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昏沉，夜空几点星光，不见明月。
院子里亮着灯，佝偻的身影坐在水井旁边，埋着头洗刷碗筷。
有轻微的脚步声，直到一个人影出现在面前，挡住了一些灯光，那苍老的双手才停下动作，抬起头。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老人开口问道。
陆吉脸上露出笑容，对李老头说道：“你不也还没睡吗。”
说着蹲下身子，替老人刷起碗筷来。
李老头没有阻止他，一边刷一边说：“白天你跟张胖子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吧。”
“何以见得？”陆吉含笑问道。
李老头鄙夷道：“就他那模样，恐怕母猪都瞧不上。”
陆吉忍俊不禁，想不到平日里胆小本分的老头损起人来丝毫不比他差。不过想一想张大胖子那模样，李老头也没冤枉他，确实长的有点磕碜。
话说回来，这样的人能当上大厨，证明他还是相当成功的。
“你这话要是被张大胖子听见，估计一身老骨头都要被打断。”陆吉打趣道。
李老头没有回他，短暂的沉默后问道：“你是不是替我解围才故意编造谎言欺骗张胖子的？”
这个问题陆吉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确实有那么一点原因，不过更多的是他早就看张大胖子不顺眼了，没少打骂自己。
你说你又不是陆家人，成天里耀武扬威，对后院的家丁打来骂去的，不过分吗？说好听点你是厨子，说难听点还是陆家的下人，身份和自己这些人一样。
他是一个不愿吃亏的人，心里早有了算计，只是在等一个好的时机，李老头的事不过是让他的计划提前了一些。
“你可能有些想多了。”陆吉毫不留情的对老人打击道。
老人没了反应，沉默下来。
陆吉清楚李老头的性格，平日里除了自己，几乎不主动跟别人说话。
“陆吉儿。”李老头突然低声的叫了一声陆吉的名字。
“什么事？”陆吉问道。
“你知不知道你变了，变得和以前大不相同。”李老头说道，一双深邃的眼睛盯着他。
陆吉脸僵了一下，感觉这一刻的李老头有些不一样。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他有些不自然。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以往始终温和的目光这一刻不知为何透着几分锐利锋芒，大有直透人心之势。
李老头变了，变得不简单了，陆吉心里念头闪过。当下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笑容，反问道：“你现在才发现我变了吗？”
化被动为主动，方能不吃亏！
李老头怔了怔，‘深深’看了他一眼后埋头刷自己的碗去了。
干嘛？不聊了？那又是什眼神？
原本想套路李老头的陆吉有些茫然。片刻后，以他两世为人的经验终于解读出了那个眼神中饱含的深意。
两个字——白痴。
陆吉感觉被李老头那个眼神侮辱了，甚感羞恼。
一番心绪变动，不禁在心中感叹，姜还是老的辣，一个眼神就轻松化解了自己的强大攻势。
莫非平日里的模样都是装的，实际是只老狐狸?
心中这般想，对李老头说道：“那你说说看，我哪变了。”
李老头缓缓道：“从大少爷几年前将你带回六院到如今，可以说你一直都在我眼皮子底下，我是看着你慢慢长大的，你的一些变化我自然也看在眼里。”说到这顿了一下，抬眼看着他继续道：“以前的你时常陪伴在大少爷身边，看上去温顺乖巧，腼腆少言，并无值得人注意的了地方。直到前些时日，你不知何事触怒了二少爷被他毒打一顿伤及头部昏迷，醒来之后整个人就变了，变得话多，性格多了一些活泼开朗，总是向我问这问那，也变得精明了许多。虽然你口口声声说失忆想不起以前的事情了，但我觉得你一定是在掩盖着什么。”
陆吉笑了笑，说道：“你说我性格变了我无法否认，因为这些不难看出，可你凭什么说我变得比以前精明了?”
李老头似乎算定他会有此一问，一脸笃定。“因为你醒来后选择了接近我，避开了其他人。”
“怎么说?”陆吉不动声色的问。
“原因就在我的年龄和处境，在这后院中是处于最弱势且孤立的状态，没有人愿意与我这个糟老头子打交道。其次因为我在人前所表现出来的胆小怕事。这两点足以让你放心我不会乱说你的事情。”
果然是只老狐狸！陆吉在心中感叹，当初正是看中这些才接近的李老头，没想到被这老家伙看的明明白白，不过他自然不会轻易地承认。
“你未免把我想的太聪明，我当初选择接近你老人家不过是因为你看上去容易相处，而且年纪大知道的事情自然比别人多。”
李老头并不相信他的这套说辞。轻轻叹息道：“陆吉儿，你知道你最大的失误在什么地方吗?”
陆吉心头一紧，有不好的预感。
不待他说话，李老头接着说道：“你最大的失误就是你所表现出来的许多地方不应该是一个正常失忆之人应有的表现，你现在是个聪明人，应该会明白我在说什么。”
陆吉闻言，默默将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前前后后回忆了一遍，细思极恐。
按理说，一个失忆之人正常表现应该是焦躁，惶恐和不安，很想知道失忆前的事情。而自己呈现出来的却大有不同，这李老头当真是一针见血。
看来自己心急了一些，忽略了很多细节。眼下这李老头对自己起疑，该如何应对陆吉一时也想不出，再厚着脸皮反驳下去显然没了意义，只是不知道李老头对自己说这些的真正意图是什么。
真是一个高深莫测的老王八蛋啊！
“其实你也不用紧张，你想掩盖什么我老头子不感兴趣，我跟你说这些也并没有其他用意，只是想提醒你凡事都要小心谨慎一些，因为像你我这样的人，命不由己！”
李老头语气真诚，最后那命不由己四个字透着一股深深地无奈和感叹。
陆吉真切感受到了老人的好意，同样也感受到了那四个字所藏着的酸与辛。当下态度诚恳恭敬的对李老头说道：“前辈的好意与教诲晚辈心领了。只是……”说到这顿了一下，“我的命只能我说了算！”
一声前辈，让李老头眼中多了几分柔和。他停下手里的活，两眼注视陆吉。
“咳咳咳……”几声咳嗽，平息过后，一声轻轻叹息。曾何几时也有那么一个相似的少年，只可惜终究败给了现实。
李老头的目光望着陆吉身后，穿过了院子，穿过了黑夜，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