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来了江山,本以为便坐拥了一切,奈何却抵挡不住来自地狱的召唤。
温岑寂近来早出晚归,已成日常之态,然却并非特例,据王朝的议事制度,每日卯时所有三品以上官员要在逸轩阁面圣议事,狂风野雪、烈日冰霜皆无例外,哪怕是除夕当日依旧照例。后来有上了岁数的官员上奏君主请求将时刻改至稍晚一些,君鸿思索再三决定六旬以上官员可以直接早朝而不用参与晨议。
温岑寂在告病闭关整整五日之后终走出了书房,庭雪见其神色,遂问道:“困扰舅舅多日的难题已解了?”
“将原本给犬的骨头转送其子,若老犬再去抢夺,你料想会是何结果?”温岑寂言罢捋了捋胡须,心满意足地上朝去了。
庭雪暗暗感叹舅舅的政治才能。
是日,朝野上下皆被温岑寂的奏折惊得说不出话来。
三日后,定西王便接到了旨意,传爵位于其子文昊,而其本人则因被弹劾的十二条罪状而即日起入京,文昊与其父积怨已深,早已不顾及那骨肉亲情,一旦其抗旨反叛,其子必定会大义灭亲,万不会因顾念其父而令整个家族背上叛臣的罪名,此计策可谓天衣无缝,满朝文武在钦佩温岑寂的同时,亦对其深谙人性弱点并懂得如何利用的狠绝心生忌惮,不,是畏惧。
翌日,大理寺卿上报已将首辅案元凶追拿归案,这一切还得从前一夜的一件“突发事件”说起。
这一夜的温府宁静,祥和。
温岑寂如往日一般从书房走出,准备就寝,因难题已解而心情大悦,大约子时,一个身影自檐上落下。
“什么人!”温岑寂大喝一声,此人身手极为敏捷,已一闪向后院跑去。
极为熟悉地形似的直入庭雪的房门,院内竟没了动静。
黑衣人心生怀疑,却并未因此而放弃计划。
身后的木门重重地关上了,黑衣人自知落入了陷阱之中而已无退路。
院内嗖嗖而发的箭矢将十几个同样装扮的黑衣人射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萦绕在空气之中无法散去。
“你当温府是何地,竟敢如此大胆,殊不知自己早已是那瓮中之鳖!”
黑衣人被头顶落下的大网稳稳地罩住。
温岑寂和庭雪并肩立于院中,蔑视一笑。
“不知是你们当真已无退路还是你等的主人已经计划好牺牲诸位以争取到撤离的时间?“
“呸,不准你随口污蔑主人,要杀要剐痛快点吧!”
“有血性,放心,一定不会让你等死得痛快!不供出点什么,你当那大理寺是白领朝廷俸禄的?”庭雪恨恨道。
温岑寂和庭雪商议今夜不论捉拿到的是谁,皆上报大理寺此乃首辅案真凶,只要此行人使得是金错刀法便足够了。且此行人定会使出错金刀法,只因庭雪未曾寻到破解错金刀法的有效方法,多年来庭雪从未停止寻找此法,那草原的情报探子也不是食素之人,自然能够打探到了此信息,然他们没有探听到的是半个月前庭雪收到了一位故人的来信,从此,错金刀法于其来言便再也不是死门。
“舅舅,我命素锦炖的莲子粥估约可以喝了,要不要陪庭雪喝一碗再睡?”
“好,只要是庭雪说的都好。”温岑寂每每瞧见庭雪便会忆起自己那可怜的女儿,那样年轻便去了,自己带其骑马射箭的场景犹在昨日,岂会不心痛?
