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下飞机,姜一帆就马不停蹄地搭乘地铁澄线(orangeline)来到唐人街。
他走过印有“天下为公”四个大字的绿色琉璃瓦牌楼,穿过“司徒丽英公园”后,便见到被林林总总、一家紧挨着一家的店铺占据着的繁华街道。看着每家店铺的门匾上的汉字招牌,听着涌入耳畔的粤语言谈声,姜一帆觉得仿佛不是身在美国,而是走进了国内南方城市的某个老街区。
他抬头仔细地看着路边每一家店铺的店名,从中找寻着记忆中那个“振和桃园酒店”的字样。
印有“桃园”字样的餐厅和酒店倒是有几家,但却并没有发现“振和桃园”的名牌。他又折返回去,重新把街道两旁的店铺逐个看了一遍,仍然没有。
做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已经够辛苦的了。下了飞机,他时差都来不及倒,就在路上颠簸着,这时,他突然觉得心力交瘁。他一屁股坐在了路旁的石阶上,拿出一支烟,吸了起来。
这时他身后的小旅馆里走出两位矮胖的男人,两人一边吸烟一边旁若无人地大声用粤语交谈着。
“嘿,那个中国妞真正赞!那身材、那脸蛋别提了。”
“就是,就是,你给了她多少钱哪?我今天上午去找她,她不理睬我了,是不是觉得我给少了?”
“很贵耶。不过我觉得殷娃值!”
姜一帆曾经在南方待过一段时间,对粤语并不陌生。听着他们的谈话,猜测着他们一定不是干什么好事,厌恶地把头扭向了一旁。只是那人最后一句话中的“殷娃”因也带一个“殷”字,竟让他感觉有几分亲切。
他一边吸着烟,一边回忆着,思绪又飘到了5年前。
.2.
姜一帆与殷茵彼此的暗恋“终结”在了毕业舞会上。临近毕业的前一天,系里举行毕业生最后一次舞会,就在那场舞会上,姜一帆全场只邀请殷茵一人跳舞。每次舞曲结束时,眼看着殷茵的纤手就要离开自己的手掌时,他心中都会有难舍难分的酸楚。终于,在最后一支舞曲即将结束时,他深情地说,“殷茵,让我一辈子牵着你的手吧!”
似乎等待了很久的殷茵,听了他的话,一下便扑倒在了他的怀里,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甜蜜的初恋还没有尝尽,姜一帆的爸爸和妈妈就催促着他到公司来接管工作。
他的爸爸自他读大学后就一直疾病缠身,所以,他虽然没有其他人毕业四处找工作的烦恼,但是,该如何向家人介绍殷茵却一直困扰着他。殷茵也一直不知道他家庭的真实情况。他几次想对殷茵说,但就是不知该如何开口。拖着拖着,便更难以启齿了。
殷茵是个家境一般、性格独立的女孩。他就是担心如果她知道了他是一个将要接管家族企业的富二代的话,她可能会因为他们之间家庭环境的巨大差距而疏远他,所以他才一直隐瞒着。
他以种种理由回绝着家里尽早到公司上班的命令。没想到,一天中午,姜母来到了学校,将他和殷茵堵在了寝室门口。他急忙惊慌失措地支开了殷茵。
“一帆,你就这样沉沦于儿女情长,不管不顾你爸爸几十年打下的江山了吗?”
“妈,我……”
“是那个女孩吗?她叫殷茵,是吗?”
“啊,妈,你不用这样调查我!”
