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十八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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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卖馄饨的哑老伯

太阳渐近无际田野远边的地平线,将石小吏的影子拉得比他本人高大得多。看那影子,听那口哨声,谁也想不到这会是个刚刚把自己亲妈埋葬的十一岁少年。

十一岁真的不大,看遍当世英杰,在十一岁就出名的屈指可数。十一岁也不小,随便把一个十一岁的少年丢到外面去也未必会饿死。

只是十一岁像他这么开朗的人真没几个。

石小吏不是冷血冷血动物,只是他用不知道什么样的理由将自己的悲伤搪塞了。普天之下能笑着为自己世上惟一的亲人下葬的能有几人?说他没心没肺也好,说他积极向上也罢,这样的人在这样的大世是这样的不同寻常。

石小吏走到石壕村的村头,忽然想起来今天还有个人要见,便在老桂树下的大石头上坐下,然后便盯着光秃秃的桂树发呆。

当然不是真的发呆,石小吏那并不聪明的脑子正在全力运转着。他现在有很多事情要考虑,首先把借来的铲子还了,然后解决今天的……午饭是赶不上,至少得吃顿晚饭。还有……今天这桂树是不是比平时更加垂头丧气啊?

其实这桂树已不知死了多少年,早就该砍了。但村里的长老说这桂树是古代某个牛人斩蛇明志的时候栽下的,少说一千五百岁了,这里面肯定住着老桂仙。于是也一直没人敢把桂树放倒,村里的孩子们总喜欢爬上树玩儿。

这会儿,大点的孩子都跟父母去田里了,村头桂树难得一阵清闲。好歹石小吏能在这儿心无旁骛地思考自己的事情。

虽说他在母亲坟前笑得没心没肺,但很多问题摆在面前是不得不考虑的。特别是以后的吃穿用度,都要自己解决。

石小吏虽然跟着母亲学了几门手艺,但都不算熟练。他大部分时间都用在练习笙上。

“好麻烦,不想了,反正总归都会有办法的!”寻思了半天也没什么好主意,实在不行,也只能和茶老汉一起去王员外的茶田干活了。石小吏自幼学笙,手指灵巧得很,最适合干些挑茶捡茶的活了。

从来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烦恼超过半柱香的时间,石小吏忽然觉得轻松多了,便坐在树下吹起笙来。

这次吹的仍是“小胡笳”,如此伤感的曲调照旧被他吹出欢快的节奏。瞧他兴致勃勃的样子,恨不能一边跳舞一边吹奏笙。

待这一曲吹完,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坐了个卖馄饨的老头。

石小吏隔三差五就见到这个卖馄饨的老头,隔三差五的也就能吃到他卖的馄饨。

就像不知道妈妈的名字一样,石小吏也不知道卖馄饨老头的名字,只是叫他哑老伯。哑老伯是曲家店的哑老伯,一天到晚挑着馄饨摊在巴陵县北的村镇卖馄饨。

哑老伯应该七十出头了,稀稀拉拉的白发差不多掉光了,身子早已算不上硬朗了。他和小凤虽然不会说话,却能听。

仔细想来石小吏身边的人,包括妈妈,似乎都不大爱说话。不过他们都很喜欢听自己吹笙,小凤自己当然是不会不喜欢的,哑老伯如果讨厌的话,也不会天天跑来听石小吏吹了。曲家店离石壕村并不近,但哑老伯宁可少做几个地方的生意,也要常常跑来这石壕村卖馄饨。

看到石小吏把目光转向自己,哑老伯咧嘴一笑,朝石小吏竖起了大拇指,随后又指了指自己的馄饨摊,意思是:吹得好,奖你一碗馄饨。

白送的饭石小吏从来不会找理由拒绝,这一碗馄饨下肚,今天就算熬过去了。

石小吏看着哑老伯从箱子里挑了一大勺馄饨,下到热锅里。虽然清汤没什么味道,但他还是不由咽了口口水。回想起来,今天累了一天,还什么都没吃呢。

哑老伯看石小吏嘴馋的样子,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笑。他往锅里点了半瓢水之后,又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弄出了一根冰糖葫芦。

石小吏当时眼就红了,当然不只因为要哭了,而是因为馋的。石小吏有三样东西是顶喜欢吃的:妈妈做的蛋炒饭是再也吃不上了;行将就木哑老伯的馄饨不知还能吃多久;还有天下各处的糖葫芦他是来者不拒。

现在两大人间美味同时出现在石小吏的面前,他如何能不眼红。

只是石小吏刚伸出手,哑老伯突然就把糖葫芦收了起来,佝偻的身子一下子挺直了,浑浊的老眼刹那间射出两束凌厉的光。

惊变忽现,几十道寒芒从四面八方袭来,无声无息。转瞬之间已到了哑老伯跟前,每一道都指着哑老伯的一处要害。

这几十道寒芒未落,各处又飞出了八支短矛,来势凶猛至极,如同八道闪电,裹挟着狂风一路疾驰而来,八支短矛在空气中划过带起的气劲竟然让土地都开裂。

这样的八矛齐至,就算是一流高手也只能暂避其锋芒。

如果要同时躲开躲开这八支标枪的势头,只能向上跃起,但是在空中无处借力,如果敌人还有什么后手——这是肯定会有的——便无可奈何了。

可是哑老伯并不惊慌,他甚至都没动一根手指,任由那些寒光将自己穿透。

这些不知从何处飞来的暗器击穿哑老伯后竟毫不减速,直钉在哑老伯身后的老桂树上半寸深才停下来——那赫然是二十几根三寸丁。

奇怪的是哑老伯被射穿之后不流一滴血,他的身形渐渐模糊了起来。等到那八支标枪将身形刺穿,哑老伯整个人竟如雾似烟般消失了。

并不是哑老伯被轰成了齑粉,只是他以不可思议的身法在冲了出去,在原地留下了残影。

哑老伯的真身冲向了一旁空地不远处的草垛,在哑老伯的周身有几道乌光缭绕,随着哑老伯一起扑向了草垛,那乌光像是锐利的刀,又像是择人而噬的毒蛇。

几乎就在哑老伯冲到草垛旁的瞬间,那几道乌光就已经将整个草垛缠绕了几圈。

“不好!”草垛中传来一阵惊呼,显然躲在草垛里的偷袭者意识到自己的处境非常糟糕。草垛剧烈晃动显然有什么东西想要钻出来但却为时已晚,哑老伯双手如鬼魅般舞动,将那几道乌光捏在手里然后奋力一扯。

丈余高的草垛和里面的东西同时被锐利的乌光切割成了无数块。鲜红的液体,金黄的破碎麦穗在气沉沉的阳光照射下突然充满了激情,那是包裹生命的肉体破碎飞舞所歌颂的激情,也是鲜活人类被无情斩杀所挥洒的最后灿烂。

金色与红色交织,残忍、绚丽。

哑老伯当然不管这些,他只是一个收割者,一个挑动着屠刀的刽子手,而且还是非常有品味的那种,因为抛开对死尸的偏见,那些飞舞的血肉在空中划过的弧线确实很优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