庭雪挽着舅舅的胳膊,穿过庭院,仿佛穿越时光一般恍然。
不一会儿,崔珏便带着一队人马赶到了,其接到的自然是天机阁的消息,崔珏已经多日未睡个安稳觉了,今夜过后便能如愿了。
“温大人,下官来迟了,还望大人见谅。”
“罢了,毕竟未有重大伤亡,从事发至此你赶来的已是火速了。”崔珏只觉此夜的温岑寂不似平日在朝堂之上那般严肃,心底里生出几分亲近之意。
崔珏任大理寺卿一职已有十年了,其办案能力是不低的,那震惊全国的西子湖杀人案,西街密室群杀案皆由其破获,只是这首辅遇刺案牵涉朝堂江湖多方势力,实乃棘手,温岑寂如明镜在心,自不会同他计较。
庭雪听闻玉人坊今日有新排出的歌舞,便兴冲冲地去了。
老板娘红英见了庭雪自是热情款待。
“手上的链子真别致。”
“姑娘如喜欢便送与姑娘吧。”
“这可......“
话未出口红英已拉过庭雪的手温柔地替其戴上。
庭雪低眸细看,并未再推辞。
“一定要寻得时机确认庭雪小姐的脉象,为了主人,还是小心为好。”红英脑海中闪现金路的相嘱之语。
此事楚颜琛并不知情,不知何时起庭雪是否心脉大乱,是否身怀超凡武功而不露早已不是他所心系之事,这一点令跟随其数年的管家颇感担忧。
红英确认过之后也算心安了,毕竟,那男子是她如此在意之人,即使不能日夜相伴,也万不可令其置身危险之境而不自知。
然这一切却是庭雪不知的。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楚颜琛的所有帖子都被退了回来,似乎庭雪所书戏文被搬上戏台的事情,她也并不在意了。楚颜琛知道她是恼了自己,可究其原因却是摸不着头脑。
庭雪心烦意乱之际,为了静心,执笔同郁剑写了封信函。
“多日未见,不知郁剑兄是否无恙安然,感激以破解之法相告,听闻外公说起你已成功继承大统之事,欲要在此贺喜,却又道不出,逝者已故,还望吾兄保重千万。”
郁剑在温孟之同楚颜琛的支持下成功回到故国并得到一众老臣的拥戴,顺利夺得帝位,奈何,其青梅竹马的爱人因不愿成为牵制郁剑的筹码,饮剑自刎了。
郁剑信尾的那句“赢尽天下,终是输了她”似是道尽了千百年来皇权者的心事。
“谁言相思扣能解君千愁?”庭雪将写有此诗句的字条置于竹筒之中,顺流而抛,南芝姨妈曾说过,河神能将她想说的话语带给自己,是夜,庭雪似是格外思念故人。
庭雪哪里知道自己的竹筒还未漂流多远便被人截了去。
“相思还需相思解,问君能知否?”男子飘逸的笔迹书写下的,不知是答案还是那一模一样的相思。
楚颜琛重新将字条塞进竹筒,继而抛进静缓而流的河水之中,目送其远去。
庭雪从箱底找出那支已多年未曾吹过的玉埙,坐在窗沿之上,望着举头之上的皓月,低吟浅奏。
“承夏掌门,你再仔细瞧瞧,那魔天究竟是谁,这世间当真有为人父母而认不出自己孩子的,尘凡如今算是相信了。“
承夏震惊之余细看去,那孑然而立的不是衿笙又会是谁!
那一日,衿笙被打落于**崖,万丈之下是烈烈****,屹立千百年的火山之中喷薄而出的岩浆烈焰,纵使武功再高强,又如何能够保全那血肉之躯?
“无忧,你为何不道出实情?”
“得知自己的孩子变成了魔教怪物,即便掌门人能接受,那******呢?”尘凡嘴角一抹嘲讽笑意。
“师傅,师兄到底是为无忧而入了魔,无忧说不出口......”
“你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动手?”
“师兄,你别逼我......别逼我!”
“难道要看着我杀了自己的亲生父母之后再悔恨自我了断吗?趁着我还能抑制住心魔,还不快些!“
无忧颤抖着,拼命摇着头。
“啊!”矜笙仰头长啸,震动着苍穹与大地,似是沉睡千年的古****挣断铁链咆哮而出一般。
“师兄......”无忧抵着矜笙的剑锋已直插入其心口,贯穿心肺。
“不!”无忧瞧着矜笙唇边漾着笑意,重重地倒了下去。
“啊!”矜笙的母亲看见这一幕当场晕厥过去,不省人事,自此便疯癫了,承夏寻访天下名医终无果。
“丫头啊,你这是做什么?”
“无忧在赎罪。”
“别傻了,怪不得你,任凭谁都会那么做的。明日你便下山去吧。“
承夏不能记恨自己的徒儿,却亦无法面对她,每每瞧见便会忆起矜笙浑身是血倒下情形。
江湖人只晓得矜笙同无忧皆入了魔,一个死了,一个隐居了,却不知其中的辛酸与无奈。
事隔多年,庭雪不敢去忆起,近日来这些前尘往事却频频入梦,不知是前缘未了,还是命中注定要有此劫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