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蝉馨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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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沐风轩酒女言酒贵 芊觥园仙姝赠仙醪

徐柳二人随即身起,待出漱露阁,夜幕已至,水上灯火已盛,廊间蜿转通明。二人走过池中长廊,进入沐风轩。轩内春色盎然,歌女酒女围绕在旁,轻舞者、和歌者、劝酒者、拥挽相依者、耳鬓厮磨者,其数不知百千。环舞之翩然,如九霄沉而瑶池落,琴韵之靡靡,若寰宇寂而天籁鸣。徐晋子承走向人字雅位,旋即有二位姑娘上前相迎,两人自报名唤“绛珠”、“碧月”,皆风姿绰约。

徐晋坐定,绛珠斟酒递杯,徐晋接杯一饮而尽,忽想起子承所言合欢酒一事。方才一饮,只为尽兴,竟仓促未品其味,遂问道:“敢问姑娘,此酒可是苑中盛名之合欢酒?”绛珠笑道:“公子说笑了,那合欢玉酿乃玥姐姐至宝,岂能随便掇来招待宾客?此酒止女儿红尔。”徐晋继而自斟一杯,再品之后,果然与凡酒无异,不由觉得扫兴,遂又问:“那姑娘可知如何方能得饮一杯合欢玉酿?”绛珠放下手中瓷杯,俯身钻入徐晋怀中,娇嗔道:“美人傍身,公子却心系杯中之物,怎如此不解风情?”徐晋笑言:“姑娘不知,美酒如美人,美人撩人在发肤,美酒沁心于五内,仙醪佳媛皆我所欲,二者兼得,岂不更为快哉?”绛珠似有不悦,起身冷笑道:“既然如此,恕绛珠直言,求取此酒,倒非难事,不过千金散来,可得一壶,公子止可径自向玥姐姐求酒罢了。”徐晋闻“千金”二字,心念此酒当真金贵,奈何自己出身乡野,身无细软,何来千金换酒?再望身旁子承,穿金戴玉,谈笑自若,应是此苑常客,豪款买酒于他而言似乎亦不在话下。才想子承曾言,至今未见那苑中馨娘,可见此女并非恁凭富贵可识之人,不由自叹。那绛珠话中暗含嘲讽之意,徐晋委实难堪,忙自圆道:“倘若真是仙酒秘酿,岂是金银可度之物?钱财乃身外俗物,染此世间至俗之物,想罢这合欢玉酿不过尔尔,不饮也罢。”绛珠掩面而笑,戏言道:“公子真乃大雅之人,与堂中这群凡夫俗子竟有霄壤之别,奴家顿生敬畏。”言罢即又窃笑起来。徐晋自窘,无言以对,故谎称微醺,借散步解酒之由,退出了沐风轩。

徐晋走出沐风轩,踏上长廊,一时不知该往何处,回望池心,灯明如昼,纵笑语弦音响彻,却觉仿若隔世之遥。徜徉水边,揽风而行,无意间深入一片竹林,徒步少顷,竟不自觉走到院内深处,抬眼方见一井一树。此井内圆外方,井口似由白玉铺砌,伸手抚上,甚为冰凉。数丈之外立有一树,此树生来怪异,其干粗如井口,抬眼仰视,树上横须错枝交缠铺开,并夹伴赤色十字小花,其型甚似穹庐,其色浑若朱霞。徐晋自忖,莫非眼前之树便是柳兄所言“核珞树”?想来此行得见“筠茵三绝”之一,也算有所收获。徐晋正欲上前靠近那核珞树,忽听脚下清脆之声,原想是误踩枯枝,抬脚一看竟是一枚蝉蜕,细思秋蝉之命,忽而一阵悲凉之意不由心生,兀自吟道:

抱尘卧听芳菲语,破土方知花已残。

餐霜饮露鸣胸意,意尽声竭秋愈寒。

尽品暑涩诚所欲?身归尘泥心曾还?

莫许蝉稽当禅机,不若深闺作玉蝉。

徐晋吟罢,自嘲道:“小小蝉儿,岂是人人得为玉蝉?众生皆苦,不如得过且过,醉饮山河。”牢骚尽吐,似有醉意方上眉头,徐晋昏然倚树而坐,才坐下,却听树后传来一女子之音,其音温软若水,只听女子轻声道:

