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那连璋,竟然也考中秀才了……”沈济一脸狐疑,对低头算账的沈三立说,他内心深处的谜团一直解不开,所以做事老心神不宁。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呢?或许人家也在那边犯嘀咕,仁济堂的沈济,那混小子怎考个秀才头名?”沈三立头都没抬,漫不经心地回答。
“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沈济没法去证实他内心中那个可怕的猜测也不敢去触碰它,人命关天的事,可不能轻易去捅那个篓子。
“有什么不对劲的呢?许是你连伯伯地下有灵,暗地保佑他?又或许,是这小子觉悟了,奋发图强,一鼓作气,就考中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不要小瞧了人家。孔老夫子说,朝闻道夕死可矣!”沈济意味深长地看着沈济,既是说连璋,又何尝不是在勉励沈济自己?
沈济摇摇头,知道跟爹爹说不出所以然来,只好将这个秘密隐藏在心底。想连璋要送回自己的坎肩,那时,再旁敲侧击。
“沈公子,我弟弟请我将坎肩物归原主,并托我替他向沈公子道谢!”连玉手托着那件枣红的坎肩,站在门口,她神色自若,并无半点异样。
沈济细细地打量着她,待她伸出手的那一刹那,他抓住了她的手,那手就如他那日所见,纤细,绵软,滑腻,跟他那日所见,一模一样。
“你……”连玉针扎一般抽回手,不觉脸一红,惊异地望着沈济,见沈济嘴角露出一丝不经意的笑,忽然明白了什么,她咬咬嘴唇,欲言却止,一刹间,连玉的目光有些躲闪,突然,仿佛下定决心似的,索性就直直地盯着沈济,那目光里,毫无畏惧,唯有挑衅:“我是谁,你或许明白,可是你,敢说出去么?”
沈济拿她最没法的,是连玉身上那股“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劲,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鸭子煮熟了,嘴还是硬的。二人心照不宣地对视着,在连玉看来,这家伙,平日看起来,似乎除了他家的生意,其他的事,一概漫不经心,然而,果真要做一件事,却卯足了劲,一个猛子扎下去,倒叫人刮目相看,自己平日,倒真小瞧了他。
而在沈济看来,这小女子简直是胆大包天,这世界上,还有她不敢做的么?这冒名顶替之事,倘若东窗事发,可是犯了欺君之罪,要诛灭九族的,腰斩于市都极有可能。她难道,就真的一点都不怕么?这种鲁莽,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他沈济也做不出来。
“好自为之吧!”沈济无奈地笑了一下,算是善意的劝诫。
“开弓没有回头箭了!我后半生,总得找个理由,扑棱棱地活下去!”连玉明白,沈济这是劝她悬崖勒马,可她,已经没有退路了,不能停!
“如此执迷不悟,终有一天,你会懊悔的。与其到那时悔不该当初,不如现在就想明白。功名,对你,就真的那么重要?”沈济叹了一口气,眼前这个女子,他实在没法理解。在他看来,好好一个女子,在家里,绣绣花,下下棋,画画画,写写字,弹弹琴,温柔闲逸,似水柔情,找一个如意郎君,红袖添香,不好么?他想,连玉若是真去做,一定能做到的,凭她的悟力和灵性。
“我与你,自是鸡同鸭讲。既然如此,何必在此白费口舌?我只需你‘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足矣!……连玉会感恩不尽的!”自知,有些道理,自己可能跟沈济一辈子都说不通,只希望早早结束二人之间这乏味的谈话。
她想,沈济,或者还有谢轩,他们可能永远都不会明白,一个人若真打算做一件事,则九匹马也拉不回。他们永远不会明白,一个女子,倘若把重振家族雄风的龟壳套在身上的时候,她内心涌上是无比的悲壮和激越感,
“夫人,明天便是二十五了,孟知府该派人拍接人了。不知夫人可曾想出良策?”魏承恩回到家里,一见夫人面便提及昨日之事。
“对策么?妾身昨夜已想出,只是,于老爷,颇有些不雅!”秦素心有几分难为情,这法子也是只能算没有法子的法子了。
“夫人请讲。此事紧急,还哪里顾得上雅不雅的?希望夫人速速讲来听听。”魏承恩见夫人成竹在胸,便催促他快速讲来。
夫人将嘴巴靠近魏承恩的耳朵,悄悄地告知了他自己的计划。魏承恩面露难赢之色。但还是爽快地答应了。
翌日清晨。
孟州知府的管家老秦一大早就赶到了魏承恩的府邸,原来他昨日便到了云州,再云州城内,找了一家客栈下榻,天还未亮,就醒了,一骨碌就爬起来,带着车马,直奔魏府。那谢长禄出门前,再三告诫,务必将魏承恩接来,否则,就以办事不力将他贬为伙夫,不能成事,便只能让贤。觊觎他这管家位置的人,多了去。
“夫人,学政大人何在?”着家丁禀报后,老秦只看到夫人,久久没看到魏承恩,他心里暗暗不安。
“大人他……在出恭!”秦夫人难为情地看着秦管家:“昨晚有朋友请客,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吃坏了肚子,今日未起床着急出恭,不满管家,老爷他已经来来回回十七八次了?……”
“夫人有所不知……昨日临行前,老爷反复叮嘱,一定要接来魏大人,否则,他将我降为伙夫,万望夫人能理解老奴!”
