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华小区二栋一单元，时隔半月，402的户主舒雅总算是再一次出现在了自家的门口，只是当她刚准备掏出钥匙开门的时候，她手里牵着的舒兰兰却突然挣开了自己母亲的手，昂着头看向自己的母亲，粉嘟嘟的小脸上充满了愤怒与倔强，似乎是在发泄着自己的情绪：“爸爸是坏蛋，爷爷是也坏蛋，他们那些大人都坏！”
舒雅见状，也是心中一片泛苦，对于女儿嘴中说的“爷爷”以及“他们那些大人”说的是谁，舒雅自然是在明白不过了，并不是何望的家人，而是自己的父亲以及叔伯，但正因为是自家人，舒雅才会更加感觉到心冷与委屈。
一想起这半个月来，自己在医院寸步不移地照顾自己的父亲，而自己的那些兄弟姐妹们，则是因为各种理由借口，匆匆而来，扔下所谓的几百块钱买补品的疗养费，便匆匆而去，搅得舒雅心中一片泛苦，所谓孝道，所谓父母卧床，儿女侍奉左右，本就是身为儿女应该干的事情，却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这种用金钱来衡量孝心轻重的方式了？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舒雅身为女儿，照顾卧病在床的父亲本就是义务所在，可那些人，不领情也就罢了，居然还各种站在道德制高点，对自己失败的婚姻进行各种讽刺或挖苦，亦或是摆着长兄如父长姐为母的架子，貌似设身处地敦敦教导，实则是在不着痕迹地炫耀自己的幸福家庭，将自身的优越感，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竟然还美其名曰“是为了你好”？
面对那些来自于亲戚们，甚至是自己的父亲都或多或少夹带着的恶意目光，别说是舒兰兰这个年龄只有六岁多一点的小孩子了，就算是舒雅她自己，心里也是无比酸苦。
人生百态，冷暖自知。
舒雅轻叹一声，旋即将心里的那些复杂情绪挥散干净，蹲下身来将手抚到舒兰兰因为生气而红彤彤的脸颊上，柔声说道：“兰兰，他们都是妈妈的亲人，也是兰兰的长辈，对待长辈，兰兰要学会尊重，怎么能说他们是坏人呢？”
舒兰兰生气地一把打开母亲的手，一张小脸顿时涨得通红：“他们那样说妈妈，他们就是坏人，我才不要这样的长辈呢！”
听到这番若是放在古代，定然是大逆不道的话，舒雅的脸色陡然变得严厉起来，说话的音量也随之拔高：“舒兰兰，我平时是怎么教育你的？学校里老师就是这么教你尊重长辈的吗？”
舒兰兰虽然年幼，但在自己母亲严厉的目光下，仍旧是毫不相让地与之对视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面满是委屈与愤怒，其中还夹带着一丝与她年龄完全不相符合的恨意：“明明就是他们做得不对，他们都是大灰狼，爷爷也是大灰狼，我为什么要尊重他们？我要去告诉猎人叔叔，让他来杀掉大灰狼！”
“住嘴！”
舒雅被女儿的话以及眼里的这种目光吓了一跳，然后不假思索地就扬起手来，
“啪！”
舒兰兰满脸呆滞地看着自己的母亲，粉嫩的右边脸蛋上那道淡红色的手印迅速变得深红，然后向着周围扩散开来，短短一个呼吸的时间，舒兰兰的可爱小脸便红肿了一大块，模样好不可怜。
儿女都是父母身体里的心头肉，打在舒兰兰的脸上，无异于一柄尖刀插在舒雅这位做母亲的心间，兀自强忍住鼻头的酸意，舒雅努力移开目光不去看女儿的惨状，闭起眼睛来，声音虽然严厉，但却有着怎么也掩盖不住的颤抖：“舒兰兰，不管怎么样，他们都是你的亲人，如果你以后要是再敢说出这样的话，那就不要怪我再也不认你这个女儿了！”
前段日子在医院里，承受着来自同龄人们的嘲笑与白眼，舒兰兰没哭，察觉到大人们异样而隐晦的目光，舒兰兰也没哭，即便是刚才舒雅一巴掌打了自己后，脸上那股火辣辣的疼痛，舒兰兰依旧没有哭，因为住在她家隔壁的那位大哥哥告诉过她，她要学会坚强，她要快快长大，这样才能保护好妈妈不受其他人的欺负，可是在听到舒雅嘴里说出的那句“再也不认你这个女儿了”的时候，舒兰兰却是再也压抑不住鼻子里那股越来越强烈的酸意，眼眶里水雾越聚越浓，渐渐化为实质，最终嘴巴一扁，如同江河决堤一般，再也忍不住了，捂住眼睛，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呜呜呜……你打我，还骂我，所以你和那些大人一样，都是坏人，我才不要你这种坏妈妈呢！呜呜……”
说完，舒兰兰便头也不回地往外跑开了。
舒雅回过神来，下意识地伸出手向前一抓，但却抓到了空处，一眨眼的功夫，舒兰兰便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空荡荡的楼道里，只余下女儿的哭泣声渐行渐远，由此，舒雅停在空中的手，也只能缓缓垂下，
