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云中侠影
32575700000024

第24章 百花秘酿

清晨,几只鸟雀在窗台上叽叽喳喳,将楚怀瑾从黑甜的梦乡中吵醒。他睁眼望了望更漏,竟然是辰时了。这些年他一直保持着寅时起床练功的习惯,即时出行在外不便练习,他也会按时醒来,怎么今日却足足晚了两个时辰?

楚怀瑾起身舒展筋骨,觉得神清气爽,体内放佛有用不完的力气。他简单的梳洗一番,便到院子中练剑。

院子很小,楚怀瑾施展剑法多有不便,难以专心,他忽然回想起昨夜的情景。昨夜萧朗握着他的手,在纸上挥斥方遒的场景,实在是让他难以忘记,尤其是那每一次落笔前的比划,彷如某种绝世武功,招式简练又霸道,让人难以招架。

楚怀瑾不知不觉中将厅中的腊梅树当成了白纸,手中的剑当成毛笔,将昨夜的动作一一重现。他怕伤了腊梅树,所以并没有调用真气,饶是如此,那腊梅还是在他的剑气之下飘摇动荡、枝折叶落。

他本想停下来,但这套“剑法”行云流水,不知从何而止,加上他心里舍不得,最终一气呵成地将所有招式全部使了出来。当他挥出“恨”字的最后一划时,那颗可怜的腊梅树被斜斜削成两截,倒在了地上。

北风凛凛,满地萧然。楚怀瑾望着倒在地上的腊梅树,心中惊叹不已。自古以来,无论是什么流派的武功,拳脚也好,刀剑也罢,都须由上乘内功牵引,气走全身,才能将招式的威力发挥到极致。

江湖上的卖艺人和沙场上的兵士,多是只学招式,不练内功,所以他们只能凭借蛮力逞威,虽然也有一定的杀伤力,但是遇到内家高手,不但不足以造成伤害,更是缺乏持续爆发能力。

他刚才的练习方法便是按照卖艺人的方法来的,他只是站在腊梅树前,就算力气再大,也不过是掀起一阵微风罢了,根本伤不了梅树。但是这诡异的“剑法”却打开了他丹田内的闸门,让他不知不觉中动用了真气,才将这可怜的老树削断。

世间怎么会如此古怪的功法。楚怀瑾心中有些后怕,好在这“剑法”招式不多,否则他真气耗尽,必然连累周身经脉。同时他又忍不住好奇,若说这是一套剑法,那手上的招式变化他已经知悉了,脚下的功夫又当如何呢?

“哎呀呀,白云生,这棵树是如何得罪你了,你竟然将它杀了!”

萧朗带着一背篓东西,本打算到花园中忙活,经过庭中看见这满地狼藉,气得放下了背篓,追着怀瑾打了起来。

楚怀瑾不敢和老人家动手,也不愿意挨打,便左闪右闪,一路躲避着。萧朗看着是个行动不便的驼背老头,但招式凌厉,快如闪电,猛如恶虎,楚怀瑾得使出轻功,才得以躲过他的拳脚。

楚怀瑾躲了七八招,忽然灵机一动,按照他躲萧朗拳脚的步法,正好可以配合那套诡异的剑法,两者结合起来,进可入阵杀敌,退可让人摸不到边,真是绝了。

楚怀瑾这一分心,萧朗的拳头便揍到了他的胸口。他只觉喉痛腥甜,应该是受了内伤。

萧朗见他受伤,吓得赶忙停住了手,说道:“你怎么不躲了,莫不是想讹我的汤药费?”

楚怀瑾苦笑不已,他的武功本就在萧朗之下,而且萧朗的进攻一招比一招凶猛,就算他没有分心,也未必躲得下来。

萧朗见他这副模样,摇了摇头,从背篓里取出一壶东西,塞到他手里,没好气地说:“拿着,这是我酿的百花蜜,外敷内服,有伤治伤,没伤保健。”

楚怀瑾揭开盖子一闻,果然是香甜扑鼻,尤其是其中一股如火热辣的香味,像极了雪莲花香。若是在平时,他绝不会接受如此贵重的礼物,但现在他有意接近萧朗,便爽快地道:“那在下就谢过前辈了!”

