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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云中九剑

接下来的数日,楚怀瑾白天帮忙打理花园,晚上练剑,日子过得十分充实。说来也奇怪,他每天消耗的体力很大,但是却一点都不觉疲劳,而且酒量也越来越大,原本喝一杯百花酿就会醉,几天下来,一次喝半壶也有什么反应。

这一日楚怀瑾又在庭中练剑,想到和安如月的半月之约越来越近,他心中烦乱,手中的剑气也随之紊乱,枝头的梅花又砍折了不少。

蓦地一道凛冽的剑气飞至,如飞鹰扑食,来得又凶又急。

楚怀瑾眉头一紧,凭本能使出一招西楼断水,将那道剑气削断。他本以为这道剑气就此被化解,没想到却一分为二,从两端分别朝他卷来,如奔涌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片刻之间,他搜肠刮肚,发现自己闲云剑法中的招式,竟没有一招可以与这剑气抗衡。然而汹涌的气流已经刮到他的衣袂,将他的衣服搅得破碎,若还不能及时想到应对之法,他恐怕要死在剑气之中。

楚怀瑾抬头望月,心中默念,我怎么会无端死在这里?

明月静寂,没有回答。只是月中阴晴的剪影,让楚怀瑾想起了萧朗在月下舞剑的情景。

自那一夜得知“恨”字十三画果然是剑法,他再也没有继续练习。

他初初探索这套剑法,纯粹是出于好奇,就像一个探险家发现了隐秘的小径,总会忍不住往下探索。但是当他得知是萧朗故意提点他时,他心中涌出了两个深深的疑问。

首先,他与萧朗素昧平生,萧朗为什么要将如此精妙的剑法传给他?

其次,玄衣教向来被视为魔教,他怎么可以学习魔教的武功?

出于这两条顾虑,他没有再碰过那套剑法。

可是如今想要突破眼前困境,只能使出那套剑法。是闭目等死,保全名节;还是灵活变通,暂解燃眉之急?

楚怀瑾一咬牙,扔下了手里的剑。

转瞬之间,风停云息。

萧朗自月洞门中走出,满脸恨其不争的脸色,骂道:“你宁愿死,也不肯学我的武功?”

楚怀瑾心中抹了一把冷汗,庆幸自己赌对了,刚才的一切果然是萧朗的试探。他答道:“渴不饮盗泉水,热不息恶木荫。”

“迂腐,迂腐,真是迂腐!”萧朗连连摇头,骂道:“你若不学我的武功,以你的本事,今生今世都无法报仇雪恨!”

“或许前辈您说的对,但是我尽力了,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地,就算是到了黄泉之路,我的父亲也一定能理解我的。”

萧朗被他气得不轻,说:“你怎么知道你爹能理解你,说不定他希望你早日成材,光伏门楣呢?”

“我说不过前辈。”楚怀瑾无意在这件事和他争辩,话锋一转,说:“前辈,后日我便要教安如月弹琴,你先前答应帮我在一个月之内教会她,我该如何做,还请你示下。”

萧朗翻了翻白眼,说:“你不是渴不饮盗泉水,热不息恶木荫吗,既然不愿跟我学武,何必求我教你这速成之法。”

楚怀瑾诚恳地道:“对不起,我不该用这样的比喻。前辈,我还有要事在身,真的很想早日教会安如月,离开这寂寞空庭。”

“求我也没用!”萧朗索性别过身去,不再看他。

“前辈!”楚怀瑾没有放弃,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已摸清了萧朗的脾性,他虽然脾气不好,却是个心善的人。

“好了好了,别喊了。”萧朗经不住他的恳求,摆了摆手道:“不是我不愿意帮你,而是唯一的速成之法,就是这云中九剑,我早已将云中九剑传授给你,可你宁死也不愿意学,我又如何帮得了你?”

