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吴陆争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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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凌韬沉声抱拳道:“请丞相放心,在下根据探告,深觉商船绝不会远远避开陆地航行,纵使是敌国海队也无可能,故而以为此即吕贼座驾。若不如是,凌韬愿受大人任何处罚!”

何堃挥袖敛容道:“我已命水师大将军陈奋,督率精锐重重围堵,单大人亦将座驾献出,可谓天罗地网,无可逃遁,任他再有数倍力量,亦会乖乖就擒!但是,若情报不实,费我大动干戈,那就当心你项上人头!”

凌韬微微一笑道:“在下与吕贼有深仇,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难道还会故作伪报,欺瞒丞相吗?愿何相信守诺言,如能将此人生擒活捉,请交于在下处置!”

处置二字说得咬牙切齿,不但程顺,连何堃也不免暗暗心惊。转颜慢慢地堆起笑容道:“若果如君言,能擒得吕澍,我不但是立下至功,名震天下,恐怕凌大人不求不索,也会迅速地升官晋爵,成为英雄!”

凌韬毫不动容,欠身拜道:“多谢丞相提携,不过在下矢意报仇,倒并未能想到这么许多。”告辞退出。

这个凌韬,曾是前师庐氏客卿,随庐凡降霸后,跟随单勰。庐族遇难之时,凌韬率百余勇士护送单勰及其兄庐白逃出,其后跟随单勰至天焦,忠心耿耿。后因武城公主自择夫婿,远嫁昂州,这才意冷心灰,不过他也因此迁怒于吕澍头上,自以为其夺己爱,仇深似海、不共戴天。

凌韬在天焦日久,默默无闻,至吕澍率援军在天焦大战熊军之后,便偷入熊境,密谋于其王杨烈。此后,熊王遣两勇士随凌韬秘至邱都,以商旅为掩护,谋刺吕澍,终至得手。然而,吕澍竟命不该绝,活了下来,且两名刺客有一人为光禄勋单齐所获。凌韬深恐谋泄,将另一刺客杀死,弃于荒郊。

正在他准备离开天焦暂避风头之时,突闻武城公主北赴邱都。强烈的欲望使得他甘冒风险,静候时机。终有一日,武城四婢之一的黄鹃出府采购,为凌韬认出,乃秘会于野。

此后两人一直保持接触,凌韬尾随吕澍、单勰回奎城,于路见他们亲密之状,不禁嫉恨入骨。待得闻吕澍将于水路前往霸国之事后,他立即离开伏氏,前往投靠天铭单邯。

单邯与师氏有隙,又吕澍所领昂州军数次袭其商队,早欲思报,而今又值两国交兵之际,得到此讯不禁大喜。当初单邯与之订下的交换条件之一,是事成之后,凌韬可随意处置吕澍。

何堃命下人送客,待程顺关上门,这才冷哼一声,不悦地问道:“你以为此人何如?”

主薄程顺小心地道:“依属下看,凌韬不无才略,然而若真的捉到吕澍,却断断不能交给此人!”

何堃怪道:“此何故也?”

程顺道:“吕澍乃伏氏首辅,又是天焦国上丞,深得卫氏器重,若知此人为我所杀,不但伏氏会举国来犯,且更结怨于天焦。因此,纵然何相与单大人对此人恨之入骨,也万万不能动他,更不可交由凌韬处置。”

何堃点头道:“不错,主薄顾虑甚是,但我已亲口许诺,且将何如?”

程顺阴恻恻地道:“若属下猜得不错,凌韬无非是与吕氏有所过节,故一直怀恨在心。他背弃天焦,来投我朝,只为逞一己之私,诚小人也!若答应了他,何相岂非自损颜面?依我之见,一旦吕澍到手,便可立刻除去此人,永绝后患!”

何堃轻嗯,深表赞同地点了点头,又负手踱步,沉吟着道:“若不可杀,又该将那吕澍如何处置?”

程顺凑近了身体,低声道:“何相不要忘了,吕澍虽不可杀,却有极大的好处。一朝此人在手,伏军投鼠忌器,必然退兵,而又可以此要胁卫氏,扶助天单,重新建立朝廷在南麓的威信。最妙的是,还可趁伏氏政局动荡,策动雨、子绛旧贵复国,或制造内乱,那时何相称霸之业,便可指日而待了!”

何堃闻言大喜,拍了拍他的肩头道:“若得擒吕澍,主薄当有大功!”

程顺连声称谢,道:“此皆何相英明决策,属下怎敢当功?”

何堃哈哈大笑,笑声未绝,房外又传来甲士的拍门声。

这一回进来的,却是盔甲不整、穿戴零乱的天铭国水师大将军陈奋及其亲将。何堃见状吃了一惊,忙道:“这……这是怎么回事?吕澍呢?”