萧朗用眼神剜他一眼,说:“去去去,快回屋疗伤。我来理一理这残局。”

楚怀瑾回屋抹了药,忽觉伤处清凉一片,如幽泉流转,涓涓细流向他身体的其余部位扩散开来。他忍不住喝了一小口药浆,入口香甜清冽,如服食了仙丹,整个人飘飘欲仙。

这老头虽然脾气差了些,但人品武功都是上佳,还博学多才,若他不是玄衣教中人,我必当引为良师益友。楚怀瑾这般想着,飘飘然又入了梦乡。

“起来,嘿,你个懒鬼,这都日过三竿了,你竟然还在睡觉!”

楚怀瑾耳边传来了一个聒噪的女声,原来是绿珠。

“你醒了?赶紧到书房去,安右使已经等你很久了!”

“什么?”楚怀瑾立即困意全无,一激灵站了起来。

书房。

安如月黑着脸,在书桌前胡乱地翻找着,借案上的废纸撒气。

他竟敢让老娘等他,若不是老娘有求于他,哼!

她忽然翻到了楚怀瑾和萧朗的习作。

“咦,这笔迹……”安如月的脸上变了变,脸上的阴云一扫而空。

楚怀瑾赶了过来,连声抱歉道:“月姑娘,万分抱歉,让您久等了。”

安如月哼了一声,问:“你昨夜做了什么,竟然睡到这么晚?”

她居然没劈头盖脸的骂我?楚怀瑾发现她翻出了昨夜的习作,心中猜想可能和萧朗有关,一脸惶恐地答道:“回月姑娘的话,我与友人研习书法,直至深夜,所以今日才起晚了。”

“朋友?”安如月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说:“你可知他是什么人?”

楚怀瑾心中一动,安如月是玄衣教的老人,必然知道萧朗的身份,他正好套一套她的话。

“他是园中的花匠,名叫萧朗。”

“萧朗。”安如月浅浅一笑,已知悉了他是谁,便说道:“原来你和他竟是朋友。好吧,那我也不为难你。今日我找你来,是定一下学琴的规矩。”

看到安如月的反应,楚怀瑾确认了萧朗也是教中的老人,而且和安如月关系匪浅。但是安如月的话滴水不漏,没有透露一点萧朗的背景。

楚怀瑾推辞道:“在下才疏学浅,不敢给月姑娘定规矩。”

安如月白了他一眼,说:“我指的是我给你定的规矩。我身为教中右使,掌管玄衣教西域诸国事务,百忙缠身,很少有时间练琴。所以我每半月来一次,每次练习半日,你只需教会我《阳关三叠》,其余的不用管。”

楚怀瑾微微皱眉,答道:“月姑娘,你这规矩实在令我为难。学琴之道和学武之道相似,都讲究循序渐进,由浅入深,只有基础扎实,才能弹奏《阳关三叠》这样的名曲。”

“是吗?”安如月说:“弹琴不过是勾勾手指,跟学武怎么比?”

楚怀瑾笑了,“若弹琴只是勾勾手指这么简单,月姑娘也不会找我来教你。酒馆那些琴师,随便哪位都能奏出《阳光三叠》,可你却还是要他们的命。”

“哼。”安如月一拂衣袖,说道:“我不管,我只学这支曲!你若是不会教,我便杀了你。”她低垂媚眼,浓重的眼影下露出一片杀机。

楚怀瑾暗自叫苦,遇到她这么不讲理的人实在没办法,只能凑合着教了。但是依照她的安排,半个月一次,至少要半年才可以学成。若是在这里待上半年,婉君早就被折磨死了。

于是他说:“月姑娘放心,您悟性超人,不必和普通人一样墨守成规。只是你说的每次学习半日吧……”

“怎么了,你是不是嫌命长?”安如月握手成拳,手指发出咯咯的响声。

楚怀瑾说道:“不不不,我绝不敢质疑您,只是我心疼您的青葱玉手,若每次练上半日,恐怕会受伤。”

