道:“我家公子乃楼后亲出,岂有母亲自绝孩儿的道理?”

邹翊词缺,讷讷道:“在下是,是奉了甄太后的旨意。”

刘辛正待叫骂,吕澍喝止了他,也打马而前,微笑道:“不知者不为罪也!吾当年因赵冲之故,远离故土,而今因太傅与大司马所请,前来澧阳,与母后团聚。敢问将军,知否甄氏为何要阻挠此事呢?”

邹翊见吕澍气度过人,知传言不虚,受宠若惊地道:“这……恐怕甄后另有别情,这并非是下臣可以揣测的。”

吕澍哈哈大笑,指点道:“甄氏想立随侯赵霖为王,天下尽知,连吾向在偏鄙,也略有耳闻,尔等又岂会不知?不过奉劝将军一句,所谓成王败寇,主能择臣,臣亦能择主!良禽择木而栖,善之善者也。随侯虽有甄氏撑腰,但未必服众,若他果能胜吾,难道还需于此闭门阻道,玩这些雕虫小技吗?”

邹翊沉默了片刻,道:“如今太傅病重,越大人孤掌难鸣,更兼国君之位久虚,群臣上谏,都赞同立随侯为储君。再有几日,便要践阼。”

众人面面相觑,都暗叫好险!

吕澍从容不迫地屈指一算,浩叹道:“原来自太傅遣使觐邱都,已足足有十月了!”

他转尔眼光直射邹翊,哈哈大笑道:“十月之久,此间随侯当立,也该早成其事了!如今,纵然再有附和之声,亦不过其势所然,不得已出此下策尔!将军,可否令吾为足下卜上一卦?”

邹翊闻得这好似无心而发的言辞,却是冷汗扑额,愈发惊悚,小心地道:“在、在下不敢!”

吕澍一字一顿地道:“吾算得此卦为上上大吉,主汝可于近日晋爵加秩,邑增千户!”

邹翊意外道:“这……”抬手抹拭着汗水,不禁颤抖起来。呆望片刻,他不禁咬紧牙根,奋然叫道:“在下、在下愿听遵公子之命,此后甘为鞍前马后,指使效劳!”遂吩咐手下,即刻开城!

吕澍哈哈大笑,笑声中充满信心与霸气!

刘辛等却是相视长吁,心事渐却,不由得也生起不少感慨与敬服的心思。不多时,城门左右开启,邹翊率兵涌出,先自跪伏于吕澍面前。

吕澍像是换了副面容一般,不作他语,惟淡淡地道:“将军请起。首迎之功,吾当铭记!还请将军快快将澧阳城的情况,一一禀报,不得有半分遗漏!”

邹翊连声称是,俯身垂首,兢兢战战,吩咐接引吕澍并其手下入城,一面更重新布置城防,向宫中传递公子澍领兵退走的假消息。

亥时。

太傅府。

张放病危将薨的消息,由此秘密发出,公卿重臣、在京诸多将领三十余人,轻骑往赴,洒泪相会于府中。

然而,当客人来得差不多的时候,太傅张放却在从人的搀扶下,身着素色简袍,巍颤颤地从内堂走出,惊得众人目瞪口呆!

张放吩咐关紧府门,家丁们皆持戟戴甲,如临大敌。众人不解,七嘴八舌地询问起来。

大司马越琮眼泪都还未擦干,此时不禁皱眉怨道:“老大人,你怎么能开这样大的玩笑啊!”

张放眯起眼来,呵呵笑道:“老夫夤夜会议,生怕诸位不来,故而开了个小小玩笑,为了赶紧向诸位介绍一位朋友,也顾不得那许多忌讳了!”

众人又好气又好笑,御史中丞杨博摇首叹道:“太傅啊,真枉杨某与汝交往三十年,还不知老大人竟是这般的不知轻重!”

众人都是紧赶着来见最后一面,没想到竟是场骗局,不免心中百味杂陈,或有已情绪波动,泪流满面者,乍然见“故人”依然,脸上的表情精彩非常。

当然,大多数人还没有杨博这样的资格,故而也只能肚里骂骂。

张放自嘲般笑笑,道:“诸位想必是得知老朽将弃人世,故而赶来,如此深谊,老夫焉能不知啊?”

众人见状,也只得说些保重、安养的话。越琮道:“不知太傅想让我等见何人哪?”

张放笑笑,挣开从人,径自以杖柱地。微微喘息道:“老夫使各位所见,乃是我霸国所冀望之人,他日更是各位安身立命、侍奉毕生的主君也!”

众人耸然动容,交头接耳。越琮猛省道:“是否公子澍到了?”

闻得公子澍之名,一时众皆无声。

近年来霸国上下纷传,昂州有吕澍者,乃僖王最小的儿子,赵冲的兄弟也。此人弱冠即投师于“吴四贤”之一的平德远门下,十九岁掌兵,二十岁为前将军,数次大败入侵昂国之师。其后归降伏氏,任昂州牧,因平定徐单之乱,拜大将军。此后,又逐灭鄚妍、丁吉等,平定奸丑,掌握国家大权。

吴历三百五十九年秋,他应天焦之请,出兵朝宗,北拒熊军,在此役中,此人的军事能力达到了超乎寻常的境界。先是出敌不意,西进肃州,此后接连在广阳、黔州诸郡连败熊王大军,更在棘里以火攻尽覆敌师,成功阻止了熊国的南侵计划。此役后,公子澍被天焦恒帝赐封北地王,授予茅土,刻石志功。

如此军政奇才,吴土亦不多见,而其竟有霸国王族血统,则更是令众霸国臣子喜忧参半。

喜的是明主为君,天下坐可定也;忧的是吕澍长在东陆蛮荒,不识故土,若不明事理,不知轻重,任人为亲,恐怕自身的官位、权势难保。相比之下,虽则随侯赵霖昏庸出名,却是土生土长,理应知道霸国的规矩。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敢轻易答话。此时,只见一人体貌俊秀,风度雅致,微笑着从内室踱出,连连拱手道:“请恕小子来迟!各位大人、将军,在下吕澍有礼。”

越琮等不禁暗中颔首,心道吕澍果然一表人才!单欣等将早闻其名,此番得见,皆心怀敬意而拜,与文职裹足观望之态,恰成对比。

吕澍一一见过,并请教姓名。与怀嘉、冯迟等人,还刻意地美言几句,诸将无不大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