花残犹得花香在,秋瑟亦伴秋意绵。

深闺何亲莺鹊羽,绢尘怎若霜露甘。

噤然图安何抒志,徒殄青翼飞亦难。

顽石焉知蝉心趣?也无辛涩也无禅。

徐晋大惊,方才只顾赏景吟诗,竟未发现树后有人,忙起身后退,抱拳行礼道:“小生徐晋,慕名拜访筠茵雅苑,小酌数杯略有醉意,沿池边散步,迷路至此。”徐晋言罢,却闻对面悄然无声,又道:“小生本无意擅入此地,乃不知此地为何处,若惊扰到姑娘,小生在此赔罪。”再闻对面依然无音,徐晋心中疑惑,倾身欲窥树后之人,望见树脚露出一段白色裙摆。再欲上前窥伺,却听得对面女子轻呼:“公子莫靠近!”徐晋方晓得自己唐突,便退回原地。女子道:“此处名为芊觥园,我乃园中丫鬟,受玥娘之命前来浇灌药草。公子既是误入此地,且尽早离开吧。公子回身,寻紫竹为记方可穿过竹林,复沿揽月池而行,便可返回漱露阁了。”徐晋心疑,既然只是个丫鬟,为何对人避而不见?因问道:“多谢姑娘指点迷途,不知可否现身,小生即当面言谢。”女子答:“应尽之事,不足言谢。小女面貌丑陋,玥娘有嘱不可示人,恐扫了公子雅兴。”女子再三婉拒,更引得徐晋好奇,追问道:“既然如此,小生勿再强求……只是不知姑娘可否透露芳名,来日徐晋亦可寻机答谢。”女子回道:“指路一事公子无需介怀。此处乃苑中私密之地,非我苑中之人不可久留,还望公子自重。”徐晋听罢,不禁一身寒意,心思此女言语恭卑又暗藏威慑之气,非普通丫鬟可比,但女子言已至此,强留岂非无赖之举?遂道:“小生醉意未退,胡言乱语,多有得罪,望姑娘海涵。徐晋即刻告辞,深夜昏暗,姑娘归途亦多加小心。”说罢转身离开,才走几步,又听女子问道:“公子且留步……小女尚有一问……”徐晋驻足。树后女子道:“公子诗中所言,可是悯蝉之意?”徐晋笑答:“姑娘若觉得是,那便是吧。”女子道:“既然公子不愿坦言相告,奴家亦无意追问,在此诀别,公子珍重。”徐晋心思此女善于攻心,伊越是无心追问,自己反而欲吐心思,唯恐日后无缘再见,便回道:“玉蝉亦好,秋蝉也罢,虫者命舛,玉者识薄,若得浮一大白,何异之有?佐酒不同罢了。金玉之人醉梦于池上,虫豸之人醺然至斯园,小生不弃绛珠佳人,又如何在此邂逅素衣仙姝?因缘际会,得命于天,终是殊途同归。徐晋所答,姑娘可满意?”徐晋只听身后甚静,那女子许久不曾回答,因又问:“姑娘?……”仍未得回复。徐晋才想起回身望去,唯见那核珞树孤立园中,绕到树后,竟已无人,低头才见树下立有一长颈白瓷酒壶。

徐晋拾起酒壶,抬手轻摇,便觉其中之酒仍余有半壶。揭盖嗅之,酒香扑鼻,遂衔壶啜饮一小口,不由大惊,此酒绵软缠舌,丝润如绸,清冽之余透着奇样酥甜,过喉之后犹益回甘。徐晋不待多想,三两口就将壶中之酒饮尽,逞畅快之一时,忽觉头脑晕麻,身体异常沉重,想是饮酒过急,醉意冲顶,跌跌撞撞欲沿来时之路返回,竹林中朦朦胧胧似寻迹几支紫竹,不知走到何处,昏沉难抑,便仰面而卧,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徐晋酒醉,昏睡之中梦到一白衣女子,此女却以轻纱蒙面,无以见其真容。梦中徐晋欲问女子究竟为何人,却被女子示指收声。女子轻抚徐晋脸颊,其手甚为冰凉,徐晋欲握住女子之手,女子却霎时将手收回。继而女子起身,褪去身上白衫,宽衣解带,露出一对****。衣裙既褪,女子俯身于徐晋,徐晋一时怔住,只觉两颊一阵热晕,转而抱住女子,两人翻滚纠缠,冰肌玉骨相依相触,甘甜之韵荡于舌尖,几度覆雨翻云亦不再述……

朦胧之中,徐晋感觉似有人轻唤自己名字,渐从梦中醒来,才认出唤醒自己之人正是柳子承,环视四周自己方才竟误打误撞返回池边。子承见徐晋已醒,笑道:“徐兄好雅兴,竟不顾温柔乡中佳人名媛,行至此地去会那梦中艳妖欲鬼?”徐晋只觉头痛欲裂,勉强起身却感觉胯下阵阵阴凉,低头只见裤子上一片湿印,方明子承所言“梦中艳遇”乃是在笑其梦遗,甚为大窘。徐晋道:“柳兄教训得极是,定是我不堪酒醉,误打误撞来到此处,辜负了美酒佳人。不知现在已是何时?”子承道:“三更已过,宾客已散。你我二人本应乘苑外客船以返京师,然见徐兄之态,恐难返书院。不如与我行至苑中’藏云馆’休息一晚,明日再启程离开。”徐晋自知无力返回京师,道:“诚依柳兄所言,拖累之处,多有包涵。”而后二人便至藏云馆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