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合不忍，最终还是搀扶了一把十清，带她去了隔壁本是殷辰逸所居之房歇息。
十清也承情，侧身躺于床榻上吩咐道，“你帮我将他下葬吧，碑上，刻殷辰逸之墓即可，其他不必多弄。”
“仙子不送他一程？”
“不过一具尸体，有什么好送的，真要送也是得去阴曹送才是。”话罢，十清心想，人死了是由阴曹无常勾魂索命，可惜，此间自有规矩，与世间传说相差甚远。
万年之前，既是为了防止鬼魂祸乱更是为了保护鬼魂，于是建立死后之人，生前一切皆化虚妄，因果报应由地府冥君代天授命执行的地府，表面虽是天庭属下，实则独立，不论是妖界魔界还是仙界都是支持它的运作规则，就算是玉帝亲自出面也不得恢复一人生命，牵扯一人因果，否则殷辰逸之死她不如直接去地府探问算了，还那么麻烦查探作甚？死了，便是死了……
银合也是了然，便退下办理去了。
十清蹙眉，两人之时倒未觉得疲累，一人之时，便连眼也睁不开了，她最后还是放任自己睡了过去。
可惜这一睡却不安稳，她深陷稀奇古怪的噩梦，一会儿是万年前的天宫，一会儿是百年前的碧水苑，而那隔壁的客房自然也是逃不掉的出现在梦境里。
最后，她惊醒了，猛地睁开眼，只见天已全暗，边上点着一盏昏暗油灯，银合一脸担忧地手持碗药坐在床边。
她理了理鬓边乱发，乌发更是衬得脸色苍白毫无血色，不言不语地坐起身来。
“十娘子，银合粗通药理，便熬了点草药，仙子饮下，再吃点饭菜吧，您应是一日未食了。”银合用勺搅动药水，身边有一桌几，上边以法术温着一碗薄粥、几块小饼还有一碟小菜，显然是预备良久。
十清接过药碗，一口干净，放下碗后，开始吃清淡素食，不多会儿，还剩了半碗薄粥未动，她便放下碗筷问道，“他下葬了么？”
“事情已经办好。”
十清微微颔首，“多谢。”思索片刻后，又道，“今夜便赶往长安吧。”
银合一怔，“就这么急么？仙子可还未痊愈呐。”
“无碍，我现今法力低微，你带我走空去，应该不过半个时辰，到那边睡一样。”十清淡然回答，说着还站起身来，“劳烦你去帮我准备点梳洗之物。”
银合无奈仰望着她，竟是一点拦阻之法也无，只好前去备好后在寂静无人的院内等待。
屋内，十清换上一身白色衣裙，披上狐毛月白斗篷，用一支银步摇随意绾了发，便去了庭院。
空升皎月，银丝光阴映照素衣美人婀娜而行，孱弱身姿真真是病比西子胜三分，银合见十清如此，既是心疼，也是赞叹。
“久候了。”十清叹道。
银合见十清两手空空，诧异道，“仙子不带行李？”
“不必如此累赘。”十清淡淡道。
银合无奈，只得催动法力，身上银光若丝般滑动，眨眼间化作一匹银白矫健之马，浑身毛发竟无半点杂色，美的叫人惊叹。
它温和地走到十清身边，十清骑稳后，向前微跑了几步，接着便是一步大跃，飞向天空。
烈风刮面，十清挥袖遮面，不过动作一出，一道法力屏障便笼罩了她全身，为其遮挡。十清苦笑，“多谢。”
马儿嘶鸣一声，加快了速度。
十清骑在马上无事，便向下望去，下边是层层云雾与无尽黑暗，多看几眼似乎就会被吸入深渊，她觉得自己不像在人间。
不过半个时辰，却无比漫长。
“长安，到了。”
银合的一句话将十清唤回了现实。
她往下看了眼四四方方的长安城，贫民居住之地寂静黑暗，权贵富人还歌舞升平光若白昼。
她手指微动“‘长安东市寻蝶飞，路隐尽头雪都漫‘，去东市，小心点，夜间有巡逻武侯，别叫他们瞧见了。”
银合微微点头，又是一道隐身法术施加于二者身上，再嘱咐抓紧后向下冲入了城防内。
长安有东西两市以供生意买卖，不过规矩颇多，有严厉限制开市时间，此时早已闭市，四条宽阔大街上皆是空无一人，各家商店房门紧闭，十分萧索。
十清骑着银合在竖贯南北的大道上走着，直到了城防中心一家极不起眼却也极为显眼的书肆面前。
银合化回了人形，与十清共立于书肆门口，他曾来过长安，因此瞧着挂着书有“雪都漫”三字匾额的书肆大为讶异，“这间门面当真古怪。”
何谈古怪？一是因这书肆所在位置。这中心地带是东市最为热闹之地，而书肆素为读书人所喜，卖书最好的地方是西、北两个方向，因为西北隔着的崇仁坊多客舍，参加科举考试的读书人常居之地，西边多是妓院所在，艺妓娘子也多是顾客。
二因这书肆挂了两条似对联又不似对联的木牌，其一书“拨六泣，下五哀，怎料冤家书四传”，其二书“画三碎，曲两叹，不敌孽障书一传”，如何读法能是众说纷纭，如何理解也是看各人主意。
十清将耳边乱发理了理，然后上前扣门。
不过三扣，便开了，一名身着赤红襦裙与长袖薄衫的妖异女子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她一头秀发及地，细看中间似乎流淌着火焰般的色泽。
“十清？”女子眼神迷离，腰肢柔软若蛇，懒懒倚靠于门上，蔻丹染红的长指甲先后指了指屋外两人，“杨小妖精的银合马？”
十清蹙眉不满地掩鼻，“兰娜欣，你又喝酒了。”
兰娜欣干笑了两声，带着一身酒气往十清身上扑去，十清一躲，倒是刚好进了银合怀里，吓得银合举着双手一动不动。
兰娜欣坏笑着在银合俏脸上一勾，“哎呀呀，清儿你别生气，我还没醉到帮不了你的地步。”
银合眼角抽搐地推开趴身上不走的女子，“这位……兰娘子，虽不知你怎么认识在下的，不过在下是第一次见你，还是莫要如此才是。”
“甭理她，一直那样，万年不变。”十清嫌弃地瞥了一眼兰娜欣，然后进了书肆。
一迈入，没见点灯，但原本黑漆漆的书肆瞬间亮堂起来，青铜树形烛台上火光摇曳。这书肆内部其他倒也普通，两旁都是摆满卷轴书籍的架子，西北边一道楼梯通上层，北边是一张桌几，上置四道小菜，三只空盘，三双木筷，还有一壶佳酿和三只酒杯，三张坐席旁燃着一暖炉，不过这暖炉瞧着更像是装饰品，这屋子暖和的根本不是小小暖炉所能致。
兰娜欣放弃调戏银合，一步一晃地跟着十清进了书肆，往坐席上随意一坐，瞧着十清二人落座后，品了口佳酿，这才不慌不忙道，“十清，你瞧瞧你现在眼前的这两档事，赤灼、殷辰逸，你选吧，你想先谈谁？”
银合咋舌，他跟随杨戬，自然也知这两男子跟十清是个什么关系，兰娜欣此言，是要十清表明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