“哦?”安如月见他还知道关心自己,便没有为难他,说:“无妨。你只需尽力教我,我学成之后,必会放你离开。”

楚怀瑾还想与她讨价还价,但俗话说好人怕恶人,恶人怕泼妇,安如月这女人实在是比泼妇还可怕,他在她手底下很难讨到便宜,还是不冒这个险为好。

安如月交待完规矩便走了,留下满腹苦恼的楚怀瑾。

接下来的数日楚怀瑾一直在苦思对策,偶尔练剑,总是心烦意乱,戛然而止。他一心想救唐婉君,可眼下被困在这庭院之中,也不知道外界发生的事情,空有一身胆识与本事,却无处施展。

他最担心的是,不知道玄衣教抓走唐婉君是为了什么,如果是为了报仇,唐婉君很可能早就死了,如果是为了唐门绝学机关傀儡术,那她也必将受尽折磨,生不如死。

所谓关心则乱,楚怀瑾挥剑狂舞,竟没有留意到萧朗刚好从庭院中走过。

萧朗并指如刀,夹住了楚怀瑾的剑,骂道:“臭小子,你瞎啦!”

楚怀瑾连忙道歉,“对不起,萧前辈,方才我在……”

萧朗抢白道:“你在想什么,难道你不知练剑要心灵澄明吗?”

楚怀瑾总不能告诉他唐婉君的事,只好说道:“安右使让我教她弹琴,可她不愿循序而学,非要学《阳关三叠》,我正苦恼如何教她。”

萧朗哈哈大笑,“这等小事有什么可恼的!”

“前辈莫非有办法?”

萧朗摸了摸花白的胡须,笑眯眯地道:“办法这自然是有的,可是嘛,你若是教会了她,岂不是可以从这里出去了,那以后谁来陪我这个老头子。”

楚怀瑾无言,看他这神神道道的样子,似乎是真的有办法,可是要他留下来陪他,却是万万不能的,他不愿意为了自己的解脱,违背心意去欺骗一个老人家。

萧朗见他不说话,便说:“年轻人,我不用你陪我一辈子,你答应陪我一个月,我就教你如何对付安如月,怎么样?”

一个月相比一年时间已是很快了,楚怀瑾应承下来,说:“好,我答应你。可是前辈,我能为你做什么?”

萧朗解下背篓,塞到他手里,说:“去,今日先教你除草。”

楚怀瑾虽然没干过花匠的活,但除草这种简单的事还是十分自信的,他跟着萧朗来到花园里,立即埋头苦干起来。萧朗坐在了他身旁,像刻薄的监工般不时催促,总在嫌他动作慢。

除草的活虽然简单,但需要长时间低着头,小心分辨杂草与花苗,让楚怀瑾脖子酸痛,眼睛模糊,加上萧朗一直在催促,他心情有些浮躁,不时出错,将新长出来的花苗当成了杂草拔了。

忙活了整整一个上午,楚怀瑾终于将园子里的杂草拔完了,他累得满头大汗,起身长出了一口浊气,对萧朗说道:“前辈,我干完了,前辈?”

楚怀瑾见萧朗没有反应,还以为他已经走了,走到他原来在的地方一看,原来他是睡着了。他平卧在花丛中,明艳的花朵将他的容貌映得年轻了几分,眉宇之间是藏不住的慑人锋芒。

萧朗忽然睁开眼睛,那锋芒如同被黑夜吞没,只剩下风烛残年的萧瑟沧桑。“你怎么又在偷懒?”

“前辈,您交代的任务我已经完成了。”楚怀瑾扶他起来,说道。

萧朗“哦”了一声,看看日头,说道:“那我先回去吃饭了。下午再来找你。”

楚怀瑾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开。

下午,萧朗不知从那里找来个破本子,让楚怀瑾将花园里的花全部画在本子上,还要在每一页上备注花名和打理办法。

楚怀瑾不明白他的用意,问道:“前辈,您早已将百花品性烂熟于心,要这笔记做什么?”