众将面面相觑,皆面露羞愧之色。陈奋清了清喉咙,低声道:“禀丞相,那吕澍狡猾多端,竟被跑了!”

何堃由惊而怒,道:“难道他有援兵不成?”

陈奋又羞又惭,垂下眼睑,无奈地摇了摇头。何堃勃然大怒,骂道:“放屁!大小四十余只兵船,竟奈何不得区区三艘狼舟?”

陈奋颤声道:“末将已尽力而为,可对手似有能人,战法极怪,况且狼舟机动灵活,比之末将的平头大舟更易操纵。他们边打边跑,几次反复,末将始终无法成功地加以堵截……”

何堃咬牙切齿,咆哮道:“没有用的东西,滚下去!”

陈奋面色苍白,唯唯诺诺地率领着残兵,垂头丧气地退下。何堃怒火中烧,抬手将那黄金香炉扫翻在地,又一脚踩断长几,更抽剑把几卷准备表呈请功的奏章一起都砍了个稀巴烂。

程顺容色不谐,连声道:“何相息怒!”

待他撒出了气怒火稍消之时,复谏道:“依属下看,陈将军口中所言之能人,该是伏氏楼船校尉刘辛!此人乃吕澍之兄长,纵横水上无与匹敌。陈奋轻敌大意,故有此失!”

何堃眼中杀气腾腾,切齿道:“这个蠢才,枉本相苦心培养他多年!哼,本相自会转告单大人,给予他应得的处分!”

程顺深显忧虑地道:“吕澍此人果然可畏,想他在天焦独以万余部众,抵挡熊军铁骑三十万,竟打得对方毫无招架之功!如今逞威海上,陈将军依然不是对手,此人一日不除,我等便一日心疾难却!”

想起对手的威猛之处,不禁打了个寒噤,更顿足失望道:“此番被他逃脱,良机一纵即逝,再想抓他可就难上再难了!”

何堃被触动心事,沮丧地叹了口气,摇头不言。

与此同时。

伏军下丘大营。

荡寇将军卓羽属下参军蔡赤前来禀报,武城公主命请帐中相谈。

蔡赤见到单勰,两眼发直,精神也自大振,单膝点地道:“属下蔡赤,拜见公主!”

单勰根本也没抬头,不耐烦地道:“探到什么没有?”

蔡赤偷偷地咽了口唾沫,这才依依不舍地将眼光从公主脸上移开,垂手道:“幸不辱命!属下所遣探马,已在边境一带寻到数具马尸,看样子该是天铭军中所有。另外,属下亦探明天铭军大将薛皋,正率大军连日赶来,现已到达黎阴以东六十里。”

单勰这才慢慢地警惕起来,皱眉道:“数具马尸?这跟天铭军有何关联?”

蔡赤拜道:“这些马匹都是良种骏马,却俱口吐白沫,显是劳累至死。鞍跨之处,连记号亦未除去,故属下不但断定是天铭军所有,且可断定是李弋一部轻骑赶往下丘时所遗。属下还以为,下丘城势单力孤,可一战而定也!”

卓羽斥道:“参军,不得胡乱猜忖,此非汝过问之事!”

单勰却是面露微笑,挥了挥手道:“无妨,未料卓将军属下,也有这等谋士,伏氏之虎,果然盛名无虚。”

卓羽、蔡赤连忙拜谢。单勰道:“来人,赐他黄金十两!蔡参军,你要恪守军规,不得擅自泄露机密,否则,我可是绝不会容情的!”

蔡赤领赏后,深深鞠躬道:“能为公主效死,乃是属下的荣幸,蔡赤身为军人,自当遵纪守法,不敢稍有违背。”

单勰嫌他啰嗦,挥手斥退。帅青、萧让甚至卓羽等,哪个不知他是在藉故讨好?都在肚里偷笑不止。

单勰严肃地看了众人一眼,缓缓道:“眼下敌情明了,我欲今日便攻上城去,活捉李弋,不知诸位之意如何?”

萧让、卓羽、铫文广都颔首赞同,独帅青道:“公主,下丘乃是坚城,更有李弋在此,纵然兵力略微,恐怕拔之亦有不小损伤,倒不如静待时机。在下有一计策,不知公主能否采纳。”

单勰露出慎重之色,侧耳倾听,帅青将计策一说,众人都连连称好。

当下,传令牿赏三军,每日宰猪杀牛、置酒高会,只是不提攻城之事。而驻守在下丘城的李弋,虽三番四次接到战书,却当然不会傻得出城对决,以卵击石。虽猜度有诈,连日遣人刺探,却发觉敌军并无后着,竟真的放任兵卒吃喝嬉闹,众将也频频行宴,不理军事,李弋不禁大喜。

几日后一晚,忽有探马急报,说城外伏氏大营骚乱,杀声震动。伏军已与薛皋大军接战,且遭致袭营,被迫依城往南奔逃。

李弋接报后心中自然喜出望外,然因兵力之故,不敢轻易决断,遂一面传令整兵,一面吩咐七八路精干的探子前去侦察,陆续得到伏军四散溃退的消息,这下打消了所有疑心,吩咐留百人守城,其余随同出战,配合薛老将军,两路夹击单勰军!