“云中九剑?”楚怀瑾从未听过,玄衣教中还有这一门功夫。

萧朗倚在腊梅树上,望着天边的云朵,长出了一口萧瑟之气。他说:“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会被困在这个庭院吗?我告诉你,就是因为这云中九剑。”

“当年我随教主入关,在云中镇邂逅一位玉虚弟子,她聪慧温婉,善解人意,我一见到她,便知道她注定是我一生的羁绊。为了追求她,我混入玉虚门下,与她日夜相对,终于掳获芳心。我们一起吟诗练剑,游历江湖,逍遥自在胜似神仙。。”

“可惜好景不长,我的身份很快被人揭穿,玄衣教容不得我,玉虚门也容不得我,她为了和我在一起叛出师门,与我过着被追杀的日子。为了对付追杀我们的人,我们结合两派剑法,自创了云中九剑。

玉虚门剑法飘逸绝尘,收放自如,是天下剑派之宗,但由于过分追求招式华丽,导致凌厉不足,难以对抗凶悍的敌人。

玄衣教剑法剑走偏锋,常以攻为守,凶狠霸道,却需要极高的修为方可驾驭。

我们将两种剑法取长补短,自创了云中九剑,既保留了玉虚剑法的轻灵绵密,又补足了其中的刚猛之力,真正做到刚柔并济,形意合一。”

楚怀瑾点头,“既然前辈自创了云中九剑,应该没有人是你们的对手,可你又怎么会回到玄衣教中?”

萧朗沉默了很长一回,楚怀瑾还以为他伤心过度,不愿提及,正打算出言安慰,又听他说道:“我们在一起研究出了前三剑时,我在玄衣教中的挚友找到了我,本来只是想与我叙旧,却被她误会。她用我们的剑法将我的挚友杀了。我痛失挚友,伤心欲绝,一怒之下,发誓与她恩断义绝。”

楚怀瑾无言,这个故事的开头的浪漫的,但结局却是凄惨的。他不禁去想,若自己坚持与哥舒夜雪在一起,会不会也生出同样的误会。与其如此,还不如让这段风花雪月停驻在最美好的时光里。

萧朗的脸上多了几分沧桑,声音也变得低沉,他说:“和她分手之后,我将挚友的灵柩送回玄衣教,教主念浪子回头,没有取我性命,只将我困住这处庭院,一生一世再不能重见天日。”

风吹过庭院,将萧朗的白发吹起,他倚在树上,枯槁的身材几乎与梅树连为一体,令人往之心生怜悯。

楚怀瑾走到他身后,为他挡住了风,劝道:“前辈,往事已矣,您不要太过伤心。”

萧朗笑了,望着他,脸上的线条变得十分柔和,“你的轮廓,和她真的很像。我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来自中原,情不自禁的想到了她。”

楚怀瑾恍然明白过来,怪不得萧朗一直对自己那么好,原来是萧朗心中牵挂着远在中原的爱人,爱屋及乌,连带着对他也好了起来。

“前辈,你还挂念着她吗?”楚怀瑾忍不住说:“若我能活着出去,我一定帮你寻访她。”

萧朗摇了摇头,“不必了,这么多年过去,她应该已经结婚生子了,不要因为我打扰到她的生活。”

楚怀瑾感概万分,深深作了一礼,道:“前辈高义,晚辈愧不能及。之前用盗泉、恶木暗讽前辈,是我不对。”

萧朗笑了笑,说:“年轻人,现在你已经知道,这云中九剑并非玄衣教武功,你是否愿意学习?”

楚怀瑾仍是十分犹豫,推辞道:“前辈,你我萍水相逢,你赠我百花蜜,又指点我书画,我已无以为报,怎好再厚着脸皮学您的武功?”

萧朗说道:“你小子真是矫情,明明心里想学,还在左右推辞,难道非要我拿剑逼着你,你才肯学吗?”

楚怀瑾觉得萧朗一片热心,自己如果一味推辞,怕是会伤了他的感情,决定暂且答应。

于是他朝萧朗施了一个大礼,说:“蒙萧前辈不弃,白云生愿拜在前辈门下,虚心学习,不辱前辈威名。”

“不要,千万不要。”萧朗连忙扶住了他,没有让他完成拜师之礼,说道:“你是正派子弟,若拜我为师,恐怕会被我连累。这样吧,既然当日我将云中九剑藏在‘恨’字中传授给你,你便当我是你的一字之师罢!”

