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在情感中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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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樱桃平时洗衣服的时候,或者自己收拾屋子的时候,口里时常哼着两首歌。有时候唱毛阿敏的《烛光里的妈妈》——

妈妈,我想对你说,话到嘴边又咽下。

妈妈,我想对你讲,眼里却含着泪花。

啊,妈妈,烛光里的妈妈,……

她唱的声音不是很大,她也不能完整地唱下来,我看到的主要是她的口形。另一首歌是阎维文唱的《说句心里话》——

说句心里话,我也想家,家中的老妈妈已是满头白发;

说句那实在话,我也有爱,常思念那梦中的她,梦中的她,

唻……

我一听就知道,这不是在思念家乡吗?这不是思念亲人么?樱桃轻易没离开家过,从小生活在爹娘身边,乍离开就像小孩刚断奶一样,能不想吗?尽管当时我不会唱这两首歌,但我在收音机里,电视上听过一点儿,我就知道这是想家想妈妈的歌。我从小对歌曲情有独钟,爱听爱唱。小的时候,走着走着路,听到大队的喇叭里放歌曲《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我得停下来,听完歌再走。我哥哥那时候上夜校,母亲总是等到晚上九点以后他放学回来给他开门,我也总是陪着母亲一直到八点半,听完墙上的小喇叭唱完《国际歌》以后才睡觉。虽然没有条件,但好的歌曲我听一遍便久久不忘。1978年,我们村里刚买来电视机,花800元从TJ买的。我在《祖国各地》栏目中听了一遍“松花江水波连波,浪花里飞出欢乐的歌,歌唱天鹅项下,啊,珍珠城唉……”后来再也没听过,直到上初中以后,同学们唱这首歌,好几年了我还有印象,我还能感受到那优美的旋律。

想家的滋味不好受,我深有体会。那是望穿明月,眼似秋水,思绪万千,泪水沾湿枕巾的感觉;那是睹物思人,眼含热泪,一触即发,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情感。上初中我就进入到镇上的重点初中,住校,那年我才十四岁。从小没离开过家,在学校里举目无亲,感觉非常寂寞孤单,常常想念家乡的亲人。但是,我更想念我的奶奶,因为我在家时和奶奶住一个屋。我上学时常常联想到我奶奶现在正在做什么,刷锅,喂鸡,扫地,抑或是往粪坑里端脏水?因为我在家时这些活都是我奶奶指使我干。现在我跑老远来上学,什么活都落到她老人身上。奶奶七十来岁了,旧社会留下来的小脚,走路都站不稳,特别吃力,眼睛以前患过倒睫(睫毛往里长)毛病,看东西看不清,常常拿五角钱和两角钱让我来辨认。我大哥到外地念书以后,我一直和奶奶朝夕相处,所以我和奶奶特别亲近,甚至胜过母亲。

我读中学时,两周回家一次,每到星期六下午要放假的时候,专等着班主任老师来教室宣布放假的通知。一听说放假,归心似箭,迫不及待,中午饭都吃不好。有的同学干脆不吃了,菜汤往沟里一倾,馒头往包里一装,拿着两本书,急急忙忙往家赶。那时候我们常常是步行回家。有时几个同学做伴,十八里地那时走起来毫不费力。中间要穿过两个村庄,走村串巷,也不觉得路途遥远。回到家第一句就喊:“奶奶,我回来了。”母亲常对外人说,人家的孩子回家都找娘,俺这几个孩子,一回家都找奶奶,都跟他奶奶亲近。也有人对我奶奶说:“你们家四个孙子,送给俺一个呗?俺一定当亲人对待,让他吃好的,穿好的,让他享福。”我奶奶说:“四个孙子俺也不嫌多,一个俺也舍不得送人。”可是,每次到开学的时候,我可不愿回学校去。我在奶奶屋里,收拾收拾这个,整理整理那个,磨磨蹭蹭,迟迟不肯出门。一般都是我哥哥耽误一会儿工夫骑车送我,带上咸菜,生活费,学习用品,车子都打上气,东西都装好了,我那里还没准备好,时间都耽误到我身上。若是家里因为农活,实在抽不出时间,母亲让我自己走回学校,再赶上个阴沉沉的天气,那可愁死我了,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学校啊?并不是拿着东西走不动,而是离家上学那种孤独别离的心绪,实在难以忍受,心里招不开,总有一种忧伤,恋家,心情憋闷的感觉,就是想哭。可能是因为岁数小,到了初三年级和高中阶段,这种心情才渐渐地有所转变。住校生活逐渐习惯了,学习任务加重了,同学之间,师生之间关系也能处理和谐了,思想上淡化了对家对亲人的思念。