待李弋杀入敌营,才发觉虽火烟燎天,却尽是些布帘、稻草堆放燃烧,营中并无陈尸,箭矢规规整整,码放在军帐之中,心知中计,忙喝令急退下丘!

霎时间,鼓号震天。营外重重军马,慢慢围来,顿时将李弋等堵得水泄不通,为首一员女将英姿飒爽,格格笑道:“李将军,你还不快快下马投降,更待何时?”正是武城公主单勰。

李弋惊疑不定,举矛道:“走!”当先杀奔敌阵,直取单勰。

卓羽等刚要命弓手射击,单勰淡然止住,喝道:“且看我今日生擒此人!”一拍座下玉骢驹,突骑迎上,玲珑双刀亦发出清吟之声。

李弋见单勰竟然单骑来迎,心中暗喜,忖道:待我擒得此女,逼伏军退兵!抖擞精神,挺矛来战。

单勰使出功夫,只见一片寒光凛冽,其刀法轻盈如燕、疾速如电、上下翻飞,尽往敌将要害处招呼。李弋初时接战,尚存轻忽之意,待十招一过,不禁暗暗惊心,攻势褪尽,不得不回矛自保,心头亦叫苦不迭。

单勰振奋勇气,双刀疾刺,李弋大矛上隔,却见一刀突然变招,从下路劈来。连忙仰身避让,只觉颊旁一凉,那刀掠过脸面,削下他几根毛发,当真是惊险之至!

伏军鼓声大作,单勰拨过马头,另一刀疾速斫下,以刀背轻轻一磕,李弋手中大矛拿捏不住,呼地飞出老远。

伏军欢呼喧嚣起来,尽围敌兵,天铭军困兽犹斗,然损伤惨重。

李弋失却兵刃,大惊下不及多想,抽出大弓抵挡了必中的一刀,再猛拍马股,抽身急退。伏氏诸将大笑,纷纷传己部堵截,单勰勒马收刀,淡淡道:“且让他去!待他逃至城下,再捉之不迟!”

众将对单勰佩服之至,轰然应诺。此时,天铭军突出重围的,只余李弋和其手下二十余骑,往下丘狂奔。

与武城公主一战之后,李弋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自忖无论战技抑或谋略,恐怕皆在女流之下,不由得心灰意冷。奔至城下,已是又累又乏,叫道:“快快开城,快快开城!”

城上有人笑道:“李将军来何迟也?在下帅青,已奉公主将令,等候多时了!”

随其话声,城头之上火把齐燃,亮如白昼。无数战士张弓搭箭,瞄准城下残骑。见此情景,李弋不禁倒抽了口冷气!

一时,前有强弩,后有追兵,鼓角震天,天铭将士皆身栗股战,惶惶不安。饶是李弋身为大将,也不禁踟蹰起来,想他纵横南麓之时,武城公主方不过待字闺中的丫头,如今却被中其谋,落到从未有过的困窘地步,这不能不令他感慨万分。

帅青见状劝道:“李将军也是勇士,凭足下才能,若能归降,必得重用,何必左右于单、何之间,甘为走狗呢?”

李弋叹道:“我深受陛下厚恩,即使战败,伏惟圣裁而已,岂能投敌?再说,你伏氏国有臣无王,不知何人掌政,某又怎可效命于此等不忠不义之流呢?”

帅青知他说的是吕澍、单勰,脸色微变,稍顷方呵呵笑道:“只会听信谗言,陷害忠良,此辈纵为人主,亦该自刭,以谢天下!李将军被昏君废黜十余年,难道还体会不到这点吗?”

李弋刚要答话,只见城外无数追兵汹涌而来。暗叹了口气,心道:难道我李弋今日便葬身此地了吗?

缓缓拔出宝剑,环顾身边诸骑道:“李弋愧对将士,竟大败如斯!今且死战,若尔等突出重围,则某死亦瞑目!”

众骑皆泣道:“愿随将军!”