楚怀瑾点头应承,又问:“可是前辈,这明明是剑招,如何用来帮安如月学琴?”

萧朗微微一笑,眉眼中尽是自豪之色,说:“剑招也好,刀法也罢,这世上所有的外功套路,不过是人有所短,以兵器补足拳脚功夫罢了。你觉得我这云中九剑是剑招,我却觉得,这是一门超越古今武学,另辟蹊径的炼气心法。”

楚怀瑾心中一震,想起自己第一次练习云中九剑时的奇怪光景,他明明不想催动真气,体内真气却不由自己控制,如决堤的大水奔涌而出。

萧朗继续说道:“云中九剑,以剑划破气海,使体内真气聚于剑上,随剑而走,化生万象,杀人于无形之中。”

原来是先冲破了气海穴。楚怀瑾惊讶万分,常内功心法都是气沉丹田,循环周身,而萧朗的做法相当于反其道而施,稍有不慎,就会真气四泄,伤筋挫骨。

萧朗拍了拍他的肩,说:“别一副受惊的脸色看着我,想在短期间提升内力,不冒点风险怎么行?”

但是这和学琴有什么关系?楚怀瑾耐着性子,听他继续说下去。

萧朗正色道:“气海为任、督、冲三脉之始,全身血气汇集之所,练习云中九剑确是会有莫大的风险。当年我回到教中,自创后七剑的时候,曾经真气流失,差点丧命。也是那时候,我认识了圣姑。圣姑医术高超,以名花入药,为我护住心脉,将我从阎罗殿拉扯回来。

由此我才知道,原来百花蜜可以填充气海,弥补散失的真气,以百花蜜结合云中九剑,不仅可以发挥云中九剑的最大威力,还能使内力突飞猛进,胜过寻常修炼方法数十倍。”

楚怀瑾皱眉道:“但是以药物为辅,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若有一日百花蜜用尽,那又该怎么办?”

萧朗仰天大笑道:“当年我冒死研究前三剑,本就是为了活命,从未想过其中后果。后来回到教中研究后面七剑,也是因为生无可恋,一心求死,阎罗王不愿意收我,我又能如何?”

萧朗看了楚怀瑾一眼,说道:“不过你年纪轻轻,留恋人世倒也可以理解。你可以先练着,待内力增进,再转练别的武功,这样既能报仇,也不会有生命危险。”

楚怀瑾半信半疑,这样急功近利的修炼方式,若不是必要,他觉得还是不要碰为好。

萧朗又说道:“你不是想教安如月学琴吗?她不通音律,想要在短短一个月学会弹奏《阳关三叠》,根本是不可能之事。但你若是在她弹琴时以内力拨动琴弦,发出琴音,倒是可以将她糊弄过去。”

楚怀瑾刚才答应萧朗只是权益之计,他心里从未想过练云中九剑,于是说:“这倒是个办法,但是以在下的修为,怕是还不能做到收放自如。”

“你还有两日。”萧朗拍了拍他的肩,说:“小伙子,加油啊!”

楚怀瑾忽然觉得自己掉入了萧朗的圈套之中,萧朗从一开始教他书法,到赠送百花蜜,答应帮他教琴,其实是一步一步引他学习云中九剑。

他究竟是什么人,他又怎样的目的,我们的相逢真的是偶然吗?楚怀瑾蓦然抬头,想试探萧朗,却发现他早已走出了庭院之中。

练,还是不练?

整整一夜,这个念头不断浮现在楚怀瑾的脑海之中。他闭上眼睛,却总能看见萧朗月下舞剑,梅花次第绽放的画面。这门武功实在是太神奇了,而且他现在十分需要它。

是两天之后走出庭院,还是半年之后出去,发觉一切都已物是人非好?楚怀瑾心中的天平骤然倾斜,他拿起挂在床头的剑,朝庭院中走去。

寅时,月亮躲在云后,天灰蒙蒙的,庭院里漆黑一片。楚怀瑾点了一盏灯挂在梅树上,然而北风呼啸,他刚转身准备练剑,灯就被吹灭了。

他心中一动,或许除了练云中九剑,还有其他办法?

