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春秋公子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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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黄渠

云霄自打听得陂鞮带了力士,已经快追赶上重耳一行,心中焦急,拨马疾追,日落之时来到一处庄邑,邑口界牌上刻着两个字:“五鹿。”

五鹿是卫国往齐的必经之地,此处应该可以打听得到重耳一行下落。云霄下马,缓步向庄邑中行去。

此时村中男丁已陆续从地头陇间回来,扛着青铜犁、铧口一类农具,妇人家中炊饭已熟,有袅袅炊烟自土方中飘起,送来的是一阵阵勾人沁脾的饭香味。

云霄奔跑半日,中午只喝了一碗水,早已是饥肠辘辘,此时闻见炊饭的香味,不由得咽了一下口水,向村头扛犁而归的一位农人拱手道:“老丈有请。”

农人停下脚步,斜睨了他几眼,道:“汝有何事?”

云霄也不管他口气如何,行礼道:“在下自晋国来,与同伴走失,想。。。。。。”

云霄话未说完,农人竟然大怒,“哼”地一声道:“怎么又是晋国人,没看见,我什么都不知道。”说着竟自去了。

云霄这般礼貌,却碰了一鼻子灰,但听他那意思,又像是见过“晋国人”的,只不知他看到的是重耳一行还是勃鞮一行,还得另寻人再问。

于是牵了马缓缓往村里走。

经过一处土墙房屋外,只听得适才发怒那个农人在家中大骂:“晨间遇卜筮者,言我今日不利于西方,原来竟应在晋国人身上......隅中碰到一行,摔了我的碗;晡时又来一群,踩了我的地,这会儿又来一个,若是再和他言语,怕是家中物件都要被他打烂了。”接着是连声的咒骂。

云霄听出些眉目,大概猜出重耳一行的去向,也不敢去敲这一户人家的门,只得往前踱去,走了一阵,总算看到另一户人家门前有一妇人正在喂蚕,眉目间甚是和善。

那妇人见云霄牵马过来,问道:“客人也是从晋国来的?”

云霄道:“正是,在下晋国季云霄,和同伴走散,请问夫人是否看到他们经过此处,若是经过,是何时经过的。”

“今日经过此处的晋国人,算上你有三拨,只不知你打听的是第一拨还是第二拨?”

“有位重耳公子的,是哪一拨?”

“重耳公子我没看见,介子推倒是见了一个。”(介子推,随晋文公重耳出亡,将自己大腿肉割下来给重耳吃,即“割股啖君”事件的主角。后由于不肯接受晋文公的奖赏,和其母一道被烧死在绵山,这也是民间“寒食节”的由来。)

“介子推?”云霄记起此人也是重耳公子随从之一,忙又道:“在下找寻的,正是他们。”

“进屋坐吧。”妇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将手在麻布围裙上擦了擦,把云霄往屋里让。

“可是。。。。。。”云霄正待推迟,又听见妇人朝大路喜道:“渠哥,你回来了,正好,家里来了个问路的晋国客人季云霄公子,要问重耳公子一行的下落,我让他进屋,他还不好进去。”

“晋国来的季公子?”一个身穿褐色及膝短袍、麻布裤子,脚穿草鞋的农人说着朝门口走过来。只见他右手提一把木弓、几只兔子,左手拿一个青铜锄,看样子下午耕作完地里的活后还顺带打猎才回来。

看到云霄,农人拱手道:“客人请进屋叙话”。又将右手一扬,对妇人道:“把兔子烹了招待客人。”

“我说的吧,我们当家的最喜欢客人,天这么晚了,您也无法赶路,且在我家歇息一晚,吃些东西,明日旦出再上路也来得及。”妇人对云霄笑道。

云霄不能再推迟,腹中也确实饥绥,因此将马栓在门外柳树下,随农人迈步进屋。

这是一间新夯的土坯房,想来是卫国复国后重建的,房间东头有一土炕,上面铺了一层薄薄的苇席,席上一个小木几,看起来倒还干净整洁。

不多时妇人烹好兔子,用两个陶簋盛了,端上炕来,此外有两个陶豆(高脚盘),一个装了一些煮豆子,一个装了酱蕨菜。另有两个陶耳杯,各装了一碗山梨酒,看来他们是把云霄当做贵宾招待。