“兰兰……”
舒雅轻唤着，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般缓缓滑落下来，在这一刻，她感觉到自己的身心从所未有的疲惫，在这个世界上，最伤人心的，不是来自于仇人的言语咒骂，也不是来自于陌生人的冷漠或嘲讽，而是自己最亲最信任的人的背叛与不理解。
哪怕是承受着自己父亲眼里的失望与质疑的时候，舒雅依然能够独自咬牙承受，但舒兰兰的不理解，就像是压倒了骆驼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一般，刹那间便让舒雅彻底软倒在了地上，身上的担子之重，以至于让舒雅连站立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是捂住自己的脸，开始无声地哭泣起来。
然后不知道过了多久的时间，一个听起来颇为轻佻，但却充满温度的声音传来，却是让舒雅越来越封闭的内心世界，降下了一道光明的曙光，
“雅姐，兰兰这小妮子是不是又惹你不高兴了？要是的话，你只管跟我说，看我怎么收拾这个子不大，脾气倒挺大的小家伙！”
……
江凡将红色法拉利泊好后，领着因为等了大半个小时而一脸不爽的叶月容走到自家楼道门口，江凡推开楼道门，转过头还未来得及反击喋喋不休抱怨了一路的叶月容几句，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便一下子撞到了自己的怀里。
因为猝不及防，噔噔噔往后倒退了好几步之后，江凡将怀里的“小东西”举起来一看，嘴角便扬起了一抹发自内心的笑容，只是这笑容还未持续多久，便转而变成了仿若来自九幽黄泉的刺骨寒意。
看着舒兰兰梨花带雨的可怜样子，特别是注意到她右边脸颊上那道红色的掌印时，江凡心里的怒气顿时腾腾燃起，不过为了不吓到小孩子，江凡只能是压抑住心里的情绪，尽量轻柔地问道：“兰兰，告诉哥哥，是谁打的你？”
舒兰兰抬头一看，发现是自己心里面第二亲……呃，不对，自从舒兰兰决定不要舒雅这位动手打了自己的“坏妈妈”的时候，就已经水涨船高变成第一亲的江凡哥哥时，舒兰兰心里的委屈一下子翻涌上来，顿时哭得更凶了：“呜呜……江凡哥哥，我，她，呜呜……”
看着舒兰兰又是手舞足蹈，又是扬眉瞪眼，却依旧是语无伦次说不出一句完整话的样子，江凡气愤之余不由得有些无奈，只是还不等江凡进一步询问，便感觉到有人扯了扯自己的衣角，
“喂，臭姐夫，这个小家伙是谁呀？又是谁这么狠心对这么可爱的小孩子都下这么狠的手啊？简直是太过分了！”
江凡转过头来，见叶月容一双美眸此时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舒兰兰，眼神柔软而又充满怜爱，怜爱之余，又夹带着许多对施暴者的愤慨与不满。
见到叶月容如此表情，江凡不由得在心里感叹道，
这才第一次见面呢，就开始为这个小家伙打抱不平起来了，女人呐，果然都是对可爱的东西毫无抵抗力啊！
不等江凡作答，叶月容便抢先一步走到江凡的身边，脸上挂着江凡从来没有见过的甜美笑容，半蹲着拉住舒兰兰的小手，柔声问道：“小朋友，是谁欺负你啦？告诉姐姐好不好，姐姐去帮你报仇！”
因为家庭以及环境的原因，舒兰兰的性格比之常人更为内向腼腆，除了她的母亲舒雅与江凡这个邻家哥哥，对谁都不亲，叶月容自然也不例外，几乎是在叶月容将手触摸到舒兰兰的同时，舒兰兰便像是一只受惊的小兔子一般，立马将手缩了回来，然后紧紧环住江凡的脖子，脑袋也是深深地埋到了江凡的胸口里面，说什么也不愿意出来。
叶月容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在了当场，不过却没有什么恼怒的神色浮现，只能是将目光投向了江凡。
江凡对此也是无奈的紧，一边拍着抽泣不止的舒兰兰的后背，一边轻声问道：“兰兰乖，兰兰不哭了好不好，兰兰不是说过了要坚强，要快快长大好去保护妈妈的吗，哭鼻子可不是一个坚强的小朋友应该有的表现哦！”
听到这话，舒兰兰就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小猫咪一般，登时便抬起头来，满脸愤愤不平地说道：“妈妈是坏人，我才不要长大了去保护坏妈妈呢！她坏，我没有这样的坏妈妈！”
说完，似乎是察觉到叶月容注视的目光，从未在陌生人面前如此放声大喊过的舒兰兰，脸蛋又一下子变得通红以来，再一次埋到了江凡的怀里，不过她这次却并未像刚才那样一直不愿意抬头，偶尔会抬起头来看叶月容一眼，但她的眼神里，除了好奇于叶月容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漂亮姐姐外，更多的是一种让叶月容百思不得其解的莫名警惕与防备。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要的是，通过舒兰兰的话，江凡和叶月容皆得到了刚才问题的答案。