楚怀瑾蹑手蹑脚来到假山处,两个守卫尽忠职守地杵在那里,脸色严肃,如门神一般。他摇了摇头,回头步入庭院内,从北墙翻了出去。

墙后又是一个庭院,布局和他住的那个差不多,经过这些天的留意,他知道这里没有人居住,便大着胆摸到假山那边去。假山的路迂回转折,曲径通幽,他走了许久才走到有一丝光亮的地方。

前面的拐弯处灯影憧憧,有一列守卫,他们正巧在聊天,只听他们说——

“前几日的事你听说了吗?”

“什么?”

“前几天夜里,唐家堡的人潜入了行宫,与圣姑大打出手,你猜结果怎么着?”

楚怀瑾心中一紧,这夜闯古行宫的事怕只有唐青伊才做得出来,凭她那花拳绣腿,在哥舒夜雪面前根本过不了十招。

“那还用猜吗,圣姑神功盖世,除了教主,谁还是她的对手?”

“这你可猜错了。当时圣姑接了那人数十招,那叫一个凶险。那个人可能是练了金钟罩之类的功夫,身如铁板,中了圣姑数掌却岿然不倒,而圣姑却是险象环生,好几次差点被那人刺中,最后主动认输了。”

“你说什么,圣姑那样心高气傲的人,竟然会认输?”

“可不是。当时安右使和聂堂主也在现场,他们见圣姑认输,也不敢贸然出手,眼睁睁地看那人走了。后来安右使为了下台,把聂堂主撤了职,但放着个大活人在行宫中来去自如,兄弟们的心里谁没有点困惑?”

那个猜哥舒夜雪赢的人一脸丧气,低着头没有说话,另一个守卫说:“唐家堡何时出现了这样的高手?”

一直在说话的那人说:“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依我看,咱们玄衣教的气数,很可能葬送在唐家堡手里。”

楚怀瑾暗自心惊,以他之前的观察,玄衣教教规森严,很少有人敢妄议教中人物,更不敢如此煽动人心。不过这些事他也管不着,眼下他只想逃出去,于是悄然退出了假山。

他趁着夜色摸进了好几个庭院,发觉守卫都是在假山地道里,所以也就大胆地飞檐走壁,在各处侦查地形。

奇怪的是,这些庭院重重复复,好像是个巨大的迷宫,而且除了他住的那一间,其他院子一个人影都没有。他不禁想,那些守卫、丫环,还有萧朗都住在哪里。

萧朗曾经说过,这庭院是一处不见天日的牢笼,守卫丫环们不住在这里也就罢了,他总该在才是。除非说,萧朗一直在骗他。

天微微亮了,楚怀瑾始终没找到出去的路,想到绿珠很快就来送饭了,若还不回去肯定会被发现,他只能回到了院子里。

他前脚刚翻进院子里,后脚绿珠就从假山道里走了出来,他向绿珠打听道:“绿珠姐姐,你每天都来得这般准时,莫不是就住在左近的庭院。”

绿珠哼了一声,说:“我又不是囚犯,怎么会住在这里面。”

原来这里果然是专门的牢笼,楚怀瑾笑盈盈地道:“绿珠姐姐,为了给我送饭,真是辛苦你了。下次不如让我自己去取吧,也不麻烦你天天这么走。”

绿珠白了他一眼,说:“你连这院子都出不去,怎么过来?”她忽然明白了什么,叉着腰道:“好你个小子,是想套我话吧!”

楚怀瑾满脸委屈,道:“绿珠姐姐可不要教训我。我是真心希望你能少跑几趟的。”

绿珠抬手就想揍他,但看着他这张英俊的脸,忽然下不了手,说道:“罢了,念你喊了我这么多声姐姐,我今儿就饶了你。我实话跟你说罢,这是我教的‘空庭狱’,若没有教中人的指点,就算是大罗神仙也逃不出去的。”

楚怀瑾笑道:“我在这儿过得挺好,每天有绿珠姐姐送的好吃的,早就不想出去了。”

绿珠深看了他一眼,忽然叹了口气,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