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井福正迷楞着,尚姨姨的声音渐漂渐远。梦里娘正拿了一块桂花糕,招呼她过去吃。王井福大叫着娘就跑过去,结果突然冲出来几个“大人”,揪着娘的头发把娘拖走了。王井福跟在后面哭喊着追,但他们消失得太快,只剩下被踩碎的桂花糕和娘的一只鞋……
身上一紧,王井福惊醒。是梦!不对……怎么还有人在哭嚷?娘被捉回来了?
王井福扭着身子想要钻出被来。
崔姨隔着被对她说:“井福听话,别动!”
王井福就不动了。用手悄没声息地扒了个小缝往外看。几个人推搡着一个漂亮的姨姨往屋里走,那漂亮的姨姨挣扎得厉害。白天往里捉新人的事情王井福也经历过几次,但是没见过谁想她这么拧的。反正不是娘被捉回来了就好!
于是王井福就悄悄地看。
“郭孟龙!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那个姨姨反反复复就尖叫着这一句话,叫得不成腔调。
门被“啪”地一声关上,那个姨姨还在一边尖叫一边用指甲挠着门,木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门口的几个姨姨过去拉她:“……别把门外的大人们激怒了,到时候吃亏的还是你!”
漂亮姨姨尖声叫道:“什么狗屁大人?!那些人就是郭孟龙养得一群狗!帮着他作威作福鱼肉百姓!”
说着她挣脱了几个姨姨的拉扯,再次扑到门上:“郭孟龙!你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吗?!你这是在作孽!老天迟早……”
后面的话被几个惊恐的姨姨捂在了嘴里:“妹子呀!你就消停会吧……真要是惹怒了大人们,我们一屋子人都要跟着遭殃啊!”
周围又响起了低低的抽泣。
那个姨姨抬头看了一下一屋子的人,所有人都在抻着脖子往门口看。
“造孽!怎么能如此造孽……”
王井福就看见那个一直都没掉眼泪的姨姨哭了起来。
崔姨姨招手:“妹子过里边来!”
于是几个姨姨把新来的姨姨搀了过来。
王井福知道,如果有新的姨姨进来了,就会现在里边住上一阵。娘说,这是怕她们刚来会想家。
崔姨姨腾出一块地方,让新来的姨姨躺好了。
王井福这才看清,新来的姨姨身上有好多伤,尤其是大腿内侧,紫得发黑。
周围响起一阵吸冷气的声音。
有门口的姨姨用一个破瓢舀了一点清水过来,崔姨姨接过来将一个干净布洇湿,给她擦了起来。
新来的姨姨咬着牙一声不吭。
崔姨姨含着眼泪:“好妹子,再挺挺就好了!一会给你施几针,省着坐下病……”
新来的姨姨淌着汗珠颤抖道:“多谢这位姐姐……姐姐懂黄岐之术?”
崔姨姨点头:“祖上开医馆,我也跟着家父学了些,懂得一些带下病症。”
新来的姨姨艰难地扭了扭头:“这么多姐妹,都是那畜牲掳来得?”
又有人开始哭。哭,是每天都会发生的日常。
新来的姨姨眼眶里就又有了泪。她一偏头,就和躲在角落里蒙着被偷看的王井福对了个眼:“怎么还有这么小的孩子?!”
“嘘嘘!”崔姨姨忙用手去掩她的嘴:“可不能叫外面的人知道!”然后把王井福的事情告诉了她。
王井福又想起娘,把头缩回被子里小声抽泣。
“这真是……此人不惨死,当真是老天无眼!”
新来的姨姨哭出了声。
王井福就又把头伸出来看她。
她流着泪对王井福微微地笑。
王井福脑袋一缩,又回去了。
到了晚上,新来的姨姨就睡在崔姨姨身边。
崔姨姨伸出一只胳膊给王井福枕着,听新来的姨姨说着话。
“我们家在沙河村,家父是秀才,屡考不中,索性回家开了个学堂,给村里的稚儿启蒙。我们家也不收束脩,有钱的就给几个铜子儿,没钱的也会送上来些山野货和吃食。村长敬重家父,将村口临河的几亩肥田换给家父。农忙时父兄都下地侍田,我就帮着在家教导孩子们。前日母亲做好了午饭,叫我带给父兄,就是在村口遇见那群走狗……”
王井福静静听着,她听过好些个姨姨的故事。但是唯有这个姨姨在讲故事的时候,没有哭得上不来气。王井福心里有点喜欢这个姨姨,她不知道这种感觉叫崇敬。
“我父兄闻声赶来,扛着锄头要救我。可是哪里是那帮走狗的对手?父亲被推倒在田埂上磕破了头,哥哥被当胸踹了一脚后被几个人围着踢。他们说若是不想看着父兄被打死,最好老实跟着走……”
这时她的声音才有压抑不住的啜泣:“也…也不知道父兄伤势如何…我被掳走,父兄受伤,母亲一人如何扛得住……”
而后终于恸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