李弋执剑向天,大吼一声,随即转马往回冲去。二十余骑皆存死志,随同主将重往敌阵冲锋。

单勰刚要传令,忽地阵后鼓鸣马嘶,伏军大营忽地火起,又一彪天铭兵马呐喊着突击而来,伏军顿时阵形大乱。卓羽心中大惊,提枪纵马道:“公主,请令我前去击退敌军!”

单勰回望探首,随即允准,再命铫文广领兵阻拿李弋,便自督大军,退往营中救火。

卓羽领兵回马杀出,却见月夜之下,一将指挥数千骑兵,猛打猛冲,鼓马喧嚣,快速无比,心中赞妙。连忙吩咐两冀枪兵突出,紧紧压住阵势,自己打马前行。稍顷,两将便即接战,枪来刀去,战成一团,竟越打越是顺手。

那使刀者忽地拨马撤出丈外,哈哈大笑道:“卓兄弟还是这般了得!”

卓羽闻之,如遭雷击一般,差点将手中兵器摔落于地,不能置信地道:“莫……莫兄弟?”

来将正是当年弃官逃亡的莫敌,与卓羽曾为并称“伏氏二虎”。但比之卓羽春风得意、升官晋爵,莫敌在天铭却一直是郁郁寡欢,数年不得重用。

莫敌暗暗低叹一声,旋即道:“原来贤弟还记挂着愚兄!此来兵刃相见,实我不愿见也!卓兄若还记着你我情分,便不要阻拦,如今我奉了薛老将军之命,连夜赶来,正为救下丘之急,却不料兄弟仍是那么悍勇,这么快便攻下城池了!”

卓羽心绪紊乱,苦笑道:“此皆拜公主奇谋也,小弟也是奉命行事……一晃数年不见,莫兄身在异乡,过得还好么?”

莫敌微微感动,却强自抑制,纵马喝道:“大丈夫战于沙场,奋身戮命,岂能终日牵挂私情?来啊,看刀!”

卓羽勉强举枪,然而莫敌只是虚晃一招,便掠过他,飞骑驰救李弋去了。卓羽怔了半晌,眼看着莫敌率军冲散铫文广的阵势,将李弋救走,这才想起军纪之重,汗如雨下!可惜,再等他吩咐全军追击之时,莫敌等早有准备,簇拥着李弋疾速驰走,再也追不上了。

单勰虽取了城池,然闻此事尤为震怒,立刻囚禁了卓羽,命诸将论罪。不料,众人反多为之说情,更使得她勃然大怒,欲将之斩首!

帅青忙道:“公主且慢!卓羽虽有纵敌之过,却未必死罪。他与莫敌二人,生死交也,在国中无人不晓。如今他也上表请罚,显是有悔过之意,若果真斩他,必沮军心。再说,此人身为公主之副,向有大功,以功抵罪,也绰绰有余了……”

单勰冷哼一声,厉声道:“依你的说法,我不但不可处罚,还得奖赏他喽?退下!”

帅青欲言又止,萧让稍稍进前,慢吞吞地道:“公主息怒,卓羽他的确有错,且身为大将,私自纵敌,正应从严论处!不过,如今李弋与莫敌联手,很快薛皋的大军也将至此,临阵斩将,恐于军事不吉。”

单勰气稍和缓,恨恨地道:“违反军纪,私放敌虏,这哪是大将所为,简直是通敌叛国!若非此人一直有功,哼哼!”

帅青、萧让见事有转机,连声劝谏,单勰再道:“那依你说,该如何是好?”

萧让拜道:“请公主上表请贬卓羽,遍示军中,以慑其事。”

单勰缓缓颔首,玉容阴沉地道:“先着他反躬自省,我会请领上谕,严加贬责!从今日起,谁再敢违我军纪,无论宗亲、故旧,单勰绝不轻饶!”

这些话说得硬梆梆的,甚至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众将垂首恭退,连声诺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第六节

吴历三百六十一年二月庚辰。

天单都石淄。

王宫早朝殿。

任贵长踞于宝座之上,神色不定,天单诸臣也大都在狭小的宫殿之中议论纷纷,似乎等待着什么。

忽地,远处宫门大开,十余骑旋风般来到禁宫之前的御道上,当先一人跳下马来,趋步往殿前行来。

天单众臣与任贵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射向那骑士手上。

缚着三支长羽的文书就捧在他手上,在下丘失守之后,这样的羽檄来来去去,已超过十年来的总和。

那人入殿跪倒,捧檄过顶,喘息道:“大王,太子急报!”

近侍慌忙下阶取回檄文,递于其王。任贵展阅片刻,忽地落檄于地,失声道:“又是大败?!”

原来,武城公主单勰大败李弋、攻拔下丘之后,兵分两路,一路以下丘为基地,轮番袭击石淄;另一路突然挥军西向,在天铭、天单两国分野处与薛皋军遭遇,数日连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