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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故人重逢

萧瑶忙活了许久,终于削出一张木板床,拾来枯草铺在上面,又解下披风铺好,才发现沈无瑕已经睡着了。她希望他可以多些休息,便小心翼翼地将他拖到木板床上。

沈无瑕何等警觉,立即怒目圆瞪,按住身侧的弯刀,却撞见萧瑶清澈无辜的眼睛。

“原来是你。”他呼出一口气,合上眼睛说:“我还没死,怎么躺在草席上了。”

萧瑶说:“我带你下山。山间没有工具,我没办法救你,待到了有人的地方,我可以为你换血,将你体内的毒彻底排出。”

沈无瑕以手扶额,说:“这山路崎岖,你一个女孩子能带我下山?那得走到明天吧。”

萧瑶认真地道:“不,这里已经是山脚了,现在出发破晓时应该可以到山下。山下常有牧羊人,我可以请他们帮忙。”

沈无瑕轻描淡写地说:“那你自己下山啊,你找到人再回来救我,反正这么多年我早就习惯一个人了。”

萧瑶望着他,一时间没有说话,眼圈泛红,却是想起昨夜自己病发时的情景。沈无瑕走得那么决绝,他从未想过,他离开之后,她会遇到怎样可怕的状况。她咬了咬牙,说:“不,山中野兽众多,还有唐青伊一行人,我不能扔下你。”说完她便开始拖动木床。

沈无瑕睡不住了,起身就要下来,却被萧瑶点了穴位。她说:“我知道你是为我考虑,不必多说,我现在就带你下山。”

沈无瑕还想说话,萧瑶的手指又下来了,这次点了他的哑穴,他只能闭眼抗议了。

萧瑶见他服软,便解开他的穴位,扶他睡下,说:“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让你刻意与别人保持着距离。但我知道你很关心我,所以我不会丢下你。”

沈无瑕本来还想拒绝她的好意,但她的话让他心痛不已,到了嘴边的话终是无法说出口。沉默许久,他说:“这个世上所有关系都是危险、脆弱的。这是我母亲说的。”

萧瑶回头望了他一眼,她不知道怎样的母亲,会对孩子说这样的话。看他眉宇间流出了深深痛苦,她没有反驳,说:“可你最喜欢和危险同行,不是吗?”

沈无瑕自嘲一笑,如果可以过另一种生活,谁愿意当刺客,每天把头颅别在刀上?不过他知道她是好心安慰,便说道:“没错。我喜欢冒险,尤其喜欢和女人在一起冒险。”

萧瑶见他眉头舒展,没有计较他话语里的轻薄意味,说道:“我很荣幸和你在一起。”

两人说说笑笑,一路上的苦闷也被化解了。只是沈无瑕永远也忘不了,那个为他拉着木床的身影。她很纤瘦,显得十分吃力,但一路上从未将他放下;好几次遇到陡坡,木床撞在她身上,她也没有埋怨过一句。如果可以选择,沈无瑕真的希望,她就是他的亲妹妹。

西风萧萧,吹动草原的营帐。羊群咩咩,扰乱了楚怀瑾的梦。他揉了揉眼,透过被风吹起的门帘,看见牧羊人们驱赶着羊群,朝微微亮的天边走去。他看了看更漏子,在家时这个时辰,他也该晨起练剑了。

朝阳从东方升起,被玉门山遮住,山顶处露出一抹紫霞,像一顶帽子。紫帽子越来越高,随后太阳露出一角,将山顶和天边染成了紫红色。很快太阳一跃而出,绽放出金色的光芒,远至玉门山,近至整片草原,全部沐浴在金色的光芒之中。

不知是谁唱了一嗓子,草原上立即响起了高亢悠扬的牧歌,此起彼伏,令人精神抖擞。楚怀瑾遥望远方,有种放声大喊的冲动。远方神圣的金色光辉中,突然出现了一道暗影。那是一个人在拉着什么东西,看他的姿态已十分疲惫,仅凭信念支撑着,没有将手中的事物松开。楚怀瑾立即跑了过去。