“或许是昨夜回来,路上着凉了,肚子坏了。孟州路途遥远,天气冷峭。一路连连出恭,既不方便也不雅。烦请老管家替魏大人向谢大人好生解释,非我们家老爷蓄意推脱……你们总得顾及堂堂的沪江学政大人的斯文!”秦夫人还是保持她一贯的作风,说话,舒缓有致,不急不躁,却绵里藏针,让你不敢造次。
“这……”秦管家面露为难之色,但看魏承恩一脸只好点头:“如此,老奴只好回去复命了……”
待秦管家走后,魏承恩回房,满脸羞愧地对夫人道:“唉……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啊!”。原来,为了能装得更像一些,夫人在魏承恩的冰糖雪梨洲里,偷偷地倒入适量的巴豆粉,所以,魏承恩一大早就开始腹泻不停。
“老爷,不必惭愧,想那孟州知府,不过是仗着自己的叔父谢尚书为先皇所宠,故而狐假虎威,胁迫老爷就范。如今,新帝虽继承大统,意欲励精图治,但眼下局势始终未明,新、旧势力拉锯战如火如荼。老爷虽远离朝廷,离开是非漩涡中心,但他们的势力无处不在。老爷仍需谨慎从事。孟州知府请老爷赴宴,老爷倘若坚决推辞,未免让他下不了台。略施小计,也是为了顾及他的面子。”夫人推心置腹的一席话,让魏承恩内心顿时敞亮了,也不必为自己的猥琐行为而感到不安。
“夫人远见卓识,实在令魏某惭愧万分,有夫人在身旁提点,魏某在沪江督学,虽不敢高枕无忧,但也不至于如履薄冰了。”魏承恩由衷地感慨,对这位夫人也越发敬重。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凡事,有人商量,总比一个人绞尽脑汁强。老爷,眼下,最重要的,恐怕还是春闱了吧?”秦夫人忽然想起时令已经是正月了。
翌日黄昏,魏承恩卸下一身公务回家,掀开轿门,却见一顶绿色官轿停在自家的府院门口,那是一辆四人抬锡顶官轿子,管家老齐急匆匆地迎上来。
“齐管家,此乃何人?”魏承恩指着那轿子疑惑地问。
“老爷,是孟州知府来访,人正在花厅等大人您呢。已经在花厅坐了一个时辰了,夫人子陪他寒暄。”
“孟知府?”魏承恩想,孟州知府这老狐狸,可真是阴魂不散,他五十大寿,请我上门,我找个理由给坚决辞掉了,他倒不折不挠,自己上门来了,这家伙,今天前来,定然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魏承恩不知孟州知府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他心里隐隐觉得,谢长禄不辞劳顿,亲自从孟州赶到省城,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机密。自己当如何处之呢?……唉,只能到时候,审时度势了,以稳为主。
刚进门,看见谢长禄坐在小叶檀的太师椅上,魏承恩忍住厌恶之情,满脸堆上笑容上前去打招呼:“谢兄远道而来,小弟公务缠身,有失远迎,失敬,失敬!昨日,小弟腹有不适,上吐下泻不止,可把小弟折腾死了,所以,谢兄五十大寿,小弟不能亲自前去祝贺,请谢兄恕罪!”
谢长禄笑容满面:“昨日听得秦管家说起魏老弟的病情,愚兄甚是担心,魏老弟到沪江已经一月有余,正好趁机来拜访一下魏老弟,也顺便来瞧瞧老弟的病情。”
魏承恩连忙拱手:“多谢谢兄牵挂,身体,已无大碍了。倒是身为孟州才子的谢兄亲自登门,小弟寒舍蓬荜生辉。今日,让管家略备薄酒,你我一醉方休!”
那谢长禄连忙还礼:“恭敬不如从命,愚兄一定奉陪。只是,老弟大病初愈,还需注意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