“我若不跟紧你,那我很快也会被赶出家门了!你知道,姜子德的妈妈一直在你爸爸面前说你和我的坏话,如果不是你爸爸从小就喜欢你,看中你。说不定,公司就要交给姜子德了。”
姜子德是姜一帆同父异母的弟弟,他天性不坏,就是贪玩。虽然姜子德的妈妈与姜一帆的妈妈一直水火不容,但是姜一帆与姜子德从小却交情甚好。
看着妈妈担心又难过的样子,姜一帆忍不住拥住了她的肩。
“妈妈,我等会给爸爸打个电话,答应他下周就回公司上班。”
姜母听完,擦擦腮边的泪,欣慰地看着儿子。
“你从小就知道心疼妈妈。妈妈知道,你是个好儿子。但是,一帆,我必须提醒你,殷茵跟你不合适。”
姜一帆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他原以为自己答应妈妈尽快接管公司、帮助爸爸,妈妈能同意并祝福他与殷茵。妈妈的话虽然只是点到为止,但是,从她的语气里他就能猜测出,她和整个姜家对于他这段恋情的态度。爸爸一定也是知道的,没有爸爸的支持,妈妈不可能对他的情况了如指掌。
他沉默地送走妈妈后,一直在心里盘算着如何让姜家能够接纳殷茵。他不可能脱离姜家。自从阿姨(也就是姜子德的妈妈)进门后,爸爸对于他妈妈的爱就少了很多。妈妈生性善良软弱,只要爸爸不在跟前,阿姨就欺负她。只是,姜一帆从小聪明伶俐,深受爸爸喜爱。
阿姨也一度想让姜子德接管公司。但是,一来,姜子德的性格中完全没有继承阿姨的阴险狡诈,他的兴趣不在公司,他渴望过的是自由自在的生活,所以他根本无心跟姜一帆争抢公司;二来,在一次公司遇到小麻烦时,姜一帆曾以他的聪明才智帮助爸爸渡过难关,姜父慧眼识子,就等着姜一帆大学一毕业就退居二线。
那么,何不让殷茵也到公司发展,如果她能协助我为公司发展出力,也许父亲和母亲都会欣然允诺的。姜一帆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了这么个办法。又凭借他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殷茵。于是,在他成为EC集团总经理的时候,殷茵就成为了她的秘书。
姜父身体向来不好,又极其器重和信任这个儿子,所以,姜一帆接手EC集团后,姜父就回家休养生息了,放手让姜一帆去干,一般的小事也不插手干预。刚开始的那段时间里,姜一帆与殷茵可谓是举案齐眉、琴瑟和谐,小日子过得那个美啊。
可,好景不长,姜母不知从哪得知了这件事。她先是几次三番、苦口婆心地劝姜一帆放弃殷茵,无奈,姜一帆根本无动于衷。姜母便开始四处给姜一帆物色女朋友,想让一位更出色的女孩来打动他,从而取代殷茵。梅洛便成为了姜母拆散姜一帆与殷茵的一枚棋子。当然,从感情上讲,梅洛也心甘情愿成为这枚棋子。
.3.
姜一帆永远记得5年前的那个晚上,刚好是平安夜,姜一帆想给殷茵一个惊喜,提前包下了一家西餐厅,准备在晚上的烛光晚餐中向殷茵求婚。
从姜母决绝的态度中,他感到与殷茵的婚事不能拖,必须先斩后奏,让生米煮成熟饭,一切才好办。那天,他全部心思都在考虑晚上求婚的细节,对殷茵当天的反常丝毫没有注意。
殷茵那天上午就没有来上班,姜一帆打电话,她也没接。一直到中午,殷茵才给姜一帆回了个电话,解释说手机静音了没有听见。姜一帆并没有怀疑。下午,殷茵上班后,姜一帆好几次从自己办公室的玻璃窗望过去,发现她托着腮,想什么想得十分出神。当时他还以为是她身体不太舒服呢。
晚上,姜一帆带着殷茵来到西餐厅,在浪漫悠扬的乐曲中,在摇曳温馨的烛光中,他拿出了一枚亮闪闪的钻石戒指。令他奇怪的是,殷茵看见戒指后却双手捧着脸“嘤嘤”地哭了起来。起初,他以为是她激动得哭了,再仔细看时,发现又似乎不像是喜极而泣的泪水。那是为了什么呢?是因为姜家的压力吗?他抓住殷茵的手,柔情地安慰着她,承诺着只要他在她的身旁,一定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半响,殷茵布满泪痕的脸抬了起来,伤心欲绝地看向他,然后便扑倒在他的怀里,吻住了他的唇。
这还是殷茵第一次主动吻他,他热情地回应着,边用唇吸着殷茵脸上的泪水。殷茵的唇是那么柔软香甜,让姜一帆沉迷,他与她忘我地痴缠着,忘了此地是何地,忘了今夕是何夕。姜一帆发现殷茵吻得如此情深,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终于,两人的唇舌痴缠够了。殷茵半依偎在他怀里,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眼睛里似乎藏着千言万语。
“一帆,我怀孕了。”
“咚”,姜一帆的头好似被雷击中了般,意识全无。他与殷茵之间除了接吻并没有发生更进一层的关系,不是他不想,每次与殷茵近距离相处时,他都克制着自己的冲动。只是,他一直把殷茵当作手中的珍宝,他是想在他们的洞房花烛夜完成两人关系的升华。
“怀孕了?不可能!”