现在,樱桃一唱就唱想家的歌,一哼就哼思念亲人的调,言为心声,我怎么能不理解樱桃此时此刻的心情呢?我休班的时候或者倒过夜班来,白天有了时间,我就骑车子驮着她到商场购物,去田野散散心。家里的电视,她愿调那个台就看那个台,我从来也不和她争。我还时常和她谈论关于家乡人的话题,也没间断同岳父岳母写信联系。

我们附近有一风景区,正在施工兴建,有时我俩就到那里观光赏景,到迷宫里游玩。就是为了哄樱桃开心,她一开心想家的事儿就忘了。一个女孩子家,从小没离开过父母,被父母宠大的,惯大的,真是捧到手上怕吓着,含到嘴里怕化了。在父母的无微不至地关怀下,养尊处优,乍到一个陌生地方,心里肯定不好受。天好的婆家不如娘家。我有时安慰她说:“樱桃,过几个月,等我有了时间,咱俩就回去看看你爹娘,实在不行让你爹你娘来咱们这儿住会子。从东北到关里,不远,十五个小时,一宿就到家,车票才三十七元,咱俩好好过日子。”说完,我就亲她一口。

我父母也私下里商量,邻居家有个皮鞋厂,很忙碌,雇佣工人们晚上都干到一两点钟才休息。樱桃要是愿意的话,咱问问人家需不需要人,让樱桃去那里学徒,干点儿活儿。一有活儿,占着心气儿,就把想家的事忘了。但又一想,人家刚过门,就给人家找活,就拿人家当劳力使唤,外人知道不笑话啊?另外西边有一家装订厂,集体企业,计件工资,多干多挣,全是大姑娘小媳妇老娘们的,若是樱桃愿意,让你于婶儿家你大姐给问一下,活也不累,上那里堂堂玩去呗,怎比在家里憋囚着强。我一想,樱桃的脾气那么娇怪,刚来没几个月,还是在家呆着吧。这些都是没有实现的设想。

我们全家人想尽了办法,做了各种努力,对樱桃没有多大影响,生就地骨头长就地肉,就樱桃那瞬息万变的脾气,三天两头情绪骤变,喜怒无常,很难溶入到我们一向其乐融融的大家庭之中。

1993年4月25日中午,天气晴好。我和樱桃在屋里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当时正在热播电视连续剧《婉君》。“有个女孩名叫婉君,她的故事耐人追寻……”电视演得可真好,我们俩人看得入了迷,都不想动地方。我说:“樱桃,一会儿我要上班,做点儿饭吧。”樱桃说:“我不愿做。”我说,“你不做我做,吃了饭我得上班啊。”说着,我就准备生火。这时樱桃“啪”的一下子把电视就关了,“咣当”一甩门子就往外走。我一看樱桃出去了,随着跟出来说:“樱桃,你往哪儿去?”她头也不回,也没回答一直往前走。我一看不知那儿又惹人家生气了,我也不做饭了,就在后面跟着,樱桃走得很快,一直往东走,出了田地,不一会儿就来到国道旁边,路上有疾驶的汽车,我寻思樱桃能停一下,没想到樱桃没停,径直横穿过去。我大声喊:“注意看车,樱桃你等一会儿。”我在后面跟着,怎么喊也不停,前面就是山,沿着山根,又走了二里多地。再往前是一个大水库,水面已经解冻,没有冰,我认为樱桃不能往前走了。出乎意料地是,她竟下了水。这时我可有点惊慌失措了。我大喊:“樱桃,你回来。”我嗓子都变音了,这时樱桃还往前走,已走到齐腰深的水中。她停了下来,不再往前走了。我赶紧下了水,紧走几步,来不及脱鞋就下去了。北方四月天,水冰冷刺骨,我趟过去,紧紧地抓住她的手说:“樱桃,你怎么这么傻呢,有什么事好好说嘛,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你爹娘交代啊?”我们俩手拉着手从水里走出来。鞋,裤子全湿透了,滴答着水。

我们俩往回走。我对樱桃说:“也没人打你,也没人骂你,谁也没说你什么,你跑什么呀?”樱桃埋怨我说:“你一个大男人家,怎么不拉住我呀?”原来女人的脾气也跟小孩子似的,女人的心,俺是猜不明白。

晚上我下班回来,屋里门没闩上,管灯亮着,樱桃在被子里哭泣,我怎么劝说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