“简直是太过分了，就算是家长，也不能动手打孩子啊，更何况兰兰还这么可爱，这个世界上，怎么会又这么狠心的母亲呢？”叶月容脸上有怒色涌动，显然是第一次见面，就深深地喜欢上了舒兰兰这个可爱的小妮子。
不过身为“受害者”的舒兰兰却丝毫不领为自己“仗义执言”的叶月容的情，如同一只发怒的小狮子一般，舒兰兰张牙舞爪地对着叶月容吼道：“你这个坏女人，不许你说我妈妈！”
坏女人？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而且还是从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嘴巴里听到这三个字用在自己的身上，饶是叶月容，脸色也不禁黑了几分，又是想气又是想笑。
而江凡则是有些无奈地说道：“兰兰，这位姐姐好心为你说话，怎么能说人家是坏人呢？”
舒兰兰撇着嘴，昂着头，连看都没有去看叶月容一眼，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后说道：“我又没说错，她是坏人，又是女人，所以她是坏女人！”
江凡哭笑不得：“兰兰为什么会觉得这位姐姐是坏人啊？”
“因为她在背后说妈妈的坏话，老师说过了，在背后说人坏话的人，都不是好人，所以她是坏人！”舒兰兰一本正经地说了一句，又偷偷瞧了叶月容一眼，然后凑到江凡的耳边，小声说道，“而且，电视上都说过了，长得越漂亮的女人，就越是会骗人，她长得这么好看，肯定是骗子，所以她是坏女人！”
听完舒兰兰这异于常人的逻辑推理，江凡顿时满头大汗，
现在的小萝莉啊，简直是太强大了，不服不行啊！
不过叶月容却有些不服气了：“哦？照你这么说的话，那你刚才也说我的坏话了，你是不是也是坏人啊？”
虽然还是有些怕生，但舒兰兰仍旧是鼓起勇气做了个鬼脸，还击道：“我刚才是当着你的面说的，不算是背后说你坏话，所以我不是坏人，你才是！”
“哼！”叶月容无言以对，只能是用一声冷哼来掩盖住自己的窘境，不过心里却有些较劲起来。
见叶月容在小孩子面前吃瘪，江凡虽然心里偷着乐，但也不好让叶月容太下不来面子，免得到时候这位大小姐被舒兰兰给气哭了，最后还不是自己这个在一边看好戏的吃瓜观众承受无妄之灾啊？
因此，江凡便故作不解地看着舒兰兰问道：“兰兰刚才不是说妈妈是坏妈妈吗？既然妈妈是坏人，那么说坏人坏话的人，怎么会是坏人呢？”
江凡这番绕口的话一出，即便是成年人，一时之间也很难转过弯来，那就更不要说舒兰兰这么个六岁多点的小孩子了。
“啊。这个，那个……”舒兰兰咬着嘴唇，苦思冥想了半天，仍旧是没有理清楚头绪，最后干脆一甩脑袋，使出了身为女子的天赋技能来，“哎呀，我不管我不管，反正就算妈妈是坏人，那也是兰兰一个人的坏人，兰兰可以说妈妈是坏人，但是别人不能说妈妈是坏人，谁说了，谁就是坏人！”
看着怀里胡搅蛮缠开始耍赖的舒兰兰，江凡不禁哑然失笑，不过也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下去，转而问道：“那兰兰可以告诉哥哥，妈妈为什么要打你吗？”
听到这个问题，舒兰兰顿时沉默了，眼圈也渐渐变得红润起来，眼看着又要哭了，叶月容见状，赶紧朝着江凡的屁股上踢了一脚，瞪着江凡的后背，仿佛是在责怪江凡不该将小孩子给惹哭了一般。
江凡回过神来，哪里还敢多问，只好是压下心里的疑惑，将舒兰兰抱了起来，朝着楼上走去，心里想着等待会儿见到了雅姐，一定要好好劝劝她，就算兰兰再如何顽皮淘气不懂事，跟兰兰好好讲讲道理，教育教育不就行了吗，又不是男孩子，动手打人，万一打坏了怎么办啊？
只是等江凡抱着舒兰兰走到自家楼梯间，看着瘫坐在门口，捂着脸恍若失了魂一般的舒雅时，联想到兰兰的父亲何望的所作所为，江凡心里又是一声轻叹，
看雅姐这副样子，这半个月来，怕是过得也不怎么样啊，唉，虽说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可雅姐家里这本经，也着实是太难念了点吧？
心念及此，江凡心里责备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只能是尽量用一种调侃的语气说道，
“雅姐，兰兰这小妮子是不是又惹你不高兴了？要是的话，你只管跟我说，看我怎么收拾这个个子不大，脾气倒挺大的小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