不过云霄还是想打听重耳的下落,但农人一直不提,他也只好忍耐。

农人请云霄在炕上闲坐半天,见酒食齐备,这才举起耳杯道:“客人远道而来,山野之中无甚好酒好肉,请将就些,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他不提重耳公子,自然有他的道理。

云霄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农人眼中露出赞赏之色,饮尽杯中酒,方道:“我叫黄渠,曾是卫国士族,遭狄人入侵,家园被毁、家道中落,现务农为生。我年少时曾周游他乡,习得一些拳脚功夫,自以为有些见识。但今日所见之事,却令我汗颜。”

说着,他又倒了一杯酒干了,继续道:“我今日上午耕种之时,见山林中有一窝兔子,因此中午回家取弓打兔子。返回田陇的路上,见一人割自己股肉,烹了一盂肉汤,我认得那盂是在我家中借得,上前问后乃知道他们是重耳公子一行。公子受饥,仆从便割自己股肉以饱公子。”

“这位仆从便是介子推?”

“是的,他们向邑人借饭食未得,一个随从还打烂了刘五的碗。介子推到我家借盂,谁知道是烹自己股肉以飨公子......我家后来又来一个人,自称晋国赵衰,用身上佩玉向我妻室换了半壶糜粥,与众人分而食之。重耳公子随从亏体盈君、品质高洁,由此观公子之贤,亦非常人所及。”

黄渠说着,又从怀中掏出一块白玉雁佩道:“渠见识浅薄、不懂道理,客来未曾款待,反收了他的贵重玉佩,愧疚难当,烦请公子将此玉转交与他,他日若是有缘,愿当面致歉。”

“我等避难在外,一路上全仗兄弟朋友相助才能保命,能饱腹已是万幸,佩物这等累赘之物,佩之令人步沉,远不如一壶粥助力,赵大夫自愿用玉佩换嫂子壶浆,说明嫂子糜粥便值得这块玉佩,它在渠大哥这里,比在出亡之人身上更有用,您还是收下吧。”

黄渠闻言将玉佩收回,长叹一口气道:“他日入主晋国的,一定是重耳公子罢?他身边的每一个人行事都叫人如此敬佩,听说晋候夷吾无德,重耳公子一定日后能重振晋国,我听说卫候不纳重耳公子,实在是他的大过错。公子高义,世所少见,渠佩服万分,不愿再错过,请让我追随公子身边,效犬马之劳。”

云霄道:“渠大哥侠义心肠,云霄心领了,只是晋夷吾派了力士前来追杀重耳公子,凶险异常,霄此行亦是生死难料。渠大哥只需要告诉我重耳公子他们往哪里便好,没有必要陪我们这些出亡之人去送死。”

“公子明知赴死还如此镇定,渠心中佩服,不过公子暂且安心住下,我已将那一路追兵引至南边去了。”黄渠的脸上现出狡黠之色。

“真的?渠大哥是如何办到的?”

“我打猎回来看到他们,恰遇一个叫鞁鞮的晋国人问路。我见他们凶神恶煞,身携重兵,想到晋夷吾的为人,知他们必是来刺杀重耳公子的,便给他们指了一条南边的路。此路往南,须走三日方能见到人烟,待他们三日后发现走错路,再回来就晚了......此去往东有一处庄邑,叫做黑石邑,邑主是邶国大夫宁泉,热情好客,重耳公子一行今日当在那里歇息,公子明日晨起去黑石邑,一定能赶上他们。”

云霄心中的石头终于放下,怪不得黄渠夫妇一直挽留他住下,原来他们已经将追兵引走了,因此躬身道:“大恩不言谢,云霄今日结交渠大哥这个好友,是平生一大乐事,来,请满饮此杯。”

正是“酒逢知己千杯少”。

“公子请。”

“你还叫我公子吗?渠大哥不嫌弃,就叫我一声‘霄弟’吧。”

“好好好,霄弟,请!”