萧朗从背篓里取出一壶百花蜜,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不紧不慢地说:“谁说这笔记是给我用的?”

楚怀瑾恍然大悟,原来他是想教会我打理花园,以后就可以在一边偷懒了。

“前辈,您不是答应助我离开么。即使我学会了这些,也只能帮您一阵子。”

萧朗白了他一眼,说:“你吃饭也只能顶一会饿,难道你从此不吃了?”

楚怀瑾辩不过他,心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索性陪这怪老头闹一阵子。

楚怀瑾开始描摹园中的花卉,这片花圃虽然不足一亩,但格局巧妙,种植花卉品种繁多,他粗略地数了一数,约有三十余种。他从下午画到酉时,也只是将主要的花卉画好,注脚根本没有时间写。

萧朗拿过他的笔记边看边摇头,说:“画的这么粗糙,怕是自己看了都不知道是什么花吧?”

楚怀瑾心中惭愧,他本想着尽快完成,只拣了重要特征进行刻画,没想到有些同属不同种的花本身长得十分相似,他又没有及时添上注脚,让人阅读起来觉得一头雾水。

“罢了,今日先忙到这里,今晚我好好教教你怎么绘画。”

萧朗说完便走,楚怀瑾发现他的百花蜜落下了,便提醒道:“前辈,你的……”

还没等楚怀瑾说完,萧朗便说道:“你忙了一天也累了,补补身子吧!”

楚怀瑾心中一暖,觉得萧朗十分像小时候的教书先生,教学的时候十分严厉,下堂后对学生操的却是父母的心。

楚怀瑾捡起地上的百花蜜,带回西厢,和上次的那壶并排放在了一起。

这究竟是什么神药?上次我只舔了一小口就醉了,但是今日萧朗足足喝了半壶,却一点事都没有。

他揭开盖子,香气从壶里溢出,飘散了整个屋子。

“什么味这么香?”绿珠正好送晚饭过来,闻到了香味,在屋外喊道:“喂,你藏了什么吃的?”

楚怀瑾开门取过饭菜,说道:“绿竹姐姐你说笑了,我怎么敢私藏吃食。”

绿珠推开楚怀瑾,入屋仔仔细细地查探了一番,看见了楚怀瑾随手从花园里摘回的山茶花,拿起来嗅了嗅,皱眉道:“这山茶花怎么这般香。”

楚怀瑾笑呵呵的没有回答。刚才他担心绿珠抢他的百花蜜,早就将花蜜藏了起来,故意在这些山茶花上滴了一些花蜜,好混淆绿珠的视听。

“绿竹姐姐若是喜欢这花,拿去便是。”

绿珠一把将花甩在桌上,直直瞪着他说:“臭小子,别拿这花来唬我。说,你是不是偷了圣姑的芳华露!”

芳华露?楚怀瑾一脸懵然,说:“绿珠姐姐,芳华露是什么?”

“你少给我装蒜!玄衣教中,有谁不知道芳华露是什么?”

“可我不是你们教中的人,而且我被囚禁在此,怎么可能去偷你们圣姑的东西。”

绿珠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心想,难道是我多疑了?不能让他知道,我也只是听说过芳华露,从来没机会真正见过,否则要被他看扁了。

于是她耍横道:“你的意思就是我冤枉你了?好你个小子,看打!”

楚怀瑾见绿珠呼吸错乱,想来是个不会武功的人,挨她几下也无妨,便站在那儿任她发泄。

绿珠打了他击锤,便累得气喘吁吁,说:“你怎么不还手?”

楚怀瑾憨憨笑道:“是我惹绿珠姐姐生气在先,我怎么好还手?”

绿珠哼了一声,心想,这小子就跟个面粉人似得,打不还收骂不还手,不但训起来无趣,还粘一手面糊,干脆放过他,说:“这次我就不揭发你,你给我小心点儿!”

“是。小生一定谨言慎行,不再惹绿珠姑娘猜疑。”楚怀瑾朝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将她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