萧瑶远远地看见楚怀瑾向自己跑来,还以为是自己累坏了,出现了幻觉。

“是你?”楚怀瑾本已打算将她放下,谁知道还是遇见了她。偏偏她从光影斑驳,教人百感交集,不知如何言语。

“救他……”她听见他的声音,知道这不是幻觉,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已经精疲力尽,勉强说完这两个字,便晕倒在地不省人事。

楚怀瑾这才发现,她拖着的是沈无瑕。你累得脱力,就是为了他?他心中泛开一阵苦涩。

沈无瑕见她晕倒,不顾自己伤势严重,想下床将她扶起,没想到身子发虚,一点力气都使上不上,根本离不开病床。

楚怀瑾疑惑地道:“沈无瑕,你们是怎么回事?”

沈无瑕瞪了他一眼,说:“遭了唐门的暗算,还死不了。”

楚怀瑾立即将萧瑶抱起来,放在沈无瑕身侧,将他们带回帐篷之中,请唐婉君来诊治。这一幕正好叫小灵撞见了,她缠着唐婉君,非要见一见新客人。没想到小灵刚进帐篷,便雀跃不已地道:“夜雪姐姐,这是夜雪姐姐!”

楚怀瑾的脸色立即黑了下来,他猜出萧瑶是突厥人,却从未想过,她竟是哥舒夜雪,他杀父仇人的女儿。这么说来,她接近自己,多半是刻意为之了。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他们才分手不久,她就和沈无瑕走得这么近。

唐婉君见楚怀瑾脸色异常,拉着小灵的衣袖说道:“小灵,你哥舒姐姐受伤了,需要静养,你先出去好不好?”

小灵听说萧瑶受伤,立即满脸焦急,问:“是谁打伤了夜雪姐姐?”

唐婉君见她纠缠个没完,一边拉她出去,一边跟她解释。

楚怀瑾的手放在剑柄上,想到仇人的女儿就在自己面前,想到她欺骗自己的感情,让自己伤心,他的剑缓缓拔出,雪亮的锋芒照在她的脸上。他在想,若这一剑取了她的头颅,午夜梦回,他能否忘记她的眼睛。无论她是真心也好,虚情假意也罢,他已经将她深深地镌刻在心上。他甚至想过,今生不会再爱任何人。

不,这一切都是她的设计,我不能就这般屈服。我要杀了她,让哥舒玄烨也体验痛失亲人的感觉。楚怀瑾拔剑出鞘,竖在萧瑶的心口处,咬着牙,便要刺下去。

他的脑海之中,忽然浮现出一双月牙笑眼,他只能叹息一声,默然道:“对不起。”

萧瑶突然出手,握住剑锋,反压在他的脖子上。她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他问:“你想杀我?”原来她在小灵说话时就被惊醒了,一时不知如何面对,选择了装睡,没想到楚怀瑾竟会对自己如此狠心。

楚怀瑾从她的眼中读出了疲惫、伤心,再看她竟拿着剑刃对着自己,心痛如万箭穿心,他反问道:“你想杀我?”

萧瑶冷笑着,松开了手,说:“我想杀你易如反掌,何须用剑。”

这句话让楚怀瑾自尊心受损,他就势说:“没错,杀我太简单,所以你要用这样的方式折磨我。”

“我没有。”萧瑶别过头去,她想过他识破他身份的千万种情形,却从未想过他会杀她,她心痛得欲哭无泪,只看着自己夺剑时受伤的手,默然不语。

楚怀瑾见她的手在流血,心疼压过了愤怒,稍微清醒过来,他自己是何等人物,哥舒玄烨若真想令他痛苦一生,派个丫环便是,何必牺牲自己的亲生女儿?再深想前尘种种,她对他用情真挚,宁愿憋出内伤,也不愿与他再诉衷肠,若这份爱都要怀疑,那世界还有何物可信。