姜一帆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拼命摇着头,以为刚才只是自己的幻觉。
“一帆,我不能隐瞒你。我真的怀孕了。”
殷茵哽咽着说完,低下头啜泣着。
姜一帆用手抬起殷茵的下巴,让她的眼睛正视自己。这次他意识清醒了。他直视着殷茵的眼睛,那美丽的眼睛中是痛苦、悔恨、彷徨与无助。他突然觉得自己被这双眼睛欺骗了,不可遏制的愤怒充满了他的心胸。
“啪”地,他一巴掌扇在了殷茵的脸上。殷茵不但没有难过,唇边反而浮现出解脱的微笑。她用手捂着红肿的左脸,并指指自己的右脸,咬着牙说,“你打吧,打了心里会痛快点。”
这时,窗外突然电闪雷鸣,滂沱大雨铺天盖地席卷整座城市。雨像疯狂的野兽,带着巨大的怒吼声,不顾一切地宣泄着。
姜一帆痛苦万分地跌坐在椅子上,用手拼命地揪扯着自己的头发,欲哭无泪,心则如刀绞般地疼痛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稍稍平静了,发现殷茵早已没了踪影。
第二天,殷茵就没有再来上班了。姜一帆辗转从她的一位好朋友处得知,殷茵正在办理签证,准备去美国了。至于殷茵为什么要去美国,姜一帆没有多问,他不想再在自己伤口上撒把盐。只是关心殷茵已成为了他的一种习惯,他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向殷茵的朋友打听到了她在美国的联系地址:波士顿唐人街振和桃园酒店。
.4.
“啪、啪”,突然有几滴水滴落到姜一帆的脸上。虽然事隔近两千多个时日,伤痕仍然深埋在他的内心深处,不经意地触碰,他仍会觉得钻心的疼痛。他用手摸摸自己脸上的水,再揉揉自己的眼睛,还好,心虽痛,泪却忍住了。那么,是什么水?
“啪,啪,啪”又是好几滴,他抬抬头,看看天,原来是天空的泪。那雨似乎与姜一帆的心情感同身受似的,由一滴滴瞬间变成了一条条线。看着这雨越下越大的架势,姜一帆决定先找间附近的酒店住一宿。
转身,看见自己的身后正是一家,连忙冲了进去。
办理完登记入住手续后,那位服务生,神秘地盯着他,似乎欲言又止。姜一帆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那位服务生,接住姜一帆的目光,似乎受到了某种鼓舞,凑近姜一帆的身边,低下头,轻声问,“先生,您晚上想娱乐吗?”
“娱乐?”姜一帆一下没有明白过来服务生的意思。
“哦,如果您想娱乐的话,请拨打这个电话。”服务生边说边递给他一张做工精美的名片。名片上写着的名字是“殷娃”。姜一帆立刻明白过来服务生嘴里“娱乐”的含义,如果是在平时,他绝对会把那名片揉成一团生气地朝服务生扔过去。但是,这次,不知道是不是“殷娃”中也有一个“殷”字的原因,或是别的什么神灵般的预感,他鬼使神差地收下了服务生递过来的名片。
夜晚的波士顿流光溢彩。波士顿唐人街的夜晚,原本狭窄的街道在绚丽多彩的广告,五光十色的霓虹灯装扮下更变成了美丽的“不夜城”。
姜一帆躺在床上,盯着手中的那张印有“殷娃”的名片,犹豫着要不要打电话。一天的辛苦找寻却毫无结果,甚至连“振和桃园”酒店的名牌都没有找到,这让他非常失落。一点线索都没有,明天该如何下手呢?
“殷娃,殷娃”姜一帆在嘴里低声反复念叨着,冥冥中他似乎觉得这个“殷娃”一定跟殷茵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拿起一旁的手机,对着名片拨通了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