他说:“你的手受伤了,我替你包扎。”他不由分说便握住了她的手,小心翼翼地为她清理伤口。

萧瑶内心挣扎,想将手抽回,却又不舍得。她不知道今生还能得他几次温柔对待。

这时唐婉君安抚好小灵,走入帐篷,恰巧撞见这一幕。她看得分分明明,楚怀瑾认真地为萧瑶包扎着,眼角眉梢全是情意。这是对她从未有过的。

“我去看看沈无瑕。”唐婉君红着眼离开了。

“怀瑾,我们……我们不会有结果的,适可而止吧。”萧瑶犹豫再三,还是说了出来。

楚怀瑾的动作僵住了,他紧紧握着她的手,望着她,那眼神放佛要将她镌刻如心中。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这世上身不由己的不止是他一人。从前他看萧瑶像鸟儿,殊不知鸟儿飞翔的天空,本就是一个牢笼,当鸟儿想停下的时候,天空总会刮风下雪,逼得鸟儿南北迁徙。

“为什么,为什么你偏偏是哥舒夜雪。”楚怀瑾仍是不愿放手,只反复喃喃着。

萧瑶凝眸微笑,说:“怀瑾,你还记得我的愿望吗?”

“我记得。你说,你想和你最爱的人,喝最烈的酒,看最美的风景。”楚怀瑾忍不住将她搂入怀中,说:“萧瑶,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风景,如果没有你,我的世界将是一片漆黑。”

“你不知道,那我遇见你的那天,我的愿望就已经变了。我希望你的眼睛里,永远都是笑意,无论我还在不在你身边。”

一行梨花泪从萧瑶眼中跌落,打湿了楚怀瑾的心。

”你永远在我心里。”楚怀瑾拭去她脸上的泪,轻轻地吻在她的眼睛上。眼泪的味道很咸,很涩,一如他心底的情绪。

“你累了,好好休息吧。”

纵然再是不舍,他还是放开了她。他害怕她再说出要离开的话,匆匆地走出帐篷。

“怀瑾,你当我死在了江州吧。今后再见面,我便是哥舒夜雪。”

楚怀瑾在心底叹息一声,他早该知道,她与其他女子不同,不会被感情遮蔽了眼睛,她是那般决绝,决绝得令人心痛。

此时此刻,另一个营帐中,唐婉君正照顾着沈无瑕。她一脸阴郁,本来是在想如何寻找机会杀了哥舒夜雪,撞破楚怀瑾与她的温存之后,她就再也无法认真地做计划,满脑子都是他们卿卿我我的画面。

我是怎么了,莫非这些日子的相处,我对怀瑾……唐婉君心神错乱,按着沈无瑕的脉半天忘了松手。

沈无瑕看出她的心事,说:“婉君姑娘,我看你这六神无主的状态,可不会开出毒药来害我吧。”

唐婉君回过神来,一脸严肃地说道:“你我早已是朋友,我怎么会害你。”

沈无瑕笑道:“说说而已,何必这么认真?”

唐婉君见他嬉皮笑脸,对自己没有戒心,便说:“沈公子,你身受重伤,若不是萧姑娘细心照料,恐怕已成废人。不知道你和萧姑娘如何相识,她怎么如此待你?”

沈无瑕说:“跟我和你认识一样,都是生意呀。不过她可比你有趣多了,一路上知冷知热,善解风情。”

唐婉君脸色微红,听他这意思,就是嫌弃她不解风情了。唐婉君又问:“既是生意,你必然调查过她的背景了,你可知她是什么样的人?”

沈无瑕大笑着,翘起二郎腿,说:“哈哈哈,原来是想和我打探消息,你难道不知道,我沈无瑕从不做赔本的买卖?”

唐婉君心中一动,既然是有价码,以唐家堡的财力,任何消息都手到擒来了。她问道:“你想要什么样的报酬?”

这女人还当真了?沈无瑕暗自窃喜,指了指自己的脸,说:“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唐婉君头一次被人如此调戏,脸红到了脖子根,怒道:“沈无瑕,我拿你当朋友,你当我是什么?”

“生气了?这么容易就生气,真没有意思。”沈无瑕别过头去,不理睬她。

唐婉君还以为沈无瑕会给她道歉,没想到他对自己置若罔顾,越想越委屈,眼圈泛红,愣在原地,直直地盯着他。

沈无瑕知道唐婉君脸皮薄,本想拿话激她出去,可等了半天没听见响动,回头一看,恰撞上她红着眼望着自己。她那双眼睛本来有些呆板,但泛红之后便多了几分妩媚,沈无瑕竟然有些招架不住,主动服软道:“你别这样,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

唐婉君越发委屈,本来就是沈无瑕欺负她,但她羞于说出口,干脆别过身去,提笔开始写药方。

沈无瑕在想,她在写什么,那生气又认真的样子,居然有点好看。想起身看看,却胸口苦闷,呼吸困难。

“你这一个月都不宜起身。”唐婉君说着,终于将药方写好,说:“你身中三笑销魂散,我不知道萧姑娘是怎么将你救回来的,但你体内大量毒素沉积,需按这个方子服药,短则三个月,多则半年,你体内的毒自然可以排出。”

沈无瑕连连摇头,“半年这么久,你这医术可真蹩脚,快叫萧瑶给我过来,我要让她看!”

唐婉君皱眉道:“三笑销魂散乃唐门剧毒,溶于血中,只需三笑便让人肠穿肚烂而死。你毒发时五脏六腑虽有损伤,但并不致命,若及时服下解药,片刻就可将毒素排出。萧瑶用狠辣的手法将毒素逼入你的骨骼之中,定是包藏祸心,想他日取你性命。”

沈无瑕听完,不住摇头微笑。

唐婉君问:“她这般对你,你还相信她?”

沈无瑕反问道:“当时那种情况,她上哪儿去找解药,如果不用这样的手法,我死得岂不是更快?”

“这……”唐婉君无言以对。

“好了,我的身子你也看了,你快出去吧!”沈无瑕朝她挤了挤眼睛,一脸暧昧的笑意。

“你……你又如此孟浪,我不理你了。”唐婉君被他挑拨得满脸绯红,索性不再和他纠缠,走了出去,临出帐篷时又放心不下,说:“你记得按时吃药,别误了病情。”

“知道了知道了!”沈无瑕笑着回答,这个丫头,还有点儿意思。

傍晚,阿里木放牧归来,听小灵说圣姑造访,连衣服都没有换,就带着族人们来到营帐前,恭恭敬敬地趴在地上,朝她行礼。这一动静很大,唐婉君和楚怀瑾都走出了营帐,亲身看见了这一幕。

阿里木的脸上写满肃穆,高举双手,口中喃喃着什么,几次拜倒在地,十足的虔诚。他身后的族人上至蹒跚的老人,下至顽皮的婴孩,此刻都十分严肃,趴在草地上低头膜拜。

萧瑶揭开门帘,戴着那个狼首面具,长身而立,夕阳落在她头上,将她映得如神女般庄重。她张开双臂,说了一句铁勒人的语言,地上的人们才爬了起来,笔挺地站着听她的吩咐。她见老人们辛苦,便先让他们回去,再与剩下的人说话。

楚怀瑾说:“她既能让这么多人尊重爱戴,不可能是恶人。”

唐婉君凝眸望着她,眼中的敌意淡了几分。

萧瑶和众人说完话便回了帐篷,阿里木遣散众人后,朝楚怀瑾走来,说:“楚公子、唐姑娘,你们看见了,那位就是铁勒部的救命恩人。我们今夜将为她的到来办一场篝火晚会,你们也一起参加吧。”

“好。”楚怀瑾一口应承下来,他想重新认识哥舒夜雪。

他没有像寻常一样问唐婉君的意见,惹得她有些失落,她望着萧瑶的营帐,若有所思。

阿里木邀请完两人便走了,所以楚怀瑾没有顾虑,问道:“婉君,你是否在怨我没有一剑杀了她。”

唐婉君摇了摇头,“我知道你和她的过去,你没有下手,我不怪你。我只是在想,她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为什么人人都喜欢她。”

楚怀瑾觉得这句话酸溜溜的,想说些软话宽